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小仙长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坊间时不时就会传出某地出现食人妖魔的传闻，然后便会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幸好每到这时都会出现飞天遁地的仙人将妖魔斩杀，尽管这些仙人常常不能及时到来。
　　但龙隐镇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即使出现这种传闻，镇民们也只是感慨两句便无下文，气氛祥和到仿佛不知妖魔为何物。
　　因为镇上的人们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一元山上住着一位老神仙。
　　乾正三年夏，龙隐镇有妖蛇肆虐，老神仙心生怜悯，随手将妖蛇斩杀。
　　人们还知道，老神仙有一个姓江的徒弟。
　　镇民们对老神仙满心敬畏，就连对他的徒弟也十分尊敬。
　　江小仙长每过一些时日都会下山购粮，镇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同。
　　江小仙长身边竟然跟着一名美丽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仿若天仙！
　　“喂，老何头，你知道江小仙长身边的美人是什么来头吗？好生漂亮，真想一亲芳泽。”屠夫王三咽了口唾沫，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陆挽星，向一旁卖五谷杂粮的老头问道。
　　老何头看了看正在蔬菜摊前的江拣枝二人，道：“什么美人？小王，你胆子不小哇！”
　　“啊？”王三愣了，“老何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何头眯眯眼，道：“能和江小仙长走在一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凡俗。小王，这十里八乡的，你可曾见过这么水灵的女儿家？”
　　王三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没见过。”
　　“那就对了，老夫也没见过。依老夫所见，那女子恐怕是一名仙子。敢这样盯着仙子看，小王啊，你就自求多福吧！”老何头幸灾乐祸道。
　　老何头常常四处采粮，是集市上少有的见多识广的长者，王三听了有些害怕，缩了缩脑袋，急忙收回目光，低下头不敢再看一眼。
　　老天保佑，希望仙子没有注意到我的狗眼！王三暗暗祈祷。
　　这时江拣枝二人来到了老何头摊位前。
　　“何大爷，我要一石上白米。”江拣枝道。
　　“使不得，可不能叫老夫大爷！江小仙长，叫我小何便好。”老何头一脸严肃，义正言辞道。
　　江拣枝轻叹一声，道：“小何，我要一石上白米。”
　　这种情况一直困扰着江拣枝。
　　镇上的人都认识他，但他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因为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和眼前的何大爷一样：恭敬而又谦卑。
　　也正是如此，他比任何同龄人都要孤独。
　　他多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和镇民们相处啊！
　　老何头闻言眉开眼笑，老脸上的褶子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儿啊，快给江小仙长拿一石上白米！”
　　“好勒！”
　　老何头的儿子是个精壮的汉子，但一石上白米可不轻，他费了好大的劲头，才从内铺拖出一袋米。
　　“江小仙长，这是一石上白米，您要不要称称？”
　　“不必了。”江拣枝心中有数，镇上的人不敢坑他，“我记得上白米是九钱六分一石，这里是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承蒙江小仙长惠顾！”
　　老何头小心翼翼接过银子，放入一个精致的木匣中。
　　这可是沾了仙气的银子，要好好收藏！
　　一旁的陆挽星已经麻木，她算是见识到这镇上的人们有多么愚昧了:所有人都称小道士为“江小仙长”，对他恭敬无比。小道士不过是个炼气期的小修士啊！
　　在那些繁华的城镇，人们并不会那么尊敬修行者，甚至想法设法多赚修行者的银两，因为许多修士压根不在意世俗的钱财。
　　江拣枝其实习惯了人们这样的态度，随手拎起米袋，扛到了肩上。
　　“江小仙长慢走！”
　　老何头父子眼中的崇敬之色更浓了:不愧是老神仙的徒弟，单手便轻巧地将米袋扛起。
　　要知道常年干力气活的庄稼汉要扛起一石大米，都需要双手齐上，费劲气力！
　　江拣枝自然是不清楚这对父子的心理活动，他三两步便到了肉铺前，道:“王屠夫，给我称五斤猪肋排。”
　　王三浑身一颤，应了一声好，颤颤巍巍的斩下一大块肋排，那副样子江拣枝担心他会将自己的手给斩下来。
　　“江小仙长，五斤二两一钱。”王三称完后递给江拣枝。
　　“多少钱？”江拣枝问。
　　王三抬起头，偷偷瞄了陆挽星一眼，便发现红衣仙子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冷若寒霜。
　　一股凉气从心头升起，王三如临冰窖。
　　他脖子一缩，道:“不要钱！”
　　江拣枝眉头一皱:“不行，我不能白要。”
　　王三哭丧着脸，道:“冒犯仙子，小的罪该万死！这肋排万万不敢收钱，就当向仙子赔罪了，望仙子赎罪！”
　　仙子？难道说的是陆姑娘？
　　江拣枝看向陆挽星，问道:“他怎么冒犯你了？”
　　陆挽星无辜地眨眨大眼睛:“奴家也不清楚。”
　　待江拣枝转头，陆挽星的神色冷了下来，目光也更冷了，仿佛要冻结一切。
　　陆挽星修为不凡，当然听到了王三之前和老何头的谈话，何况王三的目光令她感到恶心。
　　以她的脾性，若非小道士在身边，少不得要剜了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舌头。
　　如今她只是气势压迫，已经很仁慈了，这家伙顶多身体抱恙，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李屠夫，你怎么冒犯陆姑娘了？”江拣枝问道。
　　王三嘴唇动了两下，但一个字都吐不出，额角还渗出了豆子大的汗珠，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江拣枝狐疑地转过头，看着陆挽星。
　　陆挽星浅浅一笑，脸颊上出现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怎么了，奴家脸上有花吗？”
　　心跳加速，江拣枝顿时招架不住，摇摇头又将目光移向王三。
　　这次王三恢复了正常，还笑着报上了价钱。
　　虽然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只是江拣枝没有发现身后明媚的女子轻启朱唇，似乎说了什么，眼神也充满威胁之意。
　　江拣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懒得多想，把钱付清后带着陆挽星继续在集市上逛了起来。
　　直到背上的竹篓都要满出来，江拣枝才结束了大采购。
　　“陆姑娘，再去铁匠老李那买一柄铁剑，咋们就回观里。”
　　“好的，江小仙长。”陆挽星也学着镇上的人们那样称呼江拣枝。
　　“……陆姑娘，”江拣枝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算了，你想怎么称呼在下，就怎么称呼吧。”
　　江拣枝十七年来几乎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对于这个美丽的麻烦完全无可奈何。
　　但他能听出陆挽星的“江小仙长”和镇上的人们是不一样的，不是那种谦卑者的敬称，而是站在平等的角度，充满调侃意味。
　　江拣枝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新奇而有趣。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打趣他。
　　二人沿着长街向镇子东头的铁匠铺走去。
　　一路上江拣枝看到了许多装束与镇上百姓迥异的外来者，其中不少身上都带着兵器。
　　江拣枝有些疑惑：这龙隐镇三旬都不见得有一个外来人，今儿怎么扎堆来了？而且个个体内似乎都有真气，难道有大事要发生？
　　仔细想想，陆姑娘一大早出现在那里也是挺可疑的，要不要问问她？
　　江拣枝正思索着这些，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身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仙长哥哥。”女童约莫四五岁，手上抓着一串糖葫芦，小脸肉乎乎的，有些可爱，声音奶声奶气。
　　“小妹妹，怎么了？”江拣枝停下步伐，问道。
　　“仙长哥哥，你能在九元的额头点一下吗？说书的刘爷爷说只要被仙人点化，日后就会飞黄腾达，长命百岁哩。”
　　女童说着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糖葫芦，就将它递给江拣枝，道：“只要仙长哥哥你点化九元，我就把这串糖葫芦给你。”
　　孩童天真无邪，根本不知道点化的含义。
　　江拣枝也不会向她解释什么是点化，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九元开心地蹦了起来。
　　江拣枝微微一笑，在女童额前点了一下，同时将糖葫芦递给她，道：“糖葫芦九元你留着自己吃吧，仙人是不能吃糖葫芦的。”
　　“谢谢仙长哥哥！”九元压根没有怀疑江拣枝的鬼扯，开心地接过糖葫芦，同时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一旁的陆挽星，“仙子姐姐能不能也点化一下九元？”
　　陆挽星本在看热闹，闻言愣住了。
　　而在外人看来，陆挽星面无表情，比冬日的寒风还要肃冷。
　　她一向是个冷酷的人，也就是江拣枝不自量力，傻乎乎地要救她才将陆挽星打动。
　　修行以来，她笑的次数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漂亮的仙子姐姐好凶啊！可她看仙长哥哥时可不是这样的。
　　九元有些害怕，泪水在眼眶打转。
　　“当然没问题，仙子姐姐人很好的。”江拣枝摸摸九元的脑袋，柔声道。
　　“真的吗？”九元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对吧，仙子姐姐？”
　　江拣枝笑着看向陆挽星。
　　那是一个温暖的笑容，仿佛冬日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