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曹海一大早就被孩子们拉走了，因为他昨天答应他们表演“飞”。
　　村口的一片空地上，此刻，孩子们正在围观他们从来没看过的情景。
　　曹海装模做样地把双手放在身后，驾驭玄力让自己飘浮在半空，从这边飘到那边，又从那边飘到这边，引得孩子们一片惊奇的目光。
　　“哇！！！”
　　不远处，风莫行和李幻宇望着这一幕。
　　“真是抱歉，这群孩子太缠人了。”李幻宇一脸歉意道。
　　“没什么，而且师兄也很喜欢他们。”风莫行笑道，“今天没去地里干活？”
　　“昨天刚把地翻完一遍，今天可以休息一下了。”
　　简单交谈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
　　“这些孩子，”李幻宇开口，“这里的所有人，基本上从来没走出过这个村子，俺们村一直都在这个穷山沟里生活着，没见过外来人，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们的到来，对俺们来说，是从未预料到的事。”
　　风莫行耐心地听着。
　　“俺们一辈子也走不出去，这一点俺们很清楚，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在这里的所有人，这辈子只能是在这个穷山村里度过。从开始到结束，生老病死，只会在这里经历。”李幻宇抬头看向天空，“但是，俺们并没有感觉失望，即便清楚这些，俺们依然是满怀希望地在这里生活着，一天又一天，每天生活的都很安逸。在这里种粮食，养家禽，虽然地里收成并不高，但还算能吃饱饭。衣服鞋子都是村里人自己缝制的，虽然都是些粗布衣裳，不过好在穿起来还算舒服，在地里干活也不太容易被磨破。大人们把小时候穿的衣服留着给自己孩子穿，然后再给他们的孩子穿，一件衣裳缝缝补补可以穿两三代。村外常年挂着大风，不过有这些山把风给挡住了，所以这里气候也还算好，不冷也不热。村里人每天下地干活，小孩在村头玩儿，邻里们碰到打个招呼，如果谁家有点困难，周围的邻居就过来帮一下忙，送点吃的之类的。饭后邻里们聊天，小孩们听大人讲故事……这里的每个人都如此度过着，重复着相同的，但又不同的每一天。对俺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李幻宇看向风莫行，“风大哥，你说，俺们这个样是不是很肤浅？”
　　风莫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幻宇笑了笑，“俺猜，风大哥你们，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也许你们可以完全不把俺们放在眼里……但不管俺们在你们眼里多么渺小，你们能来俺们村里，和村里人说话，交谈，讲故事给小孩，俺还是要说声谢谢，无论你们欲意何为……但，俺们和你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俺们只是普通人，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庄，这里的一切都入不了您的法眼，但俺们依旧生活的很快乐，很平静。”说到这里，李幻宇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风莫行笑得很淡然，“我们并不是有意打扰到你们的，而且我们一开始也没曾想到这里会有人。不过你放心，我们没有任何意图去扰乱你们的生活，我们再过几天就离开此地，不会和任何人提及关于你们的事。”
　　看着眼前男子真挚的笑容，李幻宇感觉轻松了不少，松了口气道：“抱歉。”
　　“没什么。你只是担心你们的村子，这没有什么错。而且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类，即使不是一路人。”风莫行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群孩子，他们在师兄周围围成一圈，曹海不知道在讲什么，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如你们这样过完一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
　　“只是？”李幻宇迟疑地看向风莫行。
　　风莫行停顿了一下，最后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不，没什么。”
　　李幻宇也不再说话。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而另一边，被小孩子围起来的曹海，则是陷入了窘迫。
　　当他被孩子们问道他们能不能学会飞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自己不应该在这些孩子们面前表演这些东西。因为他明白，玄者要修炼到五阶左右才能做到驾驭玄力凌空而起，就如他刚才那样，而要做到真正的御空而行，则至少需要六阶的修为。而眼前的这些孩子，基本都已经七八岁了，错过了最好的开脉时期，即便是现在将他们的玄脉打通，引导他们修炼，也不会有什么成果，偏偏他们还出生在这么个玄力气息极低的地方，他们这一生能否修炼到二阶都是个问题。
　　总的来说，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学会飞的——梦里倒是有可能。
　　但看着这些孩子稚嫩的表情，曹海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
　　“喂喂，臭小子们，是不是又为难你们曹叔叔啦？”李幻宇看到曹海的神情，便走过来解围。
　　“不是的阿宇哥，俺们想让曹叔叔教我们飞！”二蛋举手道。
　　“想学飞啊？那可惜了。”李幻宇一脸遗憾，“阿宇哥刚刚听你们风叔叔说，只有听话懂事的孩子才能学会飞，你们啊……”说着李幻宇摇了摇头。
　　“俺们很听话啊！”宁子理直气壮。
　　“少在这儿扯淡！什么时候学会帮家里下地干活做饭洗衣再跟俺说这些，毛还没长齐呢还想学飞！”
　　孩子们不服气，冲着李幻宇做各种鬼脸，李幻宇则做出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孩子们纷纷大叫着跑掉了。
　　曹海微微松了一口气，对李幻宇道：“谢了啊，小兄弟！”
　　“哪里，应该是俺说抱歉才对。”李幻宇表示歉意。
　　“哈，没什么。”曹海摆了摆手。
　　李幻宇回身向那群孩子追了过去，只剩下师兄弟二人在此。
　　“师兄你很喜欢这些孩子啊。”风莫行不知何时走到跟前，笑道。
　　“啊……还好吧，的确是一群可爱的小家伙，不过缠人倒是真的啊。”曹海无奈道。
　　风莫行笑了笑，看着李幻宇追着孩子们跑得稍微远了些，开口：“等到中午过后，我们就去周围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样。”
　　“好吧。”曹海答道，“村子外面还要不要找一番？”
　　“嗯，不只这个村子，村外方圆百里以内，我感觉都有必要查看一下。”
　　“要不要向村民询问一下，问问他们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风莫行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尽量还是不要牵连他们比较好。毕竟，我们只是外来人。”
　　“你在担心什么吗？”
　　“担心倒不至于，只是不希望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我们给扰乱。”说着，风莫行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色。
　　
　　“曹海呢？”
　　“曹师兄他去出任务了。”
　　“什么任务？”
　　“应该是从百闻堂接的自由任务吧，具体我也不了解。”
　　“……那，你最近有没有看到莫行？本尊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
　　“额，弟子也不了解……不过……应该在练功房修炼吧……”
　　“……这样，如果看到他回来，让他来见我，本尊有要事要和他说。”
　　“是。”
　　离开内阁，正赶着去教导新弟子修炼的陆小星，现在回想起刚刚的对话，依旧是心有余悸。
　　当门主亲自召见他时，他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当时陆小星的心情简直不要太爽。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弟子，无一不是对门主既尊敬又畏惧，大部分人甚至在他老人家面前连声都不敢吱一声。然而，当他被门主亲自叫过去，近距离地站在门主面前，在那位身着一袭白色长衫，外表只有五十多岁，两鬓已然斑白，但却目光如炬，眉宇间流露着无法掩饰的威严之色的大人物面前，陆小星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索性算是用编排好的回答混过去了……大概吧，他也不清楚门主信了多少，也许压根没信？他现在只希望师兄他们能找点回来。
　　“陆小星！”
　　一个声音叫住他，陆小星回头。
　　“师姐？”
　　“你刚刚去哪了？”
　　“呃……没去哪儿啊，随便逛了逛。”
　　“我爹找你什么事啊？”
　　“……咳咳，门主问我新弟子教导得如何……”
　　“风师兄在哪儿？”
　　“……不知道，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师姐扶额，“小星啊，撒谎可不是这么撒的啊。”
　　“……”
　　“师姐问你，平时师姐对你怎样？”
　　“……还好……”
　　“既然还好，那就告诉师姐，风师兄他人去哪儿了？是不是出宗门了？”
　　陆小星叹了口气，一脸为难，道：“师姐算我求你了，这件事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说师弟啊，咱们可是一条战线的，你看我刚刚还帮了你……好师弟，你现在乖乖告诉我，师姐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你看怎样？”
　　陆小星看着师姐的表情，纠结着，看了看四周，最后无奈，“风师兄去了个地方，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
　　“曹师兄和他一起。”
　　“这俩人！”师姐差点跳起来，“爹都说了让他不要离开宗门，风师兄怎么就不听呢！还有曹师兄也是，回来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陆小星摇了摇头，“曹师兄说风师兄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一趟。他也知道风师兄有伤在身，所以跟着一起去。不过好在他们去的那个地方是个荒芜之地，没有什么生灵，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呃，曹师兄跟我说了，不过师姐你可能没听过，那个地方叫遗忘大陆。”
　　“遗忘大陆？还有叫这个名字的？那是什么地方？”师姐愣住。
　　我就知道，陆小星心想，听说过这个地方的人本来就不多，师姐也没怎么去过书房，不知道这个地方也很正常。
　　“总之是一个没有生灵的死地——当然我也没去过，不过古册上记载的，应该不会有错。曹师兄说他们去几天就会回来，让我先不要和别人说，尤其不能告诉门主。总之还是先不要让门主知道，师兄他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在此期间……”陆小星解释道，忽然发现师姐表情有些不对，眼神中充满了慌乱。
　　熟悉的威压感瞬间从身后袭来，陆小星的心瞬间凉了下去。他转过身，看到那个不久之前还看到的身影，正负手而立，散发着比之前更加强大的气息，双眼冷冷地直视着自己。陆小星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要流不动了。
　　陆小星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弟子知错，请门主责罚！”
　　一旁的师姐也被自己父亲的神色给吓到了。
　　“你知道他们此去的目的吗？”门主沉声问。
　　“……这个弟子不知……不，不过听曹师兄说，风师兄是去找什么东西。”陆小星声音有点发颤。
　　找东西？去那鬼地方找什么？门主皱眉。
　　片刻的沉默——在陆小星看来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算了，好在是那个没人的遗忘大陆。
　　“你，”门主对陆小星道，“等莫行他们回来，任何地方不许去，让他们马上来见我。”
　　“是！”
　　“还有，这种事，本尊希望不要在发生第二次！”
　　“……是，是，门主。”此时此刻，陆小星只能这么回答。
　　门主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原地。
　　
　　遗忘大陆某处。
　　曹海和风莫行师兄弟二人正身处于空中，目光审视着脚下的每一片土地。
　　经过仔细探索，村庄方圆百里之内，他们没能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他们也问了一些村民们，但基本上回答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觉得村里有什么异样，至于村外，他们的了解更是微乎其微——毕竟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出过村庄。因此他们只能自己去探查了。
　　而此刻，面对这样的结果，师兄弟二人的心情都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曹海看向风莫行，道：“怎么办？”
　　风莫行闭上眼，似乎接受了什么。
　　“回去吧。”风莫行道。
　　曹海叹了口气，看到师弟的表情，连忙打趣道：“不过至少知道这里有人居住啊。看来古册上记载的也不完全对嘛……”
　　风莫行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正要转身回到村庄，忽然身体一怔，目光朝一个方向望去。
　　“呃……怎么了？”曹海被他这一举动给吓到了。
　　“那里……”风莫行喃喃道，忽然起身朝那个方向遁去，曹海也连忙跟了上去。
　　没多远，风莫行停下，落在一处地面上。
　　“我说师弟啊，”曹海落到风莫行身边，一脸无奈，“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风莫行看向四周，这里是一处比较平坦的地带，目光所及之处，地势没有任何起伏。而除此之外，这里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风声狂啸，砂石乱飞，死气一片。
　　“师兄你……”风莫行开口，“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什么感觉什么？”曹海被他搞得一脸莫名其妙，“我除了风啥也没感受到！话说师弟你到底咋了？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风莫行此刻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但，就在刚才，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就在这个方位，这片区域，或者周围……而现在他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就像师兄刚才所说，除了风声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风莫行此刻内心有点凌乱，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虽然微弱，却格外清晰。然而此刻，他再也没有那种感觉。
　　曹海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师弟发呆。片刻后，风莫行叹气，看了看渐渐落下去的太阳，天空慢慢变暗，用不了多久，这里将再次被暮色笼罩。
　　“没事了，回去吧。”
　　风莫行最后将四周扫视了一遍，然后两人向着村庄的方向远遁而去。
　　夜幕降临，风声依旧。
　　此地，在月色的波及下，渐渐地，一座大山的虚影立在了这里，如海市蜃楼一般。片刻后，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