第八回 下

　　第八回（下）
　　行者与二郎神刀来棒去战得正酣，半空中一男一女谈笑风生地驾彩云而至。男的道：“精彩精彩真精彩！”女的道：“一个修仙，一个向佛，还打打杀杀成河体统。”
　　杨戬悟空闻言各自向后退了两步，收了兵器，向两位来者施礼。你道这是谁？原来是太乙真人和黎山老母相约去元始天尊那里学道路过。
　　黎山老母问道：“二位因何又在此厮杀？”杨戬道：“毛猴孙悟空妖性不改，在此胡作非为，打死了我的哮天犬。”
　　行者哼一声道：“真是恶人先告状。不管好自己的宠物，任由其下界作恶。二位老神仙不要老在空里飘来荡去。你俩可落于地上亲眼看看。哮天犬纠集天下之狗，不但将天兵城里的老百姓吃光，城外几十里的村子里不留大小一个活口，尸骨堆积如山，惨不忍睹。它们比狼还恶，比虎还毒。”
　　杨戬道：“一派胡言。哮天犬虽说是个狗，但其随我修行多年，道行深不可测。天兵城四周匪盗猖獗，杀戮不断。天兵城太守对天祈祷，求上天发救兵。我奏请玉皇大帝恩准，派哮天犬下界替天行道，帮助天兵城除匪安民。在哮天犬下来的日子里再没听闻天兵城里有什么祸事。二位老神仙别听妖猴谗言。他向来说话不靠谱。”
　　行者道：“天兵城里的人被你的恶犬全吃光了，哪里还有人向上天诉说。”
　　杨戬道：“此处山神土地年年上天报平安，岂能有假？”
　　行者道：“自我师徒到了天兵城地界上看到村村无人烟，处处堆白骨，没处打听原因，老孙就拘来了两位地神问。他们摆手摇头只是说说不得。我不知为何，后来你的哮天犬显出原形，老孙才恍然大悟。哮天犬有你仗势，你有你舅做靠山，两个地上小神怎敢惹你的哮天犬？他们报平安肯定是昧着良心说假话。你们若不信，我现在就拘来他们当面对证。”
　　黎山老母道：“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事已至此你们两个杀来打去又有何益。”
　　行者道：“老母你是不知，这哮天犬在我等到了天兵城后竟然假扮天兵城太守，将我等诓进太守府，在半夜时分，将唯一侥幸逃脱随我等进城的一位妇人让群狗撕咬，我们师兄弟俩去救那妇人，他就掳走了我师傅。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寻着师傅里。”
　　黎山老母俯身瞅了瞅，笑吟吟地对行者道：“你师傅福大命大，那犬儿不曾伤得他半根毫毛。”说罢她将手中龙头拐杖朝地下一戳，向上一挑，就将唐僧八戒不知从哪儿提溜了出来，然后又道：“你等可罢战而去。”
　　行者还未答言，二郎神杨戬不答应。他厉声喝道：“猴头，不还我爱犬你休想走脱。”太乙真人左手捻须，右手扬起拂尘道：“不就是一只犬么？还与你。”言毕，果见那只腰长六尺的哮天犬从太守府里窜了出来，先是朝二郎神杨戬点点头，摇摇尾，瞅见悟空，因有主子在场，就有恃无恐地扑向悟空要撕咬。
　　行者左跳右避，见杨戬不予阻挡，便抽出棒来，照头猛击，狂犬复又毙命。这一下惹恼了真人，激怒了真君，气走了老母。二郎神杨戬挺三尖两刃刀不由分说，恶狠狠地刺向行者心窝。大圣也不示弱，举金箍棒砸向杨戬脑门。太乙真人银须拂尘颤抖，对唐僧道：“还不止住你那恶徒。”
　　唐僧道：“老神仙，恶不在悟空。你须辨别清楚。”这下把个太乙真人更气得噎了半天才道：“有其师必有其徒。”
　　三藏道：“真人说对了。此事万万怪不得我徒儿。那恶犬罪孽深重，死有余辜。更不该死而复活。真人你是不知我师徒一路行来，离这天兵城几十里，户户无人，村村绝迹，唯有尸骨遍野，乌鸦成群，着实惨不忍睹。二郎真君纵犬行恶，置人命于不顾，反与我徒儿交恶，挑起争斗，于理不通，于情相悖。”
　　太乙真人道：“想不到一向诚实的唐三藏跟着孙悟空也学会撒谎了。”
　　唐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太乙真人没词应对，脸红脖子粗的，对唐僧道：“那休怪我要帮二郎显圣真君了。”言罢挥动拂尘，帮杨戬打悟空。
　　唐僧瞅瞅八戒沙僧。两个会意，各举耙铲，冲上前去。那边梅山六兄弟赶忙迎住八戒沙僧。一场混战就此展开。战有半个时辰，胜负不分，太乙真人抽出身来，口中念个秘诀儿，将拂尘一挥，八戒沙僧及梅山六兄弟就飘飘荡荡地飞得没了踪影。太乙真人又将拂尘一卷，那拂尘须就如钢丝绳儿，将悟空捆了个结结实实。乘着悟空动弹不得，二郎神杨戬憋足劲连砍数刀。等他把心头恨气消完，悟空的头手足全被砍了下来。
　　唐三藏眼睁睁地看着徒儿被砍成那样，心如刀割，泪如雨流，他口念佛祖所授秘诀，奋力抛出紫金钵盂。那钵盂一阵飞旋，咣地一声响竟然将二郎显圣真君和太乙真人扣在了钵盂之下。唐僧扑在行者身上，泪眼迷离地给行者叫一声魂，呼一声八戒，唤一声沙僧。正当唐僧凄凄惨惨呼叫之时，忽听悟空道：“师傅，你哭什么哩？”唐僧闻声哭得更痛了。他边哭边道：“悟空啊，莫不是你舍不下师傅，丢不下师弟，心有不甘，意有不尽，阴魂不散吧？师傅过去待你不好，从今往后师傅每日晨起，先给你念一卷经，超度你的亡灵。”
　　行者被师傅的言词感动得两眼潮红，他将师傅双肩紧紧抓住摇了摇，言道：“师傅，弟子活得好好的，你给我念什么经、超度什么亡灵？”唐僧这才掩袖把眼泪拭去，定睛细看一番，果见行者端端正正地蹲在自己面前，朗朗大笑里。
　　唐僧道：“悟空你真没死？为师不是在做梦吧？”
　　行者笑笑道：“弟子命大，哪能这么容易死去。当年玉皇大帝用缚妖索将我捆在斩妖柱上，用砍妖刀将我头砍掉数次，我都安然无恙，凭他二郎毛神能奈我何？”正说之间，八戒沙僧也驾云回转，师徒四个重逢大喜。行者将师傅救他之事讲与二位师弟，随后商议怎样处置太乙真人与二郎神杨戬。八戒道：“解气。解气。往日住在天宫，这些大神总是对我们喝三喊四，受尽了他们的气。没想到师傅这钵儿有如此大的法力，将他俩给扣住了。别取过。闷死他们。”
　　唐僧道：“我也没想到这钵盂法力这般大，这是我佛如来所赐。我也是情急之下无奈之举。这二位神仙不放怕是不行。一个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一个和玉皇大帝沾亲带故，常言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沙僧道：“太乙真人本就不该掺和在里面。我看他帮二郎神杨戬纯粹是为了和玉皇大帝套近乎。”
　　行者道：“师傅师弟说的都有理。他们肯定要放。但怎样放？不能白放。”
　　正在这时，就听得天空一片炸响，悟空举目望去，原来是南天门大开，门内拥出大队兵马。悟空料定是冲着他们来的，就对八戒沙僧道：“你俩先保着师傅走。这里的事有我。”
　　唐僧道：“悟空，这两位神仙是我困住的。为何要让你一个担责。况且错不在我等，我们为何要逃避？为师不走，我还要为你作证，讨回公道。”
　　行者热泪盈眶，对唐僧道：“有师傅这话足矣。你和八戒沙僧快走。这里纵有千难万险、万险千难，弟子扛得起。”唐僧执意不走。就在师徒之间此推彼拗之际，十万天兵天将已将他们围定。为首的是托塔李天王。他站于半空道：“孙悟空，你怎么又在此生事？”
　　行者抱拳拱手道：“天王久违了。老孙不曾生事。”
　　李天王道：“你没生事？梅山六兄弟已将你告到玉皇大帝那里了，说你使妖术困住了二郞神杨戬和太乙真人。若非你孙大圣，何方妖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二郎神和太乙真人同时困住。他们两个在哪里你快快放出，我好到玉皇大帝那里去交差，也免得你我再伤和气。”
　　悟空笑笑道：“我若执意不放呢？”天王道：“那你就再试试我天罗地网的厉害。这你是知道的。”
　　行者依然笑着道：“知道。知道。老孙早就领教过，不过如此，有什么了不起的。”
　　悟空这话气得天王哇呀呀一声叫，就欲发令。这时唐僧迈前一步，言道：“天王，这事不关悟空。是贫僧将太乙真人和二郎神杨戬困住的。”
　　李天王听了眼珠儿瞪起，嘴张了半天，忽然由怒转笑道：“是你？开国际玩笑。往日你被妖怪捉来擒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凭你能将二位大神大仙困住？”
　　唐僧一本正经的说道：“的确是贫僧所为。”
　　托塔天王道：“那你还不快快将他们放出更待何时？”
　　唐僧回道：“放他们可以。但得有个说法。”
　　天王愠道：“要什么说法。难道你敢违抗天命？”
　　唐僧正色道：“天命比不过天理。”唐僧就将哮天犬伤人害命的滔天罪行、悟空打死哮天犬、太乙真人让其复活、悟空再度打死哮天犬惹恼真人、真人与杨戬合伙杀悟空的过程详叙一遍。
　　托塔天王问唐僧：“你说的都是实情？”
　　唐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天王如若不信，可派手下到天兵城及城周村庄里实地察看。
　　托塔天王听完有些犹豫。这时一位美妇嫚步轻妙地从军阵中走出，对李天王道：“莫听这疯和尚胡言。快将他拿下便是。”
　　行者往唐僧前面一站，说道：“看谁敢动我师傅半根汗毛！”
　　那美妇杏目圆睁，厉声喝道；“大胆妖猴，还不快快放出我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行者嘻嘻一笑道：“知道。知道。你不就是那个春心荡荡，思凡下界，伤风败俗，违犯天条，与人偷情，生了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的瑶姬么。你将玉皇大帝脸丢得没处搁，臊得话没法说，将你压在了华山之下。幸亏你那个私生子还算有点孝心，担山逐日，以斧劈开华山，将你救了出来。你母子名声大噪，可谓千古绝唱。”
　　悟空这番刀子般的讥讽差点没把个瑶姬活活气死，她抖抖索索的手指着悟空，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快！快拿下这泼猴。我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剔了他的骨，敲出他的髓。”
　　托塔天王看看瑶姬，瞅瞅悟空，不知如何是好。
　　悟空笑笑道：“老孙不难为天王。你就将老孙捆了去见玉皇大帝交差。老孙正要找他有话说哩。”天王见有台阶下，给哪吒使个眼色。哪吒就用缚妖索绑了悟空，收了天罗地网回转天宫。
　　托塔天王将悟空押至凌霄殿面见玉皇大帝。玉帝一见悟空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勉勉强强地对悟空道：“你既已成佛，就该修身养性，潜心悟禅，不再染指红尘。为何又要到下界妄生事端？”行者道：“玉皇爷前几句说得在理。只是最后一句冤枉老孙了。我怎么妄生事端了？你这不是颠倒黑白么？”
　　玉皇大帝闻言大怒，言道：“你这泼猴。是我问你还是你审我？”
　　行者笑笑道：“当然是大帝审老孙。”
　　玉皇又问：“你为何要困住二郎显圣真君和太乙老神仙？”行者知道杨戬与大帝关系，若不想个法儿将他套住，玉皇大帝恐会徇情枉法，于是他道：“我等到了天兵城时，打死了城中妖怪。后来来了几个大汉，我以为是妖怪同伙，就一顿乱棒打下。没想到是显圣真君和他的梅山六兄弟。后来太乙真人来了，我怕事情闹大，就把他两个都困住了。”
　　玉帝道：“胆大泼猴，你不曾听得打狗也要看主人么？”行者道：“老孙往日办事一点都不含糊。这次眼瞎了，错打了二郎神，依据天条该当个何罪？”玉帝道：“你以下犯上，殴打天庭大神，依律应打入天牢囚禁万年。”
　　行者道：“大帝，能不能饶过？老孙好歹给天庭养过马，看管过蟠桃园，没有功劳有苦劳。”这话不说还罢，一说玉帝新仇旧恨全涌上来。他铁青着脸道：“绝无可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行者笑道：“看来玉皇爷真是秉公执法，信誉盈天。怪不得众仙君拥你为帝，执掌天地冥三界里。不过你要办我罪，还须将罪证查验清楚，不能凭我这几句话就办了。”
　　玉皇大帝道：“那是。我要将你这事办成铁案。四大天王，四大天师你等下界去仔细查验。”
　　托塔天王急急摇手，跑到玉帝座前咕哝半天。
　　玉皇大帝改口道：“猴儿今日说话嘴甜乖巧，我看你认错态度诚恳。只要你放了两位神仙，依律对你轻判，免你无罪。”
　　行者道：“天庭岂能有戏言。身为堂堂三界帝君，今日若不把天兵城的事儿查个清楚办个分明，老孙要将天宫闹个底朝天。”
　　这时太白金星李长庚过来，把悟空叫到一旁问道：“你今日不依不饶，肯定是占着理了。究竟怎回事？”
　　行者便将天兵城的事祥叙给李长庚。他劝道：“大圣，得理还须让三分。哮天犬作恶多端罪在不赦。二郎神对哮天犬失察失管责无旁贷，理应受到惩戒。可你也不应把这事做绝了。毕竟你以后有事还会求着天宫，二郎神与大帝的那层关系你知道的。”
　　太白金星常帮行者，行者也知道不管怎样玉帝也不会将杨戬治成死罪，就点头应了。太白金星又到玉皇大帝处低语一阵。玉皇就道：“哮天犬在下界不遵天规，滥杀无辜，不得再做狗王。二郎神杨戬对哮天犬管理不严，着太白金星去下界带回天庭，打入天牢，依律严查严办。”
　　太白金星叫哪吒解去缚妖索，与行者出南天门，驾云来到天兵城见了唐僧，将玉帝意思说明。唐僧念几句密咒，紫金钵盂飞回手中，显圣真君与太乙真人自被解脱。这两位向来心性高傲，今受此辱心中自不必说很不舒坦。因有李长庚传玉皇之命，只好不再生事，无言别去。
　　太乙真人回去后被元始天尊狠狠训斥一番，然后自去修行，极少来下界走动。杨戬进了南天门被打入天牢。因瑶姬隔三差五就找玉帝，像个苍蝇嗡嗡不绝，搅得玉皇大帝心烦难耐，不多几日就被从天牢放出，职复原位。此为后话不提。
　　因天兵城已无人烟，唐僧师徒为城内外众亡灵念经超度后即便启程。行了数日，仍是只见村落不见有人。唐僧不由自主地垂泪叹道：“虎狼虽毒，食饱自停。想那哮天犬跟随显圣真君修行多少年，却贪婪残暴狠毒如此，伤天害命，天地难容。”行者接道：“这便是修身不修心，修能不修德。”沙僧道：“正是。正是。若是个平常人，至不过小偷小摸，图点小财，最多也就伤几条人命。哪里能像哮天犬这样，自恃本事大，有靠山，做起恶来后果和影响更大。简直是惨绝人寰，天地罕见。”八戒道：“师傅，你也莫太伤悲。我们已为他们念经超度。但愿逝者早日轮回转世，下辈子长寿百年。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寻个有人烟处吃个热乎饭吧。”
　　行者道：“这呆子就知道吃吃吃。”
　　八戒道：“人家千里路上做官，也是为的吃穿。哪里像你整天想寻个妖啊魔啊的去找刺激。在这茫茫宇宙，漫漫人海中不知隐藏了多少妖魔鬼怪，仅凭我们几个能捉得光、杀得尽么？”
　　行者一想，呆子这话还在理，就又道：“那我等总不能视而不见，见而不管吧。”
　　唐僧道：“我等自西行取经到此番东来遇到的奇异怪事不算少，全赖你三个尽智尽力，拯救了不少生灵。此乃民之幸也。”
　　行者道：“我等虽倾力而为，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师傅深释佛经之要髓，教化万民，使其知生老病死乃事物之必然，教人们去五色贪欲，除心魔，平静待一切事，令人心思善，恶行自止，万众博爱。功德无量啊。”
　　呆子道：“我等如同外敷药。师傅就像内服药，从根子上治病。比起师傅的功德，我们三个望尘莫及。”
　　行者道：“听听，瞧瞧，你看八戒做起事来好似笨笨拙拙，他那都是假装的。他其实是在躲奸溜滑。他心里鬼精鬼精的。说起顺情话来管教师傅舒舒坦坦的，就像给人灌百年老窖，绵柔香甜，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醉了。这一点老孙还真比不上他，也学不来。”
　　八戒道：“咱们在悟佛理，你怎么胡扯到我身上来了？”
　　行者道：“我在品人生。”唐僧沙僧笑得眼儿眯成了缝。说笑之间师徒几个已行了不少路程。此去途中他们会否平顺，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