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魈

　　长安城郊外，金山寺。
　　月光清冷，深山古寺，袅袅檀香萦绕着青灯古佛，一切都显得极为平静祥和，但突然秋夜的冷风穿行于漆黑深邃的夜空，如同天魔入侵，引得大殿内几尊金刚怒目菩萨罗汉像，齐齐颤动。
　　江宁无来由打了个寒颤，幽幽醒来，嗅着残留在空气中的腐烂的臭味，头脑一阵眩晕不适。
　　这是哪里？
　　他坐在蒲团上，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落，却很快被黑暗吞噬，江宁在怀疑人生的迷茫中更加茫然了。
　　记忆在此时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茫然的眼睛里泛着错愕的光泽。
　　我穿越了。。。
　　他现在这具身体的身份是金山寺里的一个小小和尚，而他还有一个让流传后世的名字，江流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而更无法接受的还是，这是一个仙佛妖魔并立的世界，随随便便一个孤魂野鬼都可以将他生吞活剥。
　　在原主年幼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妖魔杀人的惨案。
　　那披着红衣的厉鬼，提着由人头制作的灯笼，直接将一位上山来求佛的香客给掳到深山中。
　　等第二天找回时，人已经被吸成人干。
　　记忆画面里那具腐朽得如同枯木的尸体，以及空洞深邃的五官让坚定唯物主义信奉者江宁内心蒙上一层阴影。
　　“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这里是大殿，为什么会这么恶臭？”
　　猛然，江宁毛骨悚然，他这时才发现一道漆黑的身影像是雕塑，一直杵立在他身后，月光将其阴影拉得很长，刚好压在江宁的肩膀上，显得极为沉重。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江宁瞬间呼吸急促紧张。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张赤红狰狞的面孔，两颗獠牙在月光下显得极为冷冽，浓烈的腥气从那黝黑的口腔里呼出。
　　细小眼睛里泛着幽暗的红光。
　　“山，山魈！”
　　原主曾经看过一本名叫《神仙传》的古籍，上面记录了大大小小的山精鬼怪。
　　山魈：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力大无穷，喜好吸**魄，生性凶狠残暴。
　　江宁脊背发寒，头皮发麻，他终于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了，而且不出意外，他下一刻也要步入后尘。
　　“这他么的，有没有天理啊，别人是开局签到几十年，而我则是开局就要被吃掉，唯一可以选的只有蘸醋，还是放辣。”
　　难道是老天爷看他上辈子死得还不够惨，让他重新体会绝望是什么？
　　江宁的前世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好不容易经历社会的毒打勉强站稳脚跟。
　　却不料在深夜加班回家的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等到醒来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可以反抗。”
　　江宁死死握紧拳头，很快就发现，即便这是一个练气士多如狗的世界，但原主依旧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由于常年醉心于敲钟念佛，身体素质差到极致，说是文弱书生一点都不为过。
　　那么他反抗的结果，估计只是死得更快。
　　“反抗不行，那只能逃了。”
　　环顾四周，江宁一阵绝望，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临近大门，可从他到大门之间正好隔着山魈，而且他不认为自身速度能快过山精鬼魅级别的妖怪。
　　无解！
　　江宁的额头渗出冷汗，都不用等到西天取经，他可以提前享受妖怪的十万种吃法。
　　这到底是上辈子遭的什么孽啊，江宁眼眸里光芒黯然。
　　看似漫长的心理过程，但实际上只过去几个眨眼的时间，如果说不停赞美能让对方停止动作的话，江宁绝对不介意将眼前这张丑陋恐怖的面孔形容成风华绝代，但问题的关键这并没有用。
　　江宁心慌得不行，他现在的处境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别说是反抗，就算是塞牙缝都显得不够啊。
　　正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思绪被突然打断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活过来了，但刚刚的问题，你还是没有给出我满意答案。”
　　山魈那张木讷枯槁的脸紧贴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得如同空洞树里的沉闷回音。
　　江宁头皮发麻：“说话了，这妖怪还他么能说话的。”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无穷的信息再度涌上脑海，在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已经明白事情始末。
　　今夜江流儿在大殿念经，时至深夜，山魈突然造访并且带来一个问题。
　　凡间流传着山精鬼怪拦路讨封问事的传说，一旦答得不对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不保。
　　问题很简单，是关于农夫与蛇的故事，山魈在深山里帮助过一位迷路的猎户回到村落，但转眼过后这位猎户就带着道士进山降妖除魔，他力敌不过被修为精湛的道士镇压在深山三十年。
　　脱困后，山魈连夜奔赴山村杀了猎户一家，但即使是镇压了三十年的日日夜夜，始终有个问题他无法想透。
　　当年帮助猎户回村，他到底是错还是对。
　　“如果是错，难道一心向善有错？”
　　“如果是对，那他为什么要遭受这三十年的痛苦？”
　　是对还是错？显然原主的答案并不能让山魈满意，所以他死了。
　　江宁心思如电，快速分析着山魈这个问题的真谛。
　　跟所有故事一样，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深意，所以答案必定不是非黑即白的对与错，如果纠结于对错之间，无论如何回答都必定不是正确答案。
　　那么首先需要确定的一点，山魈所表达的故事，其目的是为了什么？
　　江宁突然记起一句话，人活在世界上所追寻的只是一种认同感，权利地位高度等等，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认同二字。
　　山魈痛苦的根本，在于他的行为没有得到认同。
　　江宁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但对错与否，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决定的可是生死。
　　狠狠咬了咬牙，江宁眼中的慌乱不知何时消散了，他知道这将是他能否活下去的关键，赌了。
　　江宁将心一横，抬起头直视着山魈，沉声道：“错不在于你，而在于人心。”
　　直面恐惧是件很艰难的事，就像此时江宁直直看着面目狰狞的山魈，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只剩下心跳加速的突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