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康

　　东沟是昆仑东侧一条有意思的沟。山大、沟深都算不了什么，比它大比它深的，比比皆是。它的特别之处是在于：山大沟深却没有多少水，这在这一带的山沟里还真不多见。沟底一条季节性的小溪，枯水期就只剩下细细的一条，跟马尿差不多。也不知道山前山后那一股股涧水、一脉脉清泉，最后都哪里去了。
　　它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已经够深了，可是在沟口，还有一条更深的几乎是望不到底的沟横在那里，一年四季被蓬蓬勃勃的绿荫密遮蔽着，从绿荫底下迎面扑来的仿佛是从冰洞里冒上来的阴风，大夏天也能让人打个寒颤。
　　然而最最特别的还是：沟两边一边树多一边树少，一边泛红一边泛黑，泛红的出铁，泛黑的出煤！
　　有铁有煤就能炼铁吗？NO！咱听听掌班师傅怎么说。
　　是东井的水官，却常年喵在东沟做掌班师傅，白天晚上带一帮人炼铁。他酷爱这门手艺，因为当年，发明这一技艺的那群女娃娃里，有一个正是他姥姥的姥姥的……姥姥。那老祖宗不姓康，跟巫祝一样姓姞，到这一代才改姓康，是现任王母赐予的。原因是他在炼铁的过程中搞出来一项发明：用谷物的糠皮铺成“龙道”，铁水就能沿着龙道像火龙一般注入一个个铸范，而不用跟以往一样，用勺子一个范一个范地浇铸了。他告诉子牙他们：这项发明的好处是让铁水在进入铸范前充分保温，而谷物的糠皮是上好的燃料，不粘不连，还容易塑形。
　　健谈。都是自家人，也不存在保密问题。巫祝很想知道当年那帮小姐妹是如何捣鼓出这项发明的。说：“嗨，也就是巧了。捣鼓配料的姐姐，其兄弟原本就在这沟里炼铁，但只能炼出个铁疙瘩，无甚大用。她平时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所以兄弟死后她来了，接着琢磨。发明皮橐的妹妹呢，原本就有做皮甲的手艺，可男人们都走了，再做皮甲也没有意义了。她来炉上原本是负责煽风点火看火候的，没想到她三弄两弄竟弄出了皮橐，风力之大，完全可以不再借助那沟口的阴风了。”
　　“这就齐了？还有没有别的巧合？”巫祝的直觉告诉她，还应该有点什么更神奇的。
　　“哈，让你猜着了。”得意地笑说。“最巧的是，我家的那位老祖宗也参合进来了。她本来跟这事没一点关系，那天给人送药路过这个地方，觉得好奇就凑过去看了眼，没想到啊，探头一看的功夫，她背篓里装着的一包吊石粉不慎滑入了坩锅。更没想到的是，坩锅里沸腾的铁水竟一下子变了样——以前之所以只能炼一些铁疙瘩，就因为渣子太多，没办法去除，谁能想到这吊石粉一进去，铁水是铁水，铁渣是铁渣，分得清清楚楚。你说，这不是鬼使神差、该当成事么？哈哈，太不可思议了！”
　　二师兄一口气提了三个问题：“你们现在主要铸什么？能不能满足山民需要？这门手艺有没有传到别的部族？”
　　答：“主要是耒、耜、铲、犁，也铸过几把铁剑，但不是很成功，还需要多次锻打才能有那么一点点韧劲。至于说数量嘛，铁铲铁犁需求量很大。近几年风声传得远了，每逢咱墟里赶廛（廛：集市），都有山下来的客商要求交易，可是没办法呀，咱自己都满足不了呢！也有好几个部族的人来观摩学习，想回去学着做，但他们要么没煤，要么没铁矿石，更多的是两样都没有，你让他怎么学？洛水附近倒是有煤也有铁矿石，他们也早早地炼出过铁疙瘩，但没有吊石粉啊，还是弄不成。”
　　子牙听得津津有味，听说那吊石粉蛮稀罕的，就问：“舅舅，”这称呼是顺着叔姞叫的，“那吊石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咱这里有？”
　　“这个我也说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地方别的石头都不行，唯独咱滴水洞里，悬在洞顶的那种牙牙叉叉的石笋，敲下来弄碎以后放一点就行。以前都只是当药用呢，治肚子疼什么的，偶然让我家那老祖宗发现了新的妙用。”
　　叔姞半天没吱声，现在也说话了：“舅舅，我是来看五彩石的，就是炉子边堆的这些吗？灰不溜秋的，没怎么出彩呀。”
　　“噢，那是刚挖出来的，放几天就不一样了，黑的黄的红的，日头一照还有斑斑点点闪闪发光的，五色都有呢。”然后问她：“你听了女娲娘娘的故事了？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女娲其实是女娃？”
　　“说了的。我觉得那一代老祖宗太厉害了，能独自撑起半边天。”
　　二师兄显得有点吃惊，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啊！我可是昨天才听说。”
　　“你是要成仙的人嘛，哪里需要知道这些！”笑道。停了下又朝子牙这边努努嘴，问：“开始带徒弟了？”
　　“哦，不，是师弟。刚来没几天，师傅让我带着先认几个字，四处跑一跑转一转，熟悉下环境。”又转向子牙：“咱今天就认两个字：煤和铁。实物你已经看了，回去再教你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