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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谭钟麟上任陕西,暂护巡抚,即要处理一省职事,之前早听左宗棠信中说及陕西边防军结纳攀比,溃烂已久,缺额空饷极为严重,左公虽率西征大军进驻安定(今定西),乾州实还驻扎淮军两万余,先后由刘铭传、刘胜藻、曹克忠等人统领坐镇,而全省除汉中、凤翔一带零星小战外,已然绥靖,因乐斌总督陕甘时,由张集馨奏请陕西营事归巡抚管理,加以西征战事繁巨,是以左公并未顾及整治营务。谭公与在省谭仁芳、李辉武等武职仔细商议,决定遣撤武略四营,另行添募,以收精兵节饷之效。谭公自出守杭州后,首次有权单独奏事,自是小心写折。三月初,天已变暖,苗渐复青,这日正在给署平庆泾固化道魏光焘写信,讨论有关安插回人私自离开甘肃,潜至咸阳一案,忽听得署外有人求见,门丁报是几名回人,谭公料是温纪国等,便命带进大堂,果然是温老大带了几名回族老人来拜,几人客气了几句,但听温纪国道:“谭大人为咱们回人开了城门,还在北门外为咱们购买墓地,又发放护票,为咱们担保,使城中回民可以谋到生路,咱们回人是感念大人的好的。这不,西安城内各支回族阿訇都派了首领,专门感谢大人来了。”
“大家客气了,咱们汉回虽不同族,但都是朝廷赤子,自唐朝以来,已经和睦相处了一千几百年,之前的灾难,是由奸人挑拨而起,可以说是血的教训,今后汉、回两族更要坦诚相待,才不会再有这种悲剧发生,各位首领都有威望,还望平日多为族人宣传本官的话,无论别人如何,只要本官在,绝不偏袒汉、回任何一方。”
“我代表咱西安城中回民,向您保证,只要有您谭大人在,咱们绝不闹事。”
“好,好,如果你们能联络上西边各处的回民,也要广为宣传,只要遵纪守法,不从乱军,无论是本官,还是左大帅,都盼望战乱早定,百姓早日安居乐业呢。”
其余闲话不表,却说三月初十,邵亨豫抵达西安,十三日,谭公交卸抚篆,同时按察使英奎也将藩司印信文卷送来,二人各设香案,上任不表。按照清律,布政使专管一省藩库钱粮,实有裕国富民之责,而陕西才经劫难,无论筹饷、招垦、建设、教化诸事,急需办理,如今巡抚到任,自己有了更多时间,便准备着手解决,不过他才来不到两月,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一时也难有头绪,想到左公信中提及渭北一带,颇多人才,譬如三原大儒贺瑞麟(号复斋)、泾阳年轻才俊刘光贲(号古愚)等,若能请得本人,或是其杰出弟子,既了解风土人情,又能出谋划策,必将事半功倍。于是便同邵亨豫商量,要去渭北查访,巡抚自是答应,谭公便带了六名差役,两名轿夫,出得北门,仲春渭水尚小,自便桥渡河,穿高陵往三原而来,一路查访百姓疾苦,义仓储备情况等,天黑便宿到驿馆,走了数日,才到三原县城,投帖拜访贺瑞麟。原来自乾隆朝以来,关中道学、汉学、朴学以及经今文学各派兴起,关学渐渐式微,而贺瑞麟师从关学大儒李桐阁,实为当时关学遗葩。贺瑞麟一见藩台大人名帖,忙迎出来,寒暄毕,谭公说明来意,贺瑞麟为难道:
“多谢大人美意,其实左爵帅亦曾来信相邀度陇,只是在下才辞学古书院,初创清麓精舍,不能半途而废,一时恐难抽身也。”
“复斋兄嫡继横渠张子,以教化为任,淡泊名利,实令谭某佩服,方才看这清麓精舍,以土窑为室,殊为简陋,然来者云集,可见老兄美名在外,等到藩库略丰,谭某定当筹集资金,助老兄创办书院矣。”
“多谢藩台大人,大人能如此看重文教,不以在下拒绝为忤,反要资助,真令在下五内感铭。”
“客气客气,此乃谭某职事也。关中经此大劫,文教实为第一急务,复斋兄不避艰阻,以身作则,解我困厄,谭某感激有加,哪有责怪之意?不过,谭某孤身上任,身侧的确缺人谋划,老兄门下,桃李争芳,不知可有宜为上宾者乎?”
贺瑞麟沉吟片刻方道:
“大人谬奖,在下弟子虽不少,只是多尚年轻,犹需锤炼,不过好友之中,倒有一人,此人时俗政务皆远胜在下,堪称一时俊杰,倘大人中意,在下可以作书以邀。”
“多谢老兄,不知此位高人是谁?”
“此人现居泾阳,其兄长尚算知名,即吴贡生乙东,字子超,此人名丙西,字子越,子越先生虽年近不惑,然平日只隐居攻读,不逐功名,极少参与外事,是以名声不显也。”
“只是吴先生向来隐居,谭某贸然去请,肯能屈驾否?”
“大人放心,在下与吴先生算是意气想投,深知其愿,再有在下书信,定能从命也。”
不表贺瑞麟如何邀集士绅宴请,且说三日之后,谭公拜访吴丙西,吴丙西看罢贺瑞麟之信,当即在谭公面前拜倒,原来他虽名义上是贺瑞麟的朋友,实则小了贺瑞麟近十岁,又常受他指教,素以师礼相待,故而一见书信,犹如师命,又见谭公以二品大员,礼待有加,故而心生感激,诚意拜倒,谭公忙搀扶起来,叙了半天闲话,果见其于关中诸事了然于胸,心下暗喜,叮嘱其处理完家中事务,即当入省,自己则带人又去王桥镇考察郑白渠首去了。
自秦王政元年韩人郑国引泾河而肥渭北,关中顿成沃野,奠定始皇伟业,也使关中建都千载,然而除了水渠疏通维护外,泾河下切,致使泾河谷底离渠首越来越远(今人亦有论证地壳活动使东岸抬升之说),初时筑坝维持,后来竟已失效,之后西汉在其上游修白渠,北宋修丰利区,元代修新渠,明代修广惠渠,乾隆二年修龙洞渠,使渠首不断北移,竟达十里之远。眼下年久失修,再加之多年战乱,渠道阻塞严重,而龙洞渠所引之水主要为泉水,水量本就太小,以至断流,故而形同虚设,之后几年,谭公邀同西征粮台、内阁学士袁保恒数度考察,袁保恒拨款拟恢复广惠故渠,可惜工程太大,技术匮乏,最终失败,好在同时进行的龙洞渠疏浚除淤工程尚有成效,也算聊慰,谭公终能体会三十年前林公欲修此渠而不得之艰难也。
回省不久,颜氏带宝符抵达,长沙家人皆安,谭公再无挂念,着手整饬藩库事务,吴丙西成为座上之宾,出了不少主意,这日,谭公邀同西安知府李慎及藩司属几位官员议事,只听谭公道:
“鸦片实属害人之物,民间栽种罂粟,流毒无穷,朝廷官府屡出令律,渭河两岸,仍是栽种不绝,诸位久历关中,如何看待?”
诸人一时无语,一位姓朱的从六品布政司经历终于开口道:
“关中罹乱而来,穷苦已甚,下官访查民间,常见百姓出入之时,衣不蔽体,饭菜之中,缺油少盐,耕作之器,几无片铁,查问之下,究属无钱,每年钱粮征收,更是棘手,是以播种罂粟,实欲尽快获利,改善生计,县乡官役,皆尽知晓,不忍遽禁,遂成不了之势也。”
众人齐声附和,言之凿凿,有说西征粮台催促甚急,有说蜀军、雷军月饷难有着落,有说各县粮署几无积存,有说他省暗中播种罂粟者,远甚陕西,总之是艰阻万分,禁种鸦片,几无可能,谭公听得暗自摇头,只好转换议题,隐忍不发。当晚饭后,谭公又将此事与吴丙西商议,只听谭公道:
“日间各种言论,虽自有理,然鸦片毕竟乃成瘾之物,危害身体,多有殷实之户为之倾尽家产,三十余年前,林文忠公既已深觉其害,为此毅然与洋人开战,然英雄西去不远,罂粟竟荼毒若斯,眼下左公已在甘肃禁植,叮嘱老夫着手陕西,但观诸吏之意,并不热心,子越兄可有妙策耶?”
“罂粟种植,实为获利,单以律令相禁,断难根除,为今之计,唯有因势利导,方能逐渐成效。”
“如何因势利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