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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教导昨日全部结束，为期两年，整个过程很是轻松，并无很多私塾老夫子的严厉。动辄手心打得通红，一顿哭爹喊娘过去后，第二天还得继续，天性难免受到压制，难以全部展现出来。对于要寻找同道中人的赵先生来说，这是不利的，无压力才能完全释放出孩子的天性。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哪怕不是同路人，赵先生也不愿教出一批批毫无生气的书呆子，不懂变通，只读死书，只认死理，那才是人族真正的灾难。
人来人往，两年一次初见，两年一次离别，习惯后，伤感自然谈不上，只是多少有些情绪，并不令人愉悦。看门的老头仍然坐在书院门前，若是无太大意外，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仍会在这个位置吞云吐雾，不会有丝毫改变。
天麻麻亮，今日的书院注定冷清，没人敢来打扰，来打扰的也进不来。若是善缘没结反结恶缘，那便是大大的不妥。赵先生要整理一番，两年的时日，收获是有的，或多或少，学无止境，传道的圣人也做不到明了一切，不然早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王凡来了，昨日先生的一番话，如雨水一般冲过少年的心灵，正如赵括家中的青石板，少年昨日回去时已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所有痕迹已然看不出来，只剩淡淡的血腥味。
看门的老头今日要带他进山，说是补充气血的肉食不多了，先带他去熟悉一下，不长时日后就得靠他自己去抓。虽是刚逢巨变，可一缓过来，少年天性仍是压抑不住，心中雀跃，却又不敢大声发泄出来。被提在天空中飞行，速度太快，风势很大，要是稍微漏点风进嘴巴，胸口会火辣辣的痛，王凡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用尽全力紧紧的闭着嘴巴。
上次飞行还是在黑夜中，除了呼呼的风声，地面山河景象难以看清，模糊的一大片，少年心中尚有些遗憾。苍茫大地，大河蜿蜒，古木参天，群峰刺天，很是波澜壮阔，美不胜收。这是少年第一次从天空打量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土地，心中万般豪情无处宣泄，只得于寒风中提腹运气，睁大双眼，似要把这片天地刻入心中。
这一飞就是半个时辰，离青木城至少有几百里之遥，二人如石头一般砸向地面，地面上出现二尺深坑，尘土散去后，少年被老头随手丢在地上。浑身又冷又痛，少年只得缩成一团，暗中咒骂这腹黑老头，不就说他做饭难吃么，一直记到现在。
其实老头暗中分了一部分劲气护着少年，若非如此，在如此速度下，王凡根本不可能呼吸。王凡一条龙脊才练了十之二三，体魄虽有提升，却也难以抵御清晨高空阴寒罡风。龙脊境后的神脏境，以练五脏为主，其中的肺脏锤炼，用罡风最好不过，肺主气，以气练之，最为通透。先让这小子吃吃苦头，提前适应适应，免得到时候又哭爹喊娘的，丢人现眼。要是让云湖大泽和凤凰台那帮子老东西知道自己调教出这么个徒弟，非得笑掉大牙不可，进境缓慢，还吃不得大苦头，就该让这小子去练气。
山上山下，练体流派一分为二，互相看不顺眼。內练为由内而外，外练由外到内，其中优劣不好说，互有胜负。外练者先皮后骨，一路往内，练皮练肉炼骨可用外物辅助，若是家有金山银山，舍得砸钱，修习进境极快且战力速成。练皮后抗揍，练肉后有力，到此境界，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把好手，时日仅需三五年，山下锻体者多选此道。只是随着骨骼血肉的锤炼，脊柱五脏难以承受，所以往往锤练得不彻底，难以发挥潜力，再加上血肉骨骼的阻拦，锻炼五脏和龙脊的速度会极慢，常人一生难以完成，修道路也就到此为止。
而內练流派则无此担忧，只是前期进境极慢，还需有功法秘术的传承，才能踏进此门。战力成形也极晚，不到虎骨境，一身气力都内敛着，无法释放出来，外出很容易被人打死。一般山上人才会选择此道，不差钱，不需要自身去拼命挣资源，护道人护道人，护的就是尚无战斗力的天才。
修着天下最顶尖的体术，吃着寻常富裕之家难以买到的百年野猪肉，进境却如此缓慢，除了那些莫须有的体质，看门老头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原因。随后暗暗叹了口气，但愿这小子不是根废柴，不然自家老伙计不知又要再等上多少年。
少年缓了一阵，站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并无太多不适，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神仙般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住。甩了甩脑袋，赶走满脑子的杂念，少年开始打量起眼前的景象。在空中时，少年现在的眼力还看不出个一二三，到了地面，反差感就出来了，看着眼前笔直的树干，王凡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真他娘的大！”这得要多少个自己才能抱得完！
林间杂木丛生，遍地荆棘，接下来的路显然不好走。果不其然，看门老头腾空而起，飞得并不高，刚好脱离杂木从的高度，晃晃悠悠的朝更深处飘去，丝毫没有带上王凡的意思，意图很明显。
少年自然是懂的，用力分开身前的灌木，迈动双脚跟了上去。短短半个时辰，少年手上多了一根木棍，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手上全是伤口，脚底起了水泡，很痛很狼狈。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这片树林的威力，泥泞的乡间小道，对比起来也成了通天大道。
汗水没停过，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再秀美的风景，没了精力去欣赏，和路边三两颗石头也没有区别，王凡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一边躲避张牙舞爪的尖刺，还要分心周围有无毒物，昨晚老头郑重其事的提过，但凡人迹罕至的地域，皆是其他种族的天堂。天道法则下，为了生存，你用毒，我长刺，无所不用其极。毒牙利爪，花粉诱饵，种类繁杂多变，皆为杀死猎物，一旦中了招，神鬼难救。老王头脸色凝重，王凡吃不准是真是假，真到了此地后，赌一把的想法已然完全消失。刚进树林时，一条不起眼的小黑蛇从他身前爬过，出于谨慎，少年了停下来，随即小蛇一口咬住正在捕猎的老鼠，还没见如何挣扎，老鼠已经化成一滩脓血，异常恐怖，好在小蛇喝完后，扭着身子爬走了，初见此景的少年吓出一身冷汗。
看门老头摇摇晃晃的飘着，很是悠闲，并没有遭受来自丛林中其他种族的攻击，对强者具备本能的畏惧，是无数年来所有丛林物种度过无数劫难的第一准则。没有智慧的种族，会活得很艰难，而没有本能的种族，早已经湮灭在光阴长河中。天道维持的是整座天下的平衡，并不管你一顿吃了多少碗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片外表壮丽的丛林中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荆棘密布的丛林里艰难穿行了两个时辰的少年，进入一片看起来还算开阔的地带，好运终究会来的。王凡躺在地上，大口呼吸，想着回去还要再穿一次，更是累得站不起来，地面震动，轰隆隆的声音从丛林深处传来，少年挣扎着起身，双腿略微发抖，不是吓的，是累的。一群野猪奔袭而来，为首那只身长逾一丈，浑身黑色鬃毛，如钢刺一般，闪耀着寒光，血盆巨口中露出两尺长短的獠牙，雪白阴森。
王凡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在头顶看了一圈，发现看门老头已不知去向，心中直骂娘。危机临近，少年只得压下心思，思索应如何应对，再也顾不上其他，从体内深处流出一股微弱的能量缓缓着回复体力，少年没感觉到，不远处的老头倒是看得啧啧称奇。
那日王凡被设计揍得无比凄惨，按照老头的预计，最少要躺上三五日才能有所恢复，没想到这小子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还能继续修习体术，老头对少年是特殊体质此事开始有所怀疑。反正自己看着，死是死不掉，正好看看这小子有多少潜力。老头坐在树杈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眼下这一幕，少年在生死之间如何做选择，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见微知著，对老江湖而言，要看出某些品质，有点苗头就够了。
王凡盯着离自己不足一里的庞然大物，就自己这个小身板，塞牙缝都有些勉强。路上偶遇恶犬，最好一直盯着它，一旦漏出怯意或者转身逃跑，一定是狂风骤雨般的撕咬和追逐。大家伙为什么停下来，少年不懂，如果自己试图转身跑路，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把自己撕碎，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心中很急，手心和额头渗出汗水，关键还不能动，更别说用手去擦，眼睛火辣辣的感觉再次回来了。打肯定打不过，那就只剩逃跑一途，怎么跑也是一门学问，就刚才野猪群奔袭来的速度而言，个头最小的自己也跑不过，更别说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大家伙，自己身体瘦小，这是优势，把握好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既然决定了，就立即行动，再拖下去就真的体力不支了。少年大吼一声，作势要冲锋，大野猪躯体微沉，巨大的头颅稍稍下倾盯着不远处的人类，浑身紧绷，四只蹄自嵌入土里，一副防御姿态，很是谨慎。前不久有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差点捉光了它的子子孙孙，连自己也差点栽了进去，对于这种形状的生物，心里有了阴影。
一声大吼后，少年灵巧的转身，风一般的冲入那片茂密的林子，留下疑惑不已的野猪王，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眼前发生的事情让它很是不解。原来不是每个这种形状的生物都这么厉害，野猪王松了一口气，作为快要开窍存在，早已有了一定的智慧，慢慢开始考虑整个族群的生死存亡，若是喜好吃野猪肉的大能存在太多，族群灭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自家人知自家事儿，自己这个身形，闯入密林追杀肯定不现实，于是示意两头体型小巧的野猪去行动，然后领着剩下的野猪转身离去了。这次出来目的是巡视领地，没想到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耽搁了不少时间。
两头小野猪离去，分别从不同地方钻入密林，用利齿戳死刚才的东西是本能，算不得思考和智慧。少年钻入密林后，不清楚身后发生了啥事儿，只听到两头小野猪追了过来。自打开始练体后，视力听力开始飞速提升，至于在小镇上做梦后视力和听力大幅提升这个事儿，自己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次回去后再问问先生。至于能否逃得过两头小野猪的追捕，少年没考虑过，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神经大条，无比乐观，适合混江湖，但遇到真正难以过去的关卡，用尽一切办法后，心境更容易彻底崩碎，神佛难救。后续能否脱坑爬坎儿，只能看造化，看自己。
镇上老猎人说过，野猪鼻子很灵，隔着老远就能闻着味儿。一旦死盯上你，爬树没用，野猪那一嘴锋利的牙齿能啃断大树，稍小一点的树木，两颗巨大的獠牙一顶就断，王凡放弃了爬树的想法。自己身上气味很重，血腥味加汗味，如黑夜中的萤火虫，闪闪发亮，野猪大老远就能闻到。虽然在密林中两只野猪跑得慢，却也和自己的速度相差无几，拼体力的话，自己是肯定拼不过，能否找到有水的地方，是自己逃出生天的关键。镇上老猎人还说过，水能隔绝气味，野猪自然就追不上了。
无数荆棘利刺在少年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口，每一处出血不多，但架不住量大，哪怕精神高度集中，直观上并没有多少疼痛，可失血带来的体力快速衰弱还是来得极为迅速。一个踉跄重重跌到在地后，王凡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跑不了多久了，再找不到河流或水潭，自己多半要交代在这里。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抱头痛哭，少年快速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奔跑，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
终于，还是找到了深潭，潭水幽绿，毫无波澜的平静能把观察者目光完全吞噬。少年身后两头野猪狂扑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王凡一跃而起，落向深潭，两只野猪一前一后，也扑了过来。一只大手凭空出现，提住少年的衣领，从后来的两只野猪旁边擦过，一把扯回岸边。潭中巨浪翻涌，一道磅礴黑影破水而出，双目大如人头，向外翻鼓，眸中寒光四射，鱼身蛇尾，鳞片反射着幽寒的冷光，十分渗人。
两只野猪没能落入水中，反而先行落入怪鱼口中，两声凄厉的叫声后，怪鱼下潜，水面恢复平静，只剩一片血红。与来了死神擦肩而过的冲击，少年很是后怕，若是自己落下去，后果应该更为凄惨。身后的老头拍了他一巴掌，这小子是个跑路的人才，只可惜江湖经验差了不少，不然绝不会一头扎入不知深浅的水潭子里，提前也没留好后路。单就应变能力上来说，没什么值得太过挑剔的，稍微粗糙了些，不过考虑到是个菜鸟，以后可以培养。
王凡安全后，又开始后知后觉，反应略微迟钝，本性的差异注定他不可能如王志远一般，时刻能保持绝对警惕。教王凡的也不是修平，用老头的话说，人活着已经很累了，何必再如过街老鼠一般，岂不是要累死人？还不如强大自身，山踏平，水切断，那不是更潇洒？看门老头话不多，不过想来以前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
“这是虎蛟，上古凶兽残留后裔，念在这一族未曾滥杀人族，才有它今日的苟延残喘。要不是我在，就你这样的菜鸟，被弄死了也没人给你抱个不平，能遇到我这样的绝世高手，你就知足吧，小子！”看门老头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王凡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此刻再也关不上老头的讥讽，赶紧拍了拍胸脯，太他娘的惊险了！至于老头说的虎蛟凶兽啥的，王凡没听个囫囵，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老头，静待下文。
老头笑骂一句，“小兔崽子，差点要了你命的东西，你居然毫不在意？难道你不想练成一身本事，把这畜生从水里拖出来杀了？”王凡摇摇头，杀还是不杀，先生说过问心，自己被看门老头抓上岸后，这条虎蛟并未追击，不管出于对老头的忌惮还是自身不想追过来，结果都是不曾追击，王凡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自然起不了杀蛟的念头。听得进忠告，压得住念头，就这点而言，老头开始有些欣赏躺在地上的少年。先生是先生，他是他，高手有高手的思量，看门老头不可能因为赵先生的看好而去强行改变自己的看法，大道路途上，这是大忌，道心最容不得随意二字。
老头心情舒畅，开始梳理起上古凶兽的来历，“上古时期，万族兴盛，人族孱弱，为天下万万族之血食，若非人族自身繁衍能力极强，早已不存在于这座天下。无强健体魄，无利齿利爪，无铜皮铁骨，自然难以生存。穹顶高高的眼眸中，此事无关紧要，符合天道弱肉强食的原则，致使人族历经万万年的苦难与羞辱，居无定所，四散逃逸，亲人同胞惨死于自己眼前，其间血泪仇恨，可染红无尽海域，可填满万丈深渊。其中屠我人族最多者，当属上古万族凶兽，吃人为赛，虐人为乐，此乃人族万万年之耻。你要切记，此事不分对错，也不能分对错，我人族与太古凶兽一脉，乃万万世之敌，此结不可解，只能以一方尽覆之血来溶解。”
少年听得黯然，先辈之血不能白流，覆灭太古凶兽一脉，此事难于上青天，可必须去做，无论能力大小，战力强弱。若有朝一日，双方照面，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当然，并非所有太古凶兽都是人族宿敌，像这虎蛟一脉，杀人却不滥杀，人妖二族与太古凶兽一战中，虎蛟一族保持中立，爱屋及乌，恨屋自然也及乌。念在这一族没犯太大过错，这才有了以潭为笼，囚尽一土虎蛟之说。太古万族中，此类种族很多，当然更多的是与人族血战到底、不死不休的，此事赵先生有书籍，你回去可自行翻阅，务必不能忘了尘封万载的血仇。”少年郑重点头，他在书上读过一言，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天下能力大者，再无家仇国恨，非能力不济，实为眼界不狭，保同族万万世不休，此乃圣人也！”少年认同大部分，可家仇国恨一事，少年无法认同，非不分轻重大小，只是先是人后论事，这才是王凡现在的处世之道。七情六欲很大，大到一座天下装不完，七情六欲又很小，小到藏在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中。
“那妖族和太古凶兽有区别么？”少年开口问道。
“自然是有的，太古凶兽只练体魄，身体是它们唯一的武器，练到深处，搬山填海不在话下。而妖族是太古凶兽血脉完全消失后的遗留下的种族，在上古时代，境遇并不比人族好到哪里，因源于太古凶兽一脉，更加被太古凶兽看不起，其间所受屈辱，比人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有了人妖二族联手血战太古凶兽一役。太古凶兽血脉消失后，妖族变异，可修为人形，战力大增。妖族与人族一般，繁衍能力很强，甚至某些种族繁衍速度还要超过人族，那一战打破洪荒大地后，天道干预，太古凶兽去了极南之地，人族妖族翻脸，成了宿敌，又打了不少流血漂橹的硬仗，这才有了今日的平和。”老头说至此处，不在过多言语，大概的东西知道就行了。
正如赵先生所言，少年的肩膀不用挑这么重的担子，该知道的，自己去经历更为稳固，拔苗助长，最后枯死的还是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