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对不起啊

　　骤雨间歇，突如其来的大雨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此时气温又下降了不少，多添加了一层衣物的掌柜老许抬头看着笼罩在头顶黑压压的乌云，今天可别再下了。儿子许西站在一旁，昨天回来之后似乎突然间长大了不少，仿佛间褪去了轻佻浮躁，和老许一样，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群，只是许西脑子里那个被抬着的女孩子一直盈盈回荡，她一定很漂亮吧。
　　小镇历来就有习俗，某家有人离世，全镇老小都会前去探望，以慰伤痛之情，哪怕生前形同水火闹的如何不可开交，可人不在了，再多的气去哪里撒呢。
　　看着街上的人陆陆续续朝着一个地方走去，老许叹了口气，低头拉着许西去老李家，由于昨天大雨来的突然，刚进李家没多久就下了起来，本来准备早早过来帮忙做点事情的，奈何天公不作美，安慰了老李几句，在老李的父亲遗体跟前一枚香炉里点燃了一炷香，拜了三下，然后站在了一边，当时屋里人不多，多是些亲戚邻居，看着那个临时被当做香炉的碗具，不由陷入了回忆。
　　老李的父亲和老许的父亲是同一辈人，不同的是老许他爹走的早，加上俩人从小在青霞镇长大，两家一直和和睦睦，平时最多也就拌个嘴，但某天老镇长突然把位置传给老许的父亲，两家就出现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生疏了很多，原因就是老李的父亲也曾得到镇长这个职位，并与之奋斗的好些年，此刻愤愤不平，很长时间的互相挤兑与对立后，老许的父亲在一次意外中死去了，老李的父亲也就渐渐没了声响，整天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两人曾经玩闹的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几十年来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如今也去了，希望两人地下相见能摒弃前嫌和好于归吧，屋里老李的媳妇哀嚎着，虽说平时没少给过公公白眼珠子，可最后一程至少得让亲戚朋友看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合格的好媳妇。外面的雨声夹杂着屋内的哭喊声，老许躲在人群后偷偷的抹了抹眼泪。
　　老李比他结婚早十多年，膝下有一子，比许西大很多，钱庄赵掌柜那傻掉的儿子赵长生和老李家孩子是同一代人，只是傻的傻，死的死，跑的跑，如今镇里他们这一批孩子只剩下了赵长生，每天和一群小孩子混在一起，可想有多落寞，如今也傻了，万一某天老李家孩子回来看到这个情况该有多伤心。
　　李家辉，老李的儿子，从小聪颖过人，早早就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当时学塾还没换地方，很破烂的一间小屋，入学也极其简单，每月给教书老先生一点粮食就行，在学塾没几天李家辉就把老先生肚子里为数不多的知识榨取的干干净净，当时年仅八岁，老李的父亲听说后更加疼爱他这个孙子了，走哪带哪，无奈镇里有学问的人凤毛麟角，于是老李的父亲便拖着六七十岁年纪的身子经常背着喜爱的孙子，隔三差五的去邻近的大城市晃悠，期许着能喜遇贵人，李家辉见到的人很多，也学到很多东西，当时也确有较为富裕的人家看上了，同老李的父亲讲，要李家辉做自己家儿子的伴读，老李的父亲当时正在犹豫答应的时候，不到十岁李家辉拒绝了，老气横秋的说这不是他的命运，也不是李家的命运。没几天就留下一封家书消失了，一走多年，如今连老许那还未出生儿子都十多岁有余了，李家辉还没有回来。
　　老许看着老人身前桌上摆放的那个香炉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镇里的习俗是出殡之前那里面上的香最好是儿女子嗣献上的，可除了老李和老许俩人的那孤零零两炷香之外没有了别的。
　　拉着许西往前走的老许扭头看着儿子，心里默默说道，不管以后混的如何，你一定要记着，身后有个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前来凭吊的人很多，都不敢大声说话，气氛显的有些压抑，简单的进行了几个仪式之后，李家还是决定早早入葬，因为天气太坏了，随时都可能要下的样子，运气不好连续下个四五天可怎么办。
　　于是站在山坡上的毕珠远远看到这一幕，田间小道上，为首的老李拿着招魂幡，身后几个力气大点的壮汉抬着棺木，掌柜老许就在其中，小滑头许西在队伍后面遥遥的跟着，前面老李每走几步就回过头跪在地上拜一下，身前泥泞不堪。许西不明白为什么，在家不是磕了那么多了吗，怎么路上还一直磕。直到回来之后在庙里毕珠才给他讲明白。原来，路上磕的那一下不是给棺木里去世的亲人磕的，而是给抬棺的众人磕的，因为棺木实在太重了，镇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早早的就准备好了长眠用的棺材，都是些松木之类的，又厚又重，可棺木总体就那么点大，下面又加不了几个人，加之路途遥远，压的会很难受，所以披麻戴孝的子嗣都会回过头来几步一拜，感谢着他们。
　　然后毕珠还跟许西讲了一下磕头的规矩，鬼神死人都是三下，逢年过节给爷爷奶奶亲戚朋友拜年的时候，活人只能一下，要许西千万记着。
　　此时外面又开始了蒙蒙细雨，许西和毕珠俩人并排坐在庙里大堂的门槛上看着烟雨迷蒙的外面，此时天与地连成了一片，如同水墨画一般。
　　毕珠还在想着哥哥无咎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出去几天了，会不会遭遇了不测？虽然平时也常常消失好几天，可每次都会提前打招呼，这次有些异常，寻找过几次也没发现什么，心里很是担忧。
　　便宜道长师父说好的几天就会回来，到现在也没动静，庙里储备的那点粮食早吃的差不多，要不是许西在他家偷偷拿了一些出来，自己可能每天只能喝西北风了，有些忧愁。
　　暮色中，一个坐于马背之上的身影正疾驰而过，溅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洒向官道两侧。埋首冲进青霞镇没多久又疾驰而出，沿着上午埋葬老李父亲的小路冲了过去，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
　　新立的坟头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盘腿席地而坐，旁边放着新带回的几壶好酒，一边哭泣一边说道：
　　“对不起啊，这么多年，一事无成。”
　　只是周围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
　　早上乌云散去，老许又站在了属于他的老地方，街道上人头攒动，对面老李不在，估计还在家里了却后事，人群之中似乎听到几个人在小声谈论。
　　“听说昨夜有人看到李家儿子李家辉冒雨回来了。”
　　“长的还挺俊，一点都不像他爹老李。”
　　“只是回家待了一宿就走了？”
　　“什么待了一宿，前脚进去后脚就出门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遇到这么个娘亲，也苦了那孩子了，老李也是的，平时外面还咋咋呼呼，回到家里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太窝囊了。”
　　“......”
　　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老许扭头看了看镇口的那三颗老槐树。
　　入秋之后几天的雨水下来，曾经繁盛茂密的枝叶如今发黄干枯，洒落了一地，那个常常蹲在树下的身影已经不在，稀稀拉拉的枝头上，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沙哑的鸣叫着。
　　一队带着蓑衣蓑帽的人走了进来，为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收拾了下神色，老许快步迎了上去，只是没想到林牧芝会比他抢先一步。
　　“这是我们青莲剑宗的三长老，这位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老许。”林牧芝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老许一脸笑容，一边伸手引着众人一边说道：“欢迎欢迎，舟车劳顿的，暂时先在鄙店住着，需要什么尽管说尽管说。”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几天多有打扰，辛苦店家了。”
　　说完一行人走了进去。
　　在二层的某间屋子里，老许拿着热乎乎的茶水和酿酒走了进去，挨个给众人斟满之后笑呵呵的边走边退，待把房门掩上之后才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
　　早上稍早一些的时候老许已经把镇里二十岁以下自己认为稍微有些灵性的娃娃名单交给林牧芝，他说今天长老就会到达青霞镇，然后说让老许通知一下这些家人，让大人带着孩子前来。
　　在昨天送走老李的父亲之后，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老许跑遍了全镇，把情况说明了一下，穷苦人家有孩子的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女儿在这个地方，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一过就是一辈子。
　　早上还特意嘱咐许西去挨家挨户通知，此时许西还没返回，昨天晚上许西拿着名单对正在忙碌的老许说为什么没有无咎毕珠两兄妹的名字，老许只能无奈停下手里的活说他俩不是本地的人，再说两个小乞儿能有啥好资质，从小吃不饱穿不暖骨瘦如柴的，稍大点一阵风都能撂倒，许西拧着说他俩不是，老许隐隐有些不悦的说道，小乞儿从小骗吃骗喝的心思保不齐比大人都坏。
　　老许从来都不待见乞丐，以前是，现在也是，有手有脚的不去干活赚钱，非要每天上门要这个那个，活该，但是拗不过撒泼的许西，只能无奈的填上了俩兄妹的名字，在父母一栏写着，代父，老许。
　　写完之后才想到，好像那俩小孩子从来没进过青霞镇一步。
　　地方有点小，老许收摊之后，把聚集到这边越来越多的人群逐渐引到了镇口三颗槐树那里，那地方敞亮，平时重要的会议或者通报什么的都在那里举行，多数人还是带着孩子的，没想到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镇子里平时也没啥大事，有了一定不会错过，围观可是一种天性，看热闹谁还不去啊。
　　此时天已大亮，虽然太阳可能比较害羞没有怎么敢出来，只见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在槐树周围围着，老许扭头看到老者带着一众弟子走了出来，老许微微一笑，大喊着赶快让人群让出了一条通道。
　　看着老者走了进去站定之后，人群撕开的口子又合围了起来，最内层老许左手边拉着许西，许西拉着毕珠，只是毕珠有些着急，早上便宜道长匆匆回到庙里之后说哥哥无咎今天就会回来，许西跟她说了招收弟子的事情，然后她跟道长简单说明了下情况，道长说那很不错啊，万一选上了，到时候也能带着他走，每日还不用发愁吃穿，毕珠心里一度怀疑是不是道长早就算计好了。
　　可环顾人群，哥哥在开始之后能到吗。
　　站在中央的老者也不废话，稍微讲了下注意事项，一声令下后，林牧芝师兄弟几个站成了一排，开始招收门派弟子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