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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者约莫花甲之年，裹着件厚厚羊皮袄，面色枯槁稍显病容，显然身体抱恙。
见到两人近来，老者两手互握合于胸前，行了个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拱手礼。
左阳朔与夏云溪双双回礼，只不过左巡捕行的是抱拳礼，而夏某人则是作揖礼。
三人虽还未交谈打交道，可只凭双方行礼作揖，便大致弄清楚了对方的来路。
“敢问公子可是六扇门监察司的巡捕。”
病容老者开口，虽是作询问语句，却像似极为肯定。
左阳朔略一挑眉，回道：“老先生好眼力。”
这老者能够认出自己来自六扇门，左阳朔并不觉意外，可他非但认出自己隶属监察司，更一语道破自己职位，这份阅历见识，就非一乡下寻常老者能够拥有的。
“至于这位先生，恕老夫眼拙，猜不出来。”
凝视着夏云溪，老者只觉这位大先生虽然相貌平平无奇，却气度斐然，自有番儒雅气概。
他只能够猜出夏云溪应当是儒家子弟。
老者正欲开口，那位多半是她妻子的白发老妪骂骂咧咧走来，手上不住往老者身上招呼着：
“干啥子！你不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待着，大冷天地出来做什么！要是再冻着着凉了，又得是老娘照顾你！”
“有客来访，我岂能再待在屋内，那不有失礼仪，怠慢了客人，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老者皱了皱眉，训斥道。
闻言，老妪立时面露冷笑，作势伸手去掐老者的耳朵：“我妇道人家？啥也不懂是吧？你看看要是没我这妇道人家，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糟老头子，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诶，撒手撒手，有外人在呢！”
耳朵被老妪揪住，虽然她并没使劲，老者还是装出副痛苦表情，压低声音道：“算我一时口误行了吧，算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见老者认错，老妪这才放过他，冷哼着进到屋子里去。
待老妪走进屋里，确信听不到后，老者才小声嘀咕了句：“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夏云溪与左阳朔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这句小声嘟囔。
“让两位见笑了。”
朝俩人拱了拱手，老者神情坦荡，丝毫不觉半点窘迫尴尬。
他与自己妻子一同生活了半辈子，如何不能知晓她的脾性，早已摸透了与她的相处方式，方才大半都是装的。
“外边天寒地冻的，两位还是先行进来吧。”
俩人道谢，跟着老者进到屋内。
屋子里炉火烧得极为旺盛，甫一进来，便觉仿佛置身另外一处天地。
老妪正忙着烧制食物，鼓捣了没多久，便端来了一菜一汤，外加四碗米饭。
虽然嘴上咄咄逼人，但老妪还是没忘了给了夏某人与左巡捕添两双筷子，可见她心底不似表现出的那般辛辣不留情面。
“寒舍简陋，没什么能够接待的，只有些粗茶淡饭，还请两位多加担待。”
“老先生客气了，您肯留我们住一晚，我们便感激不尽了，那还敢奢求更多。”左阳朔拱手，示意自己并非娇生惯养之人。
更遑论饭菜又非差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洁白米饭混着香气喷喷的红薯，左阳朔推测应当是把红薯烤熟后，跟大米一同放在灶上蒸熟，米饭中自然带着红薯香味。
至于一菜一汤，汤是鲜嫩草鱼，菜则是北方乡下百姓，每逢冬天时都会腌制的辣白菜，既能贮藏极长时间，吃起来又清脆爽口，别有一番风味。
跟不少还在吃粗粮杂食的人家相比，这伙食已经顶好了。
至少左阳朔看李先生就吃的不亦乐乎。
“巡捕大人跟这位先生来溪口县可是有何要事？若是不方便透露的话，就当是老夫多嘴。”
老者此番询问，本就是应有之理，来投宿之前，左阳朔便已想好该如何作答，他正欲回应，夏云溪突然先他一步开口：
“我二人来此，是为查询江州城人口频频失踪一事，经过番缜密调查，得来的线索蛛丝马迹，皆指向了溪口县；因此我们循着线索来到溪口县，敢问老先生近来你们溪口县可有外来人士，或是发生什么古怪之事。”
左阳朔万万没想到夏云溪竟会选择直接“开诚布公”，一下打乱了他的所有布局，立时有些措不及防。
可因对李先生的信任，左阳朔暂且按捺住，静观其变。
老者没立时回答，略作思量，反问：“敢问这位先生，江州城失踪人口的数目是多少？”
“近百人。”夏云溪隐去了部分人数，未如实作答。
“近百人！”
惊异于这个数目，老者略有些瞠目结舌，而后果断回道：“这绝无可能，溪口县不过数千人口，近百人的浩荡声势，断然是没法轻易掩盖，必然会留下行踪。”
“可据老夫所知，无论是我，还是周边街坊邻居，都未曾有听说过这般传闻。”
“老先生确定？”夏云溪笑问。
“确定！”老者不假所思。
夏云溪凝视着言之凿凿的老者，良久后，才低声道：
“这样啊。”
“那兴许是我们弄错了也说不准。”
饭桌上陷入短暂沉默，过了小半会儿，一直埋首吃饭的老妪把碗筷放下，淡淡道：“你俩吃好了没，要是吃好了，我就带你们去今晚睡的地方。”
瞥了眼李先生，左阳朔发现此刻李先生正目光失去焦距，一副神游虚空游离在外的模样。
左阳朔只得替他做主回应：“那便劳烦大婶了。”
离开前，左阳朔鬼使神差地扭头望了眼那老者。
老者沉着张脸，不知何故，神情竟显分外严肃。
领着俩人去偏屋卧房，白发老妪推开门，絮叨碎念着：“被褥什么的已经有了，晚上要是想如厕，茅房就在出门左拐的地方，乌漆嘛黑悠着些，不然掉进茅坑里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大娘就跟老先生俩人在这住，就没什么儿女嘛？”
白发老妪正要离去，夏云溪突然喊住了她，状似随意询问。
左阳朔微觉诧异，在他印象中，李先生不是那种喜欢没事唠嗑闲聊家常的人。
老妪脸色平静：“之前还有我儿子一块住。”
左阳朔脸色微变，隐隐觉得不该再继续盘问下去，才想出言打岔，还是让夏云溪再度抢先开口：“哦，既然如此，那怎么没见你儿子。”
心中暗道糟糕，左阳朔扭头去看老妪，发现她已垂下脸来，看不清神情变化。
夏云溪面上含笑杵在门口，大有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许久后，老妪抬起头来，神情晦暗，隐隐透着股阴沉。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