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魂草

　　小镇不大，三百余户人家，两条蜿蜒小路绕着镇子而过，群山之中盛产着各种珍惜药物和琳琅满目的奇珍山货，小镇来往商人极多，倒也称得上些许繁华。镇上姓氏较杂，在小伙伴许西口中，范无咎逐渐了然，在这里，赵、许、陈、李四个姓氏是大姓，四大姓氏控制了镇里七七八八的作坊产业。青霞镇历史悠久，许西也说不清楚有多老，说有次问他爷爷为什么叫青霞镇，他爷爷在吞吐了几口自制的水烟之后道，可能镇后有山，叫青霞山，所以小镇就叫青霞镇了。许西心想这么简单？那这山为啥叫青霞山呢？他爷爷翻了个白眼磕了磕烟斗之后徐徐道，他哪知道去。
　　范无咎和许西经常蹲在墙头讨论着些镇里有的没的，比如镇里东面赵家公子赵长生，二十五六岁了，还光棍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带着一众小屁孩上山掏鸟窝，下河摸螃蟹，扭头镇西井口排排站往下尿，隔天趴在墙头看村里俏寡妇洗澡，美名其曰青霞一霸，估计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看不下去，在一次下山归来之后六神全无，成了一大傻子，你那骗人师父几天前也看不明白到底咋回事，他那个开钱庄的老爹倒是给了好些银子，许西滔滔不绝的跟无咎讲着，一个喜欢说，一个乐意听。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许西口中的赵家大公子长啥样，钱庄赵掌柜还是见过的，中年微胖，八字胡，眼睛小却贼亮，一看就是精明之人，虽说生意往来经营的还不错，但生活却一波三折过的一塌糊涂，娶了三个老婆，第一任也就是赵家大公子赵长生的亲生娘亲，不是本地人，在生下赵长生之后没几天就病逝了，第二任老婆和掌柜过的挺久，只是几年下来没有一粒子嗣，赵长生平日里也爱答不理，某天自绝于一棵歪脖树下，第三任就有些意思了，还没赵长生年纪大，可娘亲还是要叫的。几月前产下一子，掌柜别说有多高兴了。
　　也许赵公子傻有傻的缘由，许西蹲在墙头老成的说道。
　　几天前便宜道长师父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册，递给了无咎，这本散发着余温的古册应该时常被摩挲，封面已经完全看不清楚，无咎细看以后，发现里面记载着很多很多草果草药，生长环境，状态，效果，相生相克之物，十分巨细。道长指着其中一页说道，这枚定魂草你要看仔细了，为师出一趟远门，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寻到此物。
　　无咎虽然没进过私塾，但字还是能认识很多的，路途中落魄书生教的，每当人流停下的时候，书生就把一众年轻人叫到跟前，教文熟字。书生常说自己见识认知过人，但是包括自己在内都可能没有无咎这方面有灵性，小小年纪过目不忘，大小事物引经据典，只是奈何生于乱世，逢于落难，天意弄人。书生时常摇头惋惜，挺好的一颗将相种子，不知声声叹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的一众孩子。
　　定魂草，三年生草本，高三寸有余，二出复叶，性味苦、微寒，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阳壮魂之功效，喜阴，于寅卯交替之时为盛，常生于墓穴阴晦之处。书中只有这几句描写，搭配以简画，看墨迹，有点像是新添加的，只是找这个做什么。
　　道长也许看出了无咎心中的疑惑，少有的严肃神情道：“镇里钱庄掌柜长子赵长生，在出生没几天娘亲就撒手人寰了，父亲又痴于经商，所以说从小他就缺失了很多本该有的关爱与呵护，以至于长大后个性孤僻，惹事不断，但这孩子本性不坏，表面浪荡不羁，背地里还是做了很多好事的，镇里上了年纪身前没有一子半女的孤寡老人都曾不大不小接受过他的恩馈，最近几年估计是觉着父亲添了一个年龄没他大的小妾心头有点堵，一个人时常夜不归家，母亲坟茔，野人谷战场，天天光顾，前些日子应该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三魂七魄中被吓走了三魄，人魂变的萎靡不振，人也迟钝痴傻，这几日愈发严重，恐命不久矣。”便宜师父一边说道一边以不易擦觉的方式勒了勒袍下行囊，瞥眼看到无咎注意力还在定魂草上，轻松一口气。
　　“贫道心系苍生兼济天下，遂决定救此子于危难，需耽误几日进城采购几味必备的草药，但是唯独这定魂草无法买到，听镇里年长的老人讲，小时候有人在野人谷见过此物，那么这个大任就交于你了。”
　　“赵掌柜给过你很多钱吧？”
　　“啊？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许西跟我讲的，他说他看见了。”
　　“小屁孩子他懂什么”。
　　“我相信他”。
　　眼看无咎的倔脾气就要上来，道长无奈的说道：
　　“额，一捏捏而已啦，悬壶济世也不能白救不是，哪有自掏腰包救人于水火的大善人啊”。
　　“哦。”
　　扭头看了看突然间涨红双颊的便宜师父，无咎觉得还挺有趣。
　　“这是一些驱鬼符箓，你应该可以用的上，记着顺手把沿途的残破尸身给安葬下”，便宜师父整理了下神色道：“一定记着要在卯时之前把药草采到放入瓶中”说完从包裹中拿出一沓青色符箓和一个白色玉脂瓶递给了无咎。
　　村里老人说，野人谷葬天岗有处地方阴气极重的地方，平日里那边战乱不断，村里也没人敢去，北面有处悬崖，悬崖下有块银白色巨石，在巨石右侧不显眼的地方有个一人身高的洞窟可以进入，而此时无咎刚好到达这里。
　　天渐渐亮了起来，寅时刚到，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无咎刚下来的途中费了一番周折，收起攀绳从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符箓贴于胸前，拿出了火把低头走了进去。
　　入口极狭，两侧的岩石几乎擦着无咎的身体而过，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豁然开朗，眼前极其宽敞，头顶不知名的萤石幽幽散发着蓝光，虽然举着火把，依然看不到尽头，只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尽头忽明忽暗。
　　沿途数不尽的干枯尸骸，有些刚路过就化为了飞灰，不知是不是脚步走动带起的微风给吹散的，看样子这里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无咎好奇的看着墙壁上生长的未知翠绿植物，在火把照耀下青翠欲滴。仔细辨别了半天，发现没有要找的定魂草，看来仍需往尽头走，虽然早早的就研究了师父几天前给了自己那本药典，但除了定魂草，只是简单看过前几页的草药，而眼前的这些未知植物一个都不认识，估摸着应该很也是极好的草药吧，越亮就越值钱，无咎不太敢确定。
　　毕竟穷惯了。
　　举着火把在里面走了很久，无咎沿途认真观察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放过，终于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高台，站在台上放眼望去底下皆是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骨骸，大多颜色偏暗，有些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无咎不禁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尸骨，模糊中眼看脚下不远处有一具差不多还算完整的骨架，只是肌肉早已风化腐蚀殆尽，只留下一具干枯发黄的骨骼，上面长满了绿色黄色的微小苔癣。
　　不由心里有些难过。生命就是这么脆弱，这些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对于死人或者尸骨，无咎向来不害怕，估计经历过太多，早已麻木到习以为常，但是踩在脚下的噼里啪啦声响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还是有点渗人的，无咎捏着鼻子在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之后才看清楚尽头的一切。
　　一个如小山般夸张的尸骨堆，上面长满了数不清的鲜艳小花，黑暗中在尸骨堆上空飘荡着无数朵莹莹发绿的鬼火，这些鬼火无咎见过，以前在随着逃难人潮路过一片乱坟岗的时候，有些尸体因为来不及掩埋，时间过长，只剩下了累累白骨，在漆黑的夜晚一朵朵发绿的小火便在坟茔间来回跃动，记得书生安慰他们说用不着害怕，每一朵小火都是凡间平民百姓未灭的一缕灵智，它们也是无辜的，慢慢黑夜里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生。
　　在围着这个尸骨堆瞎转的时候，范无咎隐隐听到下面传来了汩汩水声，仔细检查完四周没有要找的药草之后，于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狭长镰刀，顺着在墙角找到一处薄弱早已风化到一片残渣的脆弱位置，没几下就戳出一个小洞，微弱的火光中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只是迎面吹来的风让无咎判断到里面应该别有洞天，扩大到能容身穿过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爬了进去。
　　在钻出之后有些暗自吃惊，没想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一处秒境。
　　一座美轮美奂的洞府出现在眼前，说不清什么材质的玉石堆砌的凉亭里，摆放着切割整齐的石桌石凳，青色墙壁上有几个小龛，叫不上名字的烛具在幽幽冒着蓝光，亭子跟前有一条玉石铺就的小路，两侧是一眼看不清的名贵花草，当然在无咎眼中，这些散发着特殊香味的花草圃应该很名贵，浓郁的药草香味中，五颜六色的未知植物在微微发亮的空间中努力伸展着身姿。无咎只辨识出了其中的几味，在师父所给的药典之上标注着由于数量极少而且难以采摘，所有价值不菲。
　　在顺着眼前干净玉石小路向前了来回好几趟发现没人之后，无咎才仔细擦端详着这些名贵花草，依然没看到定魂草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猜想这里曾是所谓的仙人遗留下的东西？
　　关于仙人，许西蹲在墙头跟他讲过，镇里很多上山狩猎的猎户或者上去打柴的农户在树林深处远远的看到过仙人，他们衣着华丽虚无缥缈来去无踪，但是十方大山草莽太大，很多都人不敢冒然深入，村里很多人将信将疑，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见过说再多也是假的，许西和无咎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山里各种草药倒是很多。只是怕走丢没几个人敢去。
　　无咎抬头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头顶有几颗很大的宝珠，估计时间很久了，有气无力的散发着幽幽亮光，有的甚至黯淡很多，不认真看的话真看不到。蹲在小亭子里研究了半天石料，确实生平没见过，边边角角就算用镰刀也敲不动。还有那些特殊的烛具，不知道里面填装的什么液体，这么久了但都还亮着，比自己火把亮不少。
　　半天之后没什么发现，除了花草桌椅亭，没别的了。
　　无咎这才换下了马上要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了一根，原地估算了下时间，应该还够，这才想到刚刚进来的时候听到的水声在哪里？杵在原地闭眼听了听，终于摸索了一番之后在亭子右侧不远的地方找到了。由于那边光线太暗，刚进来就被眼前的景物吸引了，黑漆漆的洞窟自然看不到，于是走过去在适应了一会之后，终于站在了洞中这条河流的边缘，眼前是一条小河绵延而过，尽头是一方深潭。
　　微弱的火光照射下，在河流下方接近深潭的地方终于看到了那几株定魂草，只是蹲在岸边的无咎犯难了，上下落差有点大，冒然过去必须要踩着下面湿滑却长满绿色苔藓的石壁，虽然哪怕掉落进了水中无咎也不担心，因为会游泳也不怕湿，只是远远看着那冒着丝丝白雾的潭水犯了难，应该会很冷吧。
　　奈何时间可不等人，于是无咎下定决心，转身把随身的衣服放在了旁边，拿出包里下来的时候那一截绳子，一头系于身上，一头绑在亭子石柱，一步一步的沿着岸边攀援而下。
　　只是正在高兴采摘的无咎完全没注意到雾气昏黄弥乱的水潭深处，有两个莹莹发亮的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