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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张家接风洗尘,建丰夜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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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张家接风洗尘,建丰夜诉衷肠
  张老爷忙完一天后,领着一群孩子们回到了张家庄。众人拜过了老太爷,都来到正厅用餐,未等进门,就闻见香气已经溢出门外。只见厅内家具古色古香,却又吊着一盏西洋水晶灯,将堂厅照得五彩斑斓。桌上的佳肴叠了两层,碗碟、汤匙、茶酒杯、筷托,渣盘整齐摆放,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半透明的釉色,高背的红木椅一丝不差地围成了正方形;五六个家丁早已端着水盆站在墙边等候。
  张老爷招呼众人入座后,把杨承德喊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介绍道:“这是大管家杨先生,你们有什么需求就跟他说,今天这顿饭是他请洪县最好的厨子为大家特意准备的。这几天家中事务繁杂,委屈大家在县上住了三日,今日才让你们到家里来,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杨承德笑道:“先生这个词就不敢当了,我粗人一个,没见过大学生,今天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搁了,你们个个身上都像在放光一样!”
  张建丰打趣道:“那是因为电灯全开了!干爹,您身上也在放光!”
  “臭嘴一张!”张老爷笑着瞪了儿子一眼,“诸位都是天之骄子,从国府下榻而来,见多识广,只是洪县是个小地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菜,大家将就些。”
  赵曼云起身鞠躬道:“谢谢张叔叔招待,谢谢杨管家费心,这些菜琳琅满目,争奇斗艳,看着都垂涎欲滴,就算在南京也不多见。洪县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能认识张叔叔和杨管家这样的大善人,是晚辈们的福气。”
  “哪里哪里。”张老爷举杯笑道,“你们都是民国的栋梁之才,今日大驾寒舍,聚集一堂,蓬荜生辉啊!老朽备了薄酒一杯,祝你们学业有成,将来为民国大展鸿图,振兴中华,我就先干为敬了。”
  众人站起,说着感谢的话,也举杯一饮而下。赵曼云笑道:“张叔叔太客气了,晚辈们实在愧不敢当!在学校里建丰助困济贫,我们都多亏着他照顾,今日有幸来到府上,才知虎父无犬子,都是乐善好施之人,好人自有好报,定会享齐天之福。”
  张建丰红着脸扭过头去,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轻声笑道:“第一次听你说奉承话,乐死我了。”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他们平日里见赵曼云对张建丰都是又打又骂的,从未见过她这么夸他。
  “雏凤清声,一代胜过一代!我这儿子从小不守规矩,知书却不达理,如在学校里有言语冲撞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张老爷笑着介绍道:“这是丰儿的娘亲,这是小女素翎,这是犬子建川。”
  众人一一拜过后,张建川指着赵曼云问:“娘,她是嫂嫂吗?”
  张素翎拍了拍一下弟弟的脑袋:“瞎说!”
  众人哄堂大笑,只听张素翎又接了一句:“娶进门了才能叫嫂嫂。”一桌人已经乐得人仰马翻。
  同学们逗她道:“那没娶进门叫什么?”
  张建川抢道:“我知道,叫姐姐。”
  “对,真聪明!”
  赵曼云羞道:“你们就拿我取乐吧,回去再一个一个给你们下油锅!”
  张建丰道:“娘,曼云是我们班长,也是我们赤十字会小分队的队长。”
  张夫人笑道:“姑娘你是赵姓?芳龄几何?”
  “家父扬州赵姓一族,我与建丰同岁。”
  张夫人道:“丰儿的外婆是苏州赵氏,真是有缘啊!我不甚酒力,就以茶代酒,敬赵姑娘一杯,还请你在学校对建丰多多帮衬。”
  赵曼云起身举起酒杯道:“婶婶哪里话,建丰很能干,都是他帮着我们干活,缺了他还不可呢。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平时您也不用太牵挂他,我们这几个人都处得很好,像亲兄弟姐妹一样。”
  “那就好!你们以后也要常来,把这里当成自家一样,不用拘谨。”
  这时张建川从母亲的怀里滑了下来,跑到赵曼云身边,认真道:“女孩子不能喝酒哦,我帮姐姐喝。”
  张建丰瞪着弟弟道:“你更不能喝,一边凉快去。”
  张建川委曲得不行,“哇”地一声嚎了起来,张夫人赶紧过来抱起他,伸手揪了一下大儿子的腰:“你这死孩子!”
  这时东边厢房里传来一声吼:“谁又把我孙子惹哭了!”
  张建丰跑到门口回了一句:“您孙子把您孙子惹哭了!您说怎么办吧?”
  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赵曼云道:“张爷爷既然不方便,我们晚辈们理应过去敬怀酒,张叔叔您觉得是否妥当?”
  “你们去吧,让老爷子也高兴高兴,他现在不能喝多了,一小口意思一下。”
  众孩子离去后,张夫人轻声问:“他爹,二叔,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你说咱们丰儿对那赵姑娘有意思吗?”
  张老爷摇头道:“那伶牙俐齿的,又会察言观色,丰儿镇不住她!从她那一言一行上,就知道绝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儿,咱们翎儿都比不过。你看其他人个个这里钻那里看的,就她目不斜视,落落大方,定是家教严格,也怕是看不中咱家这些摆设。”
  杨承德道:“丰儿可清楚她家是什么境况?咱们丰儿平日里说话没个消停的,在她面前反而不会说了,刚才还给她夹菜,我看是有那意思。”
  “丰儿说她家是南京做官的,什么官他也不知道,你想想,天子脚下做官,那得是什么级别,咱家高攀不上啊!怕是把这宅子卖了也不够付彩礼的,门不当,户不对,姻缘成不了,尤其是女方家境显赫。丰儿自小受宠,要是娶了她,那得受多少委屈。只是丰儿那臭小子今日跟我说非她不娶,气死我了!”
  张夫人道:“丰儿喜欢就中,你别打岔,你当年娶我时不也一样?我给你委曲受了吗?我爹还不是把你当亲儿子一样。丰儿这点啊,像你!他才不管什么门当户对,彩礼要多少咱都给,你就是把药铺卖了给他娶亲,我也无二话。”
  张老爷道:“他们过来了,先别说了,这事我再考虑一下。”
  ……
  当夜趁旁人都休息后,张老爷把儿子单独叫了出来,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他很多道理。张建丰也不反驳,他知父亲用心良苦,却也有几分顽固。在没上大学前,他觉得女子应该都像母亲和妹妹那样,安份守已,不多说一句话,不随意出门,做些针黹缝补的分内事打发沉默的日子。去了大学后他才知原来女子念书一点不比男子弱,学校里女学生个个博古通今,谈笑鸿儒,能在讲台上振臂高呼,敢在警察局前静坐抗议。他希望将来能娶一个懂自己的女子,能平等地与之对话,能与她讨论这个国家的未来,批评政府的软弱;能一起欣赏诗歌的美妙,驳斥报纸上那些危言耸听的文章、能帮他运筹帷幄,助这个满地疮痍的国家早日把列强赶出这片土地。而不是像母亲那样,除了照顾父亲的衣食住行外,别的一概不过问,那样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味同嚼蜡。他想起在学校里与她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些怅然若失,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在学校的墙上贴标语,一起在街上募捐做公益,从未谈过儿女私情,最多是互相挖苦讽刺两句,拿书本在彼此的头上敲几下,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直在心里纠缠。他知赵曼云的家世显赫,她父亲身居高位,膝下仅有此一女,真的当她是心尖上的肉一般。上次她在医院给一个伤兵打吊针,那个家伙色胆包天,摸着她的手不肯放,她父亲派了三车兵,冲到医院直接把人打成了肉渣。这样的父亲是绝不可能让女儿离开自己,嫁到洪县这种小地方的,而且班上女同学也无意间透露过,想娶曼云只能入赘到她家,除非官能做到比她爹还大。这种事情,张建丰心知肚明,父亲就是死也绝不会答应。
  张建丰想着父亲的告诫,也不无道理。虽然他从来没真正对赵曼云表白,没真正说过一句掏心的话,但爱慕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扎进了他的血管里。他躺上床后,只觉酷热难耐,辗转难眠,干脆赤膊赤脚走出房间,闲晃到后院的水井边,脱了衣服,打了一桶凉水从头浇下。他打了一个冷战,颤抖着吸了一口凉气,牙齿“咯吱”直响,正爽到不行,忽然听见一旁传来笑声,吓得手一松,木桶掉到了井里。“谁!?”
  “我。”只听是赵曼云的声音,张建丰长长吐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大半夜装什么鬼呢!”
  “快把身上擦干吧,别着凉了。”
  张建丰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忙道:“你别过来,我去穿衣服。”
  赵曼云笑道:“在我们家,只有洗马的时候,囫囵个儿的用桶冲,几桶水下来,那毛都是乌黑锃亮的。”
  张建丰边跑边道:“算你没看走眼,我就是匹日行千里的黑马驹子。”
  张建丰急忙去房里穿好衣服奔回井边,见赵曼云正在提水,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桶绳道:“你别掉下去了。”说罢三下两下就拎起了一桶水。
  “我渴了,房里热水瓶里的水半天凉不下来,就想来井边打桶水。”
  “你喊我一声不就行了。”
  “鬼知道你没睡啊。”
  “说到鬼啊,我告诉你,墙外边就有几个坟堆,经常冒光。”
  “你可吓不着我,那是磷火。”
  张建丰笑道:“你还算个女子吗?”
  “那你觉得女子应该什么样?”
  “女子就应该……”张建丰不知如何作答,笑道,“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不用了,直接喝就行了。”赵曼云说罢将头发捋向耳背,按着自己的衣领,微微向前探着脖子,就喝起了桶里的水。
  张建丰道:“你就跟猫喝水一样。”
  “这水真凉,还有点甜呢。”
  “你让人在你家院子里也打口井呗!”
  “那也比不了你家的啊,城里到处都是下水道,流的都是脏水,渗到井里去了。”
  张建丰想了想道:“你要是喜欢喝,我给你运几吨到南京去。”
  赵曼云“噗嗤”一声道:“亏你想得出,我又不是杨玉环,喝口水还能让你这般费精劳神。”
  张建丰打趣道:“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效犬马之劳。”
  赵曼云一愣,瞟了张建丰一眼,顿觉脸上温热了起来,虽然学校里有大把的男子对她嬉皮笑脸地说些不正着调的话,她全当是些脏字,避之不及,当在这无人的深更半夜,听到张建丰口中的这句话时,却好似有东西在心坎上敲得她紧张不已。
  “呸!都是一路货色,油嘴滑舌。”
  张建丰道:“虽然我从小就是臭名昭著,带着德叔家的干弟弟把坏事都干尽了,张家庄的人都说我是魔星,但我刚刚说的,却是实话。”
  赵曼云浅浅一笑:“别张口闭口犬啊马啊,你是个男人,我也不需要你卑躬屈膝为我做什么,把正经心思花在学习上,将来能做番大事,就像你爸今天说的,要造福于民,不然读书是为了什么?你若是以后只想守着家里的几份田地,守着你家的药铺子,做个老爷,我便是看错了你。”
  张建丰心生感动,自从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后,他深知将来济元堂定不是自己的舞台,如今民国百废待兴,求贤若渴,如果自己只为继承父业,何必要千里迢迢去南京求学。这个国家内忧外患,若是动荡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张建丰叹了口气道:“家父未必有你这般见解!”
  赵曼云嗤笑道:“今日在你家药铺,我可都听见你爸跟你说什么了,你去年就干了缺德事,我都打听清楚了。”
  张建丰想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我……”
  赵曼云道:“我也不是揭你的短,男人要敢做敢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建丰认真道:“曼云,你信我,我不是那种人;你不信我,我依然不是那种人,你信与不信,我张建丰不改初衷。你见我在学校里往谁身上巴巴儿贴过么?看着旁人三天两头对你无事献殷勤,我敢怒不敢言,怕你怪我多管闲事。”
  “这会子不叫姐了?”赵曼云伸手牵了牵他的衣领道,“我心里想的,你怎就不知!你这猪脑子,怎么考上大学的!瞧瞧这衣服穿的,扣扯了。”说罢便解开了他的三粒衣扣,为他重新扣起来:“男人要正衣冠,知兴替,扣子都扣不好,如何做大事,这点你得学学我爸,头发从来一丝不苟,穿着笔挺,往那一站,正气凛然。”
  张建丰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感觉胸口梗住了,结巴道:“我,我懂。”
  “我妈工作忙,经常不能归家,没有照顾好我爸,我爸心理怨她,又娶了个姨娘,我姨娘也不懂持家,成天打牌。我妈走后,我一直不理我爸,他觉得我恨他,每次看着我,就觉得亏欠我妈。你是不是怕以后惹恼了我,我爸会一枪把你嘣了?”赵曼云用手比划成一个手枪,指着张建丰的脑袋。
  “我怎么会怕,我若对不住你,打死也是活该。”张建丰道,“你听到我爹跟我说的话了?”
  “你不用管那么多,若以后你不再钟意我了,我绝不会寻死觅活,只愿彼此安好。”赵曼云缩回双手道:“扣好了,回去躺着吧,我今日跟上面又要了一些药和电风扇,明天会有军车送来,咱们的活儿多着呢。”
  张建丰又握住她的手:“我定不负你。”
  “今日你爸把济元堂的底牌都给了我,我也要投桃报李,明日有场大戏,如果你觉得演得好,赏我几个子儿,花了我不少钱请戏班子呢。”
  “卖什么关子呢?快告诉我。”
  赵曼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急什么,明日你就好好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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