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岂曰无衣

　　第十四章岂曰无衣
　　待顾乞言退出屋外，冷流光把玩着那件法器，忽然向窗外没头脑的问了句：“不出来看看吗？”
　　一阵劲风，屋内已然多了一个人。宫廷内侍的常服倒是贴身，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与原先那个喏喏的少年感十足的辛无衣判若两人。
　　“熟悉吗？”冷流光笑道，他似乎早知道辛无衣就在一旁，与顾乞言所言之机密事半点也没有对辛无衣隐瞒的意思。
　　“我家祖陵在大小清河。”辛无衣扫了眼淡淡的说道。
　　辛并不是个寻常的姓氏。据说上述可到商代，为末代商君帝辛之后。商亡后族人远遁西域，建一王朝名为皑商，极盛时一统西域。后逐渐衰亡。然而一直到炎氏建立了绯炎王朝，皑商依旧做为一个小国而存在。之后末代君主辛诀离奇暴毙，国破家亡。另有一支辛氏世居封门城，据传与皑商辛氏同属一脉，但人丁稀少。西域之大，辛氏只此两支。
　　“辛家的皇陵都是积沙墓。顾家虽然是挖坟掘墓的行家，积沙墓是他们天然的克星。况且这物件并非你家祖陵所藏，至少你父亲曾经持有过，所以我才会有你是否熟悉一问。这是开启你家宗庙的钥匙，你家宗庙可不在大小清河。”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辛无衣跪地叩首道。
　　“你怎知我对你有养育之恩？”冷流光并不否认。
　　“凤玉前辈的吃穿用度极为奢靡。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由内务府专门供应的。”
　　“是，俗世之物，难入她眼。”
　　“此外，我在她的卧房里见过一把剑。剑鞘平淡无奇，剑柄造型古朴，其上嵌一翠玉。昔日读百器谱，对排名第一的名剑念念不忘。”
　　世人皆知冷流光惯用的长剑名为流光溢彩。少有人知的，冷流光常用的剑并非流光溢彩，而是另一把名剑-庭院深深。百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名器。何人所制已不可考，原为伽蓝海典藏，后流入俗世，由殷家购得送入宫中。因剑身轻薄，入手分量极清，颇受冷流光的喜爱，便成为了冷流光的日常佩剑。
　　“庭院深深吗？那的确是把好剑。能从一柄剑推断出我的身份，确有大才。”
　　“那么可以问一句吗？”
　　“但言无妨。”
　　“大人养我，所为何求？”
　　“很久之前我就见过你。”冷流光将法器搁在茶几上，端起茶盏，浅尝一口，“当时不及桌子高的你站在板凳上将一个吊坠在糖水里涮了涮。”
　　辛无衣顿时脸色苍白，脑海深处被掩埋的记忆顷刻间复苏。没有人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总有些不愿提起的记忆被深深掩埋，就像永不愈合的伤口，一想就痛。
　　“虽然我不确定你知道，但你的父母应该告诉你，那是你们辛家用来玉碎的毒药，价值连城的天人永隔。这名字叫的，传说所有辛家的君王都是死在天人永隔之下。据说只有死于天人永隔，逝去的灵魂才能与祖先一起永浴天国。它代表的是辛家的高傲与尊贵。作为家族的末裔，你却用那么重要的东西来杀人。而且是杀死两个一路不顾生死护送你出逃的家臣。”
　　“他们要卖了我。他们以为我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所以并没有避开我，直接商量怎么把我给卖了。”
　　“当时你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倘若继续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再说又不是把你卖给敌人，给你一个富贵前程不好吗？”
　　“为人臣者，服从是本分，操心就是逾越。主子的事情，永远轮不到家臣来决定。”
　　“果然如此，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他们没有完成任务。按我家的规矩，只有死路一条。我用天人永隔送他们上路是他们的福气。”
　　“所以我才最讨厌你们这些古老的家族。”
　　“还望大人告知当初要买我的是谁？”
　　“不出意外是风家。毕竟虽然你也算奇货可居，但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也只有风家有钱有胆敢买你。”
　　“我还是改变不了被卖掉的命运吗？”
　　“当初我去轮台城确实是受人所托去买你的。”
　　“何人所托？”
　　“千鹤堂殷家。”
　　“他们为什么自己不出面？轮台城他们是地头蛇。”
　　“殷家有女入了宫。与你这样的前朝皇族自然要保持距离。只有我这样的闲人才能百无禁忌。”
　　“为何当时没有出面买我？”
　　“怎么说呢？总觉得你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所不同的是你要比我过得更洒脱也更自在。年幼的你明知道杀了那两个家臣，你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倔强的毒死了他们。贵族可笑的孤傲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显得那么珍贵。但我想你其实更想杀死的是自己吧。那个做为王子的辛无衣一同死在了那个夜晚。我不太愿意打扰新生的你，更不愿意你卷入你一直逃离的漩涡。”
　　“那么现在呢？您亲手把我送进了漩涡的中心？”
　　“送你进绯云天最初的目的是想让你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与权力运行的方式。命运这种东西是命中注定的。我十二岁以后就信命了，不过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凄雨杀是一个用来解决烦恼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了解过许多人的烦恼，也帮很多人解决掉了他们的烦恼。而我现在就有这样一个烦恼需要你帮我解决。”
　　“什么样的烦恼？”
　　“此次傲君天的大军绕过防卫森严的仙乐都，沿饮马川逆流而上，轻易的攻进饮马原。本来在饮马川沿岸有8座城，被紫微天和仙乐都抢了近百年。我说服两家将那8座城独立出来，其中的主城本身也就是你辛家旧城——星月城。虽然是个小国，强邻环视，但手段得当，自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殷家是你的家臣，有他们辅佐你大可放心。至于军队上，越家同意越剑门人供你差遣，大小清河至少有一半的家族会归顺于你。”
　　“你是说在他们之间划出一块缓冲地？”
　　“战时自然是缓冲地，但平时乃是商贾云集之所。我用商道这个诱饵把仙乐都紫微天傲君天绑在一起，安全上绝对可以保证。星月城是在原址上重建，原先的护城河还算明显。我有命人疏通，引饮马川之水围成二水绕城之势。虽然比不了皓月山城那样的固若金汤，但绝对算是坚城。即便是大军围城，撑个三四个月不成问题。”
　　“为何选我？”
　　“西域王族众多，像辛家这样血统纯正，故国又足够疆域辽阔的绝无仅有，更何况辛家足够古老，较之西域最古老的优叶家都不逞多让，只有这样的家族立国，才能堵住那些总是拿传统道义说事的假道学家之口。背叛了一个又一个王朝苟活至今的他们，没有任何资格指责别人。当然天下既非他炎家所有，也非其余诸家囊中之物。若天下之主可以随意代之，那么其余诸家也可随意代之，千秋万代，世袭罔替便只是空谈。我所做的便是叫那些狂妄之徒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如果我说不呢？”
　　“风家啊!风家想立国小百年了。最多让他改姓辛，有这件钥匙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话说权倾天下的你，为何要样一群杀手？”
　　“缺钱啊。权倾天下？你知道我要养多少人才能做到真正的权倾天下？单说这绯云天城有四分之一的为我效命。凤仪楼是我的，长风镖局是我的，旭升昌票号是我的。北边那个户部衙门有一半是我的人，他们是炎琪执政以后才招进去的。朱熙可对朝堂大换血，却不知道我在里面掺了多少沙子。炎琪遣散了宫人，而她千挑万选的心腹也是我的人。不花钱养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听我的？你们辛家那套君君臣臣的已经行不通了。”
　　辛无衣面无血色，似乎想辩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西域各家都受过辛家的恩惠，可又有谁真的放在心上过。殷家算忠诚了，又怎么样，辛家被灭时，他们也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辛无衣欲言又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炎琪对你怎么样？”
　　“皇女大人待我极好。我来历不明，全靠皇女大人处处维护，才护住我的周全。”
　　“那么替我守护她可好？”
　　“您为什么不自己守护她？”
　　“我与她有愧，往昔种种不必再提。辛家立国一事，你作何决断？”
　　“您说命中注定称之为命运。那么那晚并没有死在客栈里的我就必须接受自己的命运。我辛无衣，皑商王朝第四十八代王君，今日再次舍弃掉自己的身份。既然王都为星月城，便以星月为国名。我辛无衣为初代星月国君。宗庙之上，大人之名，香火永存。”
　　“到底还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屈从于自己的欲望，并不是件不好的事情。凄雨杀留着你防身用吧，凤玉苍你是使唤不了了，她与我的约定是你为君之日，她离去之时。至于风蜀，风家的事你看着办吧。”
　　“必以国士待之。”
　　“随你。战争结束之后，有人会被牺牲掉。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帮上忙。人情这东西，不还是本分，还是情分。你生性凉薄，我本不该托付于你，但恐怕到时候能帮上忙的只有你了。”
　　“大人所托，无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事到如今，一切交由命运吧。”冷流光将茶几上的法器拿起，自袖中又滑出一支洞箫一并交给辛无衣，“凭洞箫去星月城找皓月家的人。他们会与你分割饮马川东岸的飞篷与廉乌二城以及上游的风陵渡。星月城现在管事的是紫微天的人，你要用得顺手，可以留一部分，都是我千挑万选信得过的人。你若信不过，也可遣回紫微天。年纪大了，嘴就是碎，世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回头找福来，他会送你出城。”
　　“无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