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何读书

　　台上打盹的赵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看着堂下，不言不语，眼里不时闪过几分意味深长，见王凡不怒不恼，虽是坐立不安，眼里却也多了几分坚定，慢慢变成几分自然，水到渠成，最为完美。惊堂木与木桌碰上，堂上如凭空起了一道惊雷，耳朵嗡嗡作响，堂下少年纷纷正襟危坐，上课了。
　　赵先生拿着书，缓缓踱步而来，半晌，问了一句：“为何读书？”堂下少年眼中疑惑，只是不敢开口，纷纷环顾四周。先生又问：“为何读书？”课堂上陷入寂静，显然无人愿当出头鸟。先生再问：“为何读书？”还是一片寂静，少年陷入思考，半晌，折扇少年站起身来道：“禀先生，学生为百姓而读书。天下太平已久，我赤国国力强盛，威震八方，无人敢犯，天下看似一片太平，然官场已如同朽木，腐败滋生，治理混乱。去年洪灾，我青山郡辖下枫林县却无粮赈灾，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我父亲派人彻查，县城大户人家粮多仓少，存放不善，粮食多已生霉，父亲一怒之下砍了几百颗脑袋，开仓赈灾，活了无数百姓，传为美谈。若能考取功名，必治下严明，如我父亲一般，辖下百姓安居乐业，为我赤国茫茫山河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先生点了点头，示意坐下，并无夸奖也无斥责，折扇少年有些失望，只得坐下，闷闷不乐。
　　前排一黑衣少女起身道：“人类起于蛮荒，与山中野兽并无分别，幸得圣人教化，知晓仁义礼智信，人方为人！女子天生势弱，我赤国便无女子为官之先例，我自记事起，便喜好读书，起初不为功名，不为做官，只为明事理，辨是非。却遭家中胞兄耻笑，说女子便该学些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无才便是德，我心生不服，偏偏不信女子便天生不如男，我前来读书也是向家中证明自己。”
　　赵先生赞赏的看了一眼，便示意她坐下。黑衣女孩坐下之后，便仰起脖子，骄傲看向四周，做挑衅状，四周无人敢与之对视，月末考核，无人能从黑衣女孩手里拿走第一。赵先生扫了一眼四周，问道：“可还有人知自己为何读书？”赵先生见无人应答，随手指了指王凡，问道：“王凡，你为何读书？”
　　王凡正在发愣，猛然听见赵先生呼喊自己，便慌忙站了起来双腿不小心蹭到书桌，痛得龇牙咧嘴，却只得恭敬站直，迷茫的看着赵先生。周围的少年噗嗤发出笑声，折扇少年更是用手捂住嘴巴，憋得满脸通红，若不是在课堂上，早已捧腹大笑。
　　赵先生也不恼，再次问了一句：“王凡，你为何读书？”王凡也不思考，直接开口道：“我娘说读书人一字千金，是好人，我想成为真正的读书人，便来读书了！”
　　赵先生抚掌大笑，用手拍拍王凡的肩膀，双手扶少年双肩用力握了握，示意王凡坐下，转身回到三尺讲台。举着手中书籍，指了指书上文字。
　　“书中是字，字字千斤，连上为句，句句蕴含道理，可压垮山岳，可截断江河。少年身子骨弱，担不起如此道理，那便不担，道理之重，世上无几人可担，能担者无一不为圣人。小小年纪，却妄想心如大渊，着实不该，风华正茂之龄，便该风花雪月，意气风发，才是少年面貌。十二三岁的身子，耄耋老人的心，人生不该如此啊！”
　　赵先生说完，背着手转身出了学堂，堂下少年人人沉默，世间哪有如此好事，既生于高墙内，便要去争，不争者下场往往并不美好，人立于潮流内，便不得不跟着走，走慢了粉身碎骨，走得快才能力争上游，有掌控潮流的机会。享真正自由者，怕只有那天上神仙，赵先生说话好无道理。王凡懵懵懂懂，不知先生表达为何？正挠头苦苦冥思，耳边传来话语。
　　“王凡，你来一趟。”
　　少年起身，朝学堂外走去，出了门，只见赵先生已走出很远，少年赶紧快步跟上，左转右转，王凡进入赵先生居所。屋内布置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籍，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王凡看了看，竟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心中冒出一句，房间本该如此！
　　赵先生去书架取了几本书，轻轻抚摸几下，放在王凡面前。
　　“你不识字，便成不得真正的读书人，此为几本启蒙书籍，先生给我的，现转赠给你，如有不懂可前来问我。”
　　王凡接过书籍，捧在手上，宛如当年捧在手心的小狗，很轻又很重。王凡轻轻把书籍放在桌上，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先生传道授业之恩，王凡只要活着，必不敢忘！”
　　“识字容易，读书艰难。书不是工具，是老师，是道理，是传承，读书不为别人，不求功利，是为自己。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在书中，修身很难，读书之人多如草芥，君子凤毛麟角，别在修身中！”
　　王凡似懂非懂，点点头，拜别赵先生，转身出门去了。少年没回学堂，径直出了书院大门，上了马车，回宅子去了。
　　吃过晚饭，王凡招来管家，问府上何人识字？不多时，管家带来一白发白须老者，说是掌柜请来的先生，可教王凡识字。
　　王凡把桌子擦了又擦，最后用袖子试试真的干净了，才取出赵先生送的书籍，轻轻放在桌上，对老者说：“请先生教我。”
　　老者见王凡如此郑重，心里多了几分喜欢，老者读书几十载，平日里对纨绔子弟颇为不屑，只知吃喝玩乐，若无祖辈护荫，就是朽木一棵，生计所困，不得不出门教人。
　　老者拿起书籍，见已泛黄，心下又多了几分郑重，放下书籍，命人端了一盆水来，反复将手洗了又洗，拿了一块新抹布擦干水分，才郑重的拿起书籍。王凡见先生如此郑重，也有样学样的洗了手，才端坐在桌子前。
　　老者指着封面，望向王凡。
　　“书名《千字文》，共千字，囊括天理人文，用作启蒙极好，你便从此书开始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意为天为青黑色，地为黄色，宇宙成于鸿蒙之中。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意为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之中。”
　　少年听着，只觉心中震撼，短短十几字，竟囊括了他对天地的认知。幼时傍晚，抬头看向天空，夕阳尚未落下，月亮正冉冉升起，无尽遥远的星空中蕴藏无穷星辰。
　　“娘，太阳离我们有多远？月亮怎么只有一半啊？星星上有人吗？星星总共有多少颗啊？我要怎么才能到星星上去啊？”
　　秦仙摸着儿子的头，缓缓笑道：“娘也不知道，娘没到太阳上去过，也没去过月亮上，要是我儿子将来有本事了，可以带娘去看看，我和你爹就等着这一天啰！”
　　事过几年，王凡并未忘记，短短十六字，又再次勾起少年心中无限的遐想。脑中思绪飞快，先生又开始下一句讲解，少年如同风干许久的海绵，尽了全力吸着久旱后的甘霖。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两个时辰，老者打了个呵欠，少年从书本中清醒过来。一脸歉意的看着一脸疲倦的先生，拱了拱手。
　　“谢先生教我，天色已晚，请先生回房休息，明日再劳驾先生过来。”
　　老者看着王凡，心中甚是欣慰，少年脸上没有半点疲倦和不耐，眼神里对知识的渴望清晰可见，多年私教中见所未见，是个可造之才！
　　“会读不行，要会写，会写不行，要解其义。明日起，我教你写字，你且叫人备好笔墨纸砚，我明日再来。”说完大步离去，意气风发，雕工遇良才，怎么刻？深浅多少？力度几何？皆在手上功夫，最后结果何如，只待时间验测。
　　夜深了，少年仍无任何睡意，小心拿起书本，再次细细回味。心中有不解，一一记在心里，只待明日前去寻找赵先生解惑。
　　桌上油灯再次熄灭，少年蹑手蹑脚放好书籍，心中再次回顾所有疑惑，并无缺漏，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清晨，吃过早饭，坐上马车，往书院去了。课堂上赵先生所讲，少年仍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只得记了下来，等课后找先生一并解惑。
　　人不怕不会，只怕迈不出步伐。上路了，坚持下去，总会跟上的，不是么？
　　课后，赵先生自顾自出去了，王凡赶紧跟上，昨晚冥思苦想仍不得其义的问题肚子里存了很多，正好抓住机会可以请教一番。来到赵先生厢房，赵先生尚未招呼，王凡便不客气的坐下了，赵先生笑笑，看着少年。
　　王凡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问道：“请问先生，星星上可有人？”赵先生摇头。
　　“天地之大，无穷尽也，我辈存于天地间，如尘埃，若草芥，荒莽大地尚且不可尽知，那不知几亿里外的星辰，无人能去，便无人知晓。”
　　少年失望的摇了摇头，看来是不能给娘亲讲星星上的事了。
　　少年再问：“先生讲到，读书人一字千斤，这字当真这般重？”
　　“读书人明事理，守承诺，意随字出，可开山，可断河，百万雄师不可阻，你说当不当得起一字千斤？”
　　少年点头，原来不是字重，是字中意重。
　　如此一问一答，时间过得飞快，天已经黑了。
　　王凡坐上马车，回想一天的收获，嘴角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