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倒爷”

　　王老五本名不叫王老五，他奶奶叫他小堂，他的小学中学高中老师都叫他王展堂，除了以上称呼，他还被人叫过穷小子、傻大个、孤儿、学渣、坏孩子、小王、二道贩子、帅哥、渣男、王老板、好老板、好人、骗子、王八蛋、土豪、暴发户，而我叫他王老五，因为他当初让我叫他王老五就行，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然后他就成了我的房东。以下所讲的，就是王老五的故事，王老五讲给我的，王老五的故事。
　　讲故事前，先简单说说王老五给我的第一印象。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夏季的热风还未彻底攻陷这座城市，王老五推开中介公司玻璃门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个穿着一身名牌休闲装的挺拔青年，肯定就是房东了，他就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知道，即使他到了五十岁六十岁，仍然会靠着特有的魅力去迷人的男人，身材不会油腻，身体不会散发老人味，不会受到同龄大叔的同化而整天啰嗦些俗烂的话，更不会被那些已婚妇人变成一个墨守陈规的俗气大叔，也不会成为那种被庸俗市侩所称颂的中规中矩的成熟男士或成功人士，总之，他肯定有他独树一帜的风格。他随着中介业务员走到我跟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你好，我姓王，叫我王老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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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五从小就喜欢做买卖，好像他天生就知道，把东西换成钱是最容易的谋生手段，比如靠卖玻璃球这一样“生意”，就让尚在童年的他，把令小孩垂涎的冰棍冰淇淋这些零食给吃够了。
　　说王老五卖玻璃球，并不是说他开了个小商店去卖玻璃球，一个几岁的小屁孩哪有那本钱呢，他的货——玻璃球，都是他趴在地上辛辛苦苦赢来的。现在的小孩大概都不知道玻璃球是个什么东西了，可是在他小时候，那可是小屁孩们朝思暮想的娱乐项目，一到放学放假，你总能在楼前楼后、房前房后的土地上见到几个玩弹玻璃球的小孩，也总能在这些小孩堆里见到王老五的身影。说真的，弹玻璃球也算是一门手艺，要不然怎么会有的孩子玩得好，有的孩子玩得不好呢，玩得好的就是那些一脸欢笑的赢家，玩得不好的就是那些一脸委屈的输家，而你看王老五呢，每次他玩完，都是带着一脸的欢笑和一口袋的哗啦哗啦声跑回家，吃了奶奶做的饭后，他就回房去数他当天赢来的玻璃球，可是日积月累的，赢来的玻璃球已经多到让他懒得数了，可以说是“球满为患”了。
　　于是有一天，他盯着满满几大罐子的玻璃球，打起了赚钱的主意。
　　玻璃球嘛，总不会是全世界的玻璃球都长一个样，如果都长一个样，那小孩们就不会玩得那么起劲了，要说王老五能从玻璃球上赚钱，还要多亏这东西具备了花样繁多的属性，各种颜色的、大的、小的、玻璃的、陶瓷的、有花纹的、没花纹的……其中有一种被称作“马尿色”的玻璃球最受大家的青睐，说起这个颜色的玻璃球呢，的确非常好看，好看到放在手里怕甩出去，放在兜里怕掉出去，甚至好看到有小孩因为弹输了它而哭鼻子的程度，至于区区一个小小的“马尿色”玻璃球，为什么会让人哭鼻子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存世量极其稀少，至少在王老五生活的这个镇上是稀少的，少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如果你有一个这种玻璃球在手上，你能乐上好几天，你甚至不愿意把它拿出来玩，你怕把它输到别人的手里去，一旦你把它输了，你会难过到睡不着觉，想再把它给赢回来。
　　所以，王老五就从这“马尿色”玻璃球上找到了“生意”的突破口。
　　那王老五究竟有多少个“马尿色”玻璃球呢？他其实也不清楚，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将几个罐子里的玻璃球全部倒在床上，然后把“马尿色”一个一个挑出来，翻来覆去地数了数，一共十二个，捧在手里颠一颠，笑容便浮在了脸上。
　　第二天，他就带上十一个“马尿色”去做“生意”了，为什么是十一个呢？因为他也喜欢“马尿色”啊，不管怎么样，自己也要留一个做纪念啊。
　　他来到一堆正在玩弹玻璃球的小孩中，跟他们玩上一阵后，便从兜里掏出了几个“马尿色”，左手倒右手地在那显摆，这东西就是这么神奇，一会就让他们馋得吞口水了，个个都求着王老五拿“马尿色”跟他们玩，王老五当然不会拿这宝贝跟他们玩了，而且他今天是来做“生意”的，这些小孩也看出来“球多气粗”的王老五不会傻到拿“马尿色”玩，就动起了别的脑筋，一个小孩凑到他身边说想拿十个玻璃球跟他换一个“马尿色”，王老五听后摇了摇头，另一个小孩立即说要拿二十个换他一个“马尿色”，王老五又摇了摇头，于是这些小孩便吵着问他到底想用一个“马尿色”换多少个普通的玻璃球，王老五说了句：我不要你们的玻璃球，“马尿色”得你们拿钱买才行。
　　提到“钱”字，小孩们都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口袋，你看我我看你地拿不定主意，其实都是有点舍不得自己的零花钱，毕竟零花钱可以买冰棍，攒多了还可以买冰淇淋吃呢。
　　终于，在一阵大眼瞪小眼的沉寂后，有个零花钱多的小孩没能抵挡住“马尿色”的诱惑，问了句：多少钱买一个？
　　王老五的眼珠偷偷地在眼眶里转了转说：两毛。
　　“买家”听后，咬着牙说：好，两毛就两毛，大不了这两天不吃冰棍了！
　　就这样，王老五做成了第一笔“生意”，拿到“马尿色”的“买家”，立马一脸神气地丢下句“今天不玩了，回家吃饭去了”，就连跑带颠地走了。虽然他嘴上是这么说，但谁心里都明白，他是回家欣赏他的“马尿色”去了，他怕在外面欣赏会把“马尿色”给丢了。
　　接着，又一个不吃冰棍也要拥有“马尿色”的小孩忍不住了，他也像刚才那个“王者”般丢下一句“狠话”潇洒而去，于是，王老五赚到了第二个两毛钱。
　　两个“王者”得偿所愿后，其余没有“马尿色”“护体”的小角色也都撑不住了，但舍得花钱的毕竟是少数，这些小角色里只有一个让王老五做成了第三笔“生意”，而且是以三毛钱成交的，为什么是三毛钱呢？因为王老五说了句：现在我的“马尿色”越来越少了，我不能再卖那么便宜了。
　　虽然第三个“王者”多花了一毛钱，心里在滴血，但他的脸却乐开了花。
　　送客后，王老五看着剩下的小角色们，不是一脸丧气地回家了，就是无精打采地继续玩起了弹玻璃球，而王老五则是满面春风地迈开步，头也不回地去买冰淇淋了。
　　他用赚来的七毛钱加上自己的三毛零花钱，买了一个冰淇淋。站在冰淇淋店门口，阳光慈祥地洒在眼前的街道上，舔着淌到蛋筒上的冰淇淋汤，他体会到了“富得流油”是什么感觉，至少在小屁孩的世界里，这就是富得流油的状态。
　　尝到甜头的王老五，再也不像普通小孩一样，把赢来的特别喜欢的或是商店货源极少的那些玻璃球给收藏起来，他会选择在赢到后尽快将它们转手。本来他弹玻璃球的手艺就好，手里自然断不了“马尿色”之类的“硬通货”，所以他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在收获买家们零花钱的同时，他还收获了许多感恩，有些买家拿到货仔细查看后，会突然语调激动地说“这个就是我前几天想赢的那个玻璃球”，还有买家会眼带泪花地说“这是我之前不小心输给别人的，现在终于回到我手里了”，每每听到这些“暖心”的话，王老五都会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不过就是个玻璃做的球而已。
　　为什么王老五会有这种想法呢？一是因为，玻璃球之于他已经是能换钱的商品了，二是因为，他亲身经历了硬通货“马尿色”的没落，也经历了“海洋蓝”“紫心瓷”“亮片水晶”这些稀有玻璃球的逐步兴起与没落，当然做为一个有经验的“老板”，他从来没错过用这些硬通货赚钱。
　　还记得他在那个月黑风高之夜，第一次盘点库存后，自己留作纪念的那颗“马尿色”吗？已经不在了，反正已经不在他手里了，那它去了哪呢？早在它没落前，就去了别人的手里了，也可以说是去了历史里了。
　　王老五做过玻璃球的生意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滚滚红尘中，所有东西的价值都是被时代赋予的，时代的洪流一过，红极一时的东西的价值会立马大打折扣。是的，他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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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代的洪流无情更迭，弹玻璃球——这个小孩们的娱乐项目，也跟它的附属品“马尿色”的命运一样，逐渐走向了没落。
　　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小孩们兜里的零花钱突然就比之前多了好几倍。
　　这个阶段，王老五注意到玩四驱车的小孩突然变多了。那会哪个小孩不看动画片呢，身为小孩的他当然也看呀，他跟所有小孩一样记下了所有四驱车的型号，也跟所有小孩一样去玩具店溜达，于是他又发现了新商机，那些开玩具店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都不看动画片，也没闲心去研究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四驱车分了多少型号，进货的时候，无非就是听供货商说哪些好卖就拿哪些，或是自己随随便便地拿上几个，就是由于这些老板们的“无知”，让王老五钻了空子，每天放学，他都会把整个镇上的玩具店逛上一遍，时常能找到型号稀少的四驱车，一旦找到“奇货”，他就会把它们都买下来，都买下来？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零花钱呢？你不要以为他把卖玻璃球赚来的钱，都拿去买冰淇淋过嘴瘾了，那会他已经是个有积蓄的孩子了。
　　收了“奇货”的王老五，便会第一时间把它们拿到学校去加价卖掉，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就会一边摸着兜里的钱，一边默默地感谢——感谢学校的课程把同学们都关在教室里，感谢老师留的作业把同学们都关在家里，感谢同学们的家长让孩子认真读书，如果不是他们，同学们一定会有时间去买走那些“奇货”，让他做不成生意。
　　后来，王老五又用以上“抢货居奇”的方法，炮制了很多小项目。
　　比如倒卖游戏盘的生意，那会大家都知道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这些红遍大街小巷的游戏，所以上游那些做游戏盘的厂商就搞得几乎每盘都是这么几个游戏，但还是有些有心的厂商会搞一些不常见又非常好玩的游戏盘，不过有心的厂商就像这个世界上的有心人一样少，所以他们搞的游戏盘就成了稀有之货，就算你去卖游戏盘的商店也未必能找得出它们，为什么呢？因为都被有心人给买走了，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在那个物资尚属匮乏的年代，好看的衣裳都是穿在少数人的身上。说到有心人，自然少不了王老五，跟卖游戏盘的店主混熟后，他就摸清了店主们的进货时间，每次他都会第一时间去扫货，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些店主他是来“抢货居奇”的，因为这事一旦暴露，那些奇货自然也就不稀奇了，奇货没了，他的生意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每到周末，他都会请同学们到他家打游戏，同学们体验了那些剧情新鲜又玩法新奇的游戏后，自然都是一副不回家也要打游戏的模样，但不回家肯定是要挨骂或挨揍的，所以，他们就乖乖地成了王老五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