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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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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微垂着手臂回到了自己租的小院。进门之前,李长安驻足抬头看了眼院门,门上左右贴的两尊门神,风吹日晒的已经有点泛白了;门两侧那一副对联上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看得出来写对联的人也不是长年累月都干这种事情的人。
  
  自小看惯了名家真迹的李长安觉着再过年他得自己动手写这春联,再找些面粉自己弄点浆糊把春联贴门上。
  
  其实天下间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往门上贴门神贴对联这种事还是有讲究的。在太学读书的时候夫子曾经讲过,只不过李长安历来不认真,记得也不太全。
  
  歪着脑袋看着那对门神和两侧的对联想了片刻之后,推门而入。
  
  进门之后关上门,李长安抬起手臂看了眼自己衣袖上那道长长的口子,皱了皱眉头。
  
  武夫炼体,虽说是比平常人要厉害一些,乃至厉害很多,但是即便如此,一介武夫被砍了脑袋一样会死,被捅一刀一样会流血。李长安从街上回到这座小院子的这点功夫,袖口就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进了院子的李长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还早,不用着急往军营赶。年轻人回到屋内,脱下那件已经染了血的长衫,随手扔到门口的杂物框之中,拉开放在堂屋里的一只柜子的柜门,取出纱布伤药,自己给自己潦草包扎一番,然后再取出一件干净衣服换上。这些东西都是李长安买了这件小院子之后陆陆续续自己置办的,都是想起来啥就买点啥。
  
  从小没做过什么照顾人的活计,所以不大熟练的李长安草草包扎之后便算了事。随手提个马扎放到屋门口,李长安坐到马扎上,靠着墙晒太阳。
  
  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那老掌柜的店里点的面条忘了去吃。
  
  从小到大吃喝不愁的皇子李长安其实一只就想着有个自己的院子。想法一直是院子不必太大,也不必有那些一见着自己就要点头哈腰下跪作揖的仆人丫鬟,有个四水归堂的天井,天井中间摆个大缸,养几条鱼。
  
  把弟弟妹妹带过来,自己买房自己收拾自己过日子。没事的时候就搬个小马扎,有雨雪天就坐在廊下看看大雨如注雪如鹅毛,大晴天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晒瞌睡了就低着头靠着墙睡个下午觉。舒舒服服,清清静静。
  
  只是可惜了,在那座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做不到。
  
  普通百姓都觉着官家子好做,吃香喝辣的。来云中的路上路过一个小山村,村里有个孤寡的小老头,也不知道他面前的年轻人是谁。那老头收留他住宿还跟他没话找话的闲聊,不知怎么就讲到了官家子,也讲到了村里财主家的傻儿子,说那些人估计都是“白面班头大米饭敞开了吃”,李长安当时觉着心里好笑,但又有些无奈。
  
  堂堂皇子殿下,要守的规矩却是一大堆,平日里又无聊之人太多,这些都算是一回事;虽说李长安自小到大就从不拿那些条条框框的劳什子规矩当回事,但不胜其烦也实实在在又是一回事。
  
  北方的天气,像今日这种艳阳挂高空的时候比较多,所以其实可以晒太阳的时候也比较多。李长安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院中透过杨树的树冠照下来的一道道光柱,脑子里想着些陈年旧事,渐渐有些昏昏欲睡,垂下头准备就着暖风睡个下午觉。
  
  …………
  
  “你这院子不错嘛。”
  
  李长安倏忽之间抬头,眯眼盯着那个站在院内杨树下还抱着空空如也一把剑鞘的年轻人。
  
  那个站在杨树下的年轻人也转头笑眯眯看着已经在马扎上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盯着自己的年轻人,笑道:“你这眼神……莫不是想拿我给你这两棵杨树做肥料吧?”然后一只手抱着剑鞘,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问道:“看你这样子是在掂量动起手来你有几成胜算?”
  
  话一出口,那姓齐的年轻人就看见李长安一只手按在了原先斜靠在他身旁墙壁上的横刀刀柄之上。这个之前还稳稳抱着剑鞘嬉皮笑脸的年轻人突然又有些慌张地一把扔掉怀中的剑鞘,举起双臂连连摆手:“不用这么狠吧?我就只是没打招呼进了你的院子而已嘛。”
  
  那姓齐的年轻人一边摆手讨饶,一边偷瞧还坐在马扎上的年轻人,见那年轻人虽然握着刀柄的手还是没松开,但是也似乎暂时没有了要抽刀出鞘的意思,于是就狠狠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这就对了嘛,交朋友岂不比打架来的轻松嘛?哈哈!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齐,字亭风,家在洛阳,跟……几个朋友出门游历,当然一个已经被你打趴下了,哈哈。”
  
  “所以你是来找场子的?”李长安一动不动坐在马扎上,自打这个叫齐亭风的进门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位齐公子摆了摆手,回道:“没呢,傅荣已经被梁方明弄到客栈里去了,我闲着无聊到处转转。”
  
  “不偏不倚转到我家院子里?”
  
  “还好吧,就是对你有点好奇,就不小心转过来了。别多想,别见怪,我想的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长安松开握着刀柄的那只手,转而握住刀鞘,连刀带鞘都一起提过来柱在身前的地上,看着这个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到处转悠这儿摸摸那儿瞧瞧的叫什么齐亭风的年轻人,说道:“既然不是来找场子的,那就请回吧!我没有什么要招待你的打算。”
  
  那年轻人像是没有听懂李长安的这句逐客令一般又往前走近了两步,隔着两三丈的距离,盯着李长安柱在身前的横刀仔细看了两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突然抬眼看着李长安问道:“这是边军制式的横刀?你是边军?”
  
  李长安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那姓齐的年轻人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宝贝一般两眼放光,搓着双手又往前凑了凑:“之前在南边一直听说咱们端岳行伍的制式横刀比那些劳什子江湖客的破刀要更锋锐,材质更好,做工也更精细,我一直很好奇。后来托了不少人,想着弄一柄回来开开眼,奈何关系不够硬,而那些人为了巴结我弄回来的又都是些滥竽充数的仿品,上不了台面。没想到今日在你这儿竟然见到一柄。”说着那姓齐的年轻人又使劲搓了搓手,似是有些羞赧一般一脸堆笑看着李长安:“那个……能不能借我瞧瞧?”
  
  见李长安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齐姓年轻人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说道:“我真的不是来找场子的。我跟那姓傅的、姓梁的关系也就一般,只是洛阳书院的夫子让我们出门游学才不得不一起出来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在你眼皮子地下把你这横刀带跑了不是吗?借我瞧瞧呗?”
  
  “凭什么?”
  
  “呃……”齐亭风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人家说的也对,到现在为止他们似乎就只是见过两面,而且刚才街上那场架其实还有点是他挑起来的嫌疑,所以这时候上来就要看人家吃饭的家当,是显得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太拿自己当外人了。
  
  李长安见那齐亭风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原本拄刀的右手伸出食指叩住刀鞘的机扩,拇指轻轻抵住刀锷推刀出鞘寸余,一字一顿缓缓开口:“如果你还不走,我倒也不介意让你试试这柄刀有多快。”
  
  齐亭风看着李长安手上的动作,眼角抖了抖,然后默默往后退了退,面上堆笑:“别别别,不看就不看了……那要不聊点别的?比如你是谁?”说完之后饶有兴致盯着李长安。
  
  坐在马扎上的年轻人耐心耗尽,半点也不想废话,收回推刀的拇指,改为再次握住刀柄,猛然抽刀出鞘一尺余。
  
  姓齐的也不含糊,转身火急火燎跳上了院墙,再转回身蹲在墙头看着院中提刀而立的李长安,不由得有些无奈,这个到现在都不知道姓名的年轻人脾气是真的不好。
  
  …………
  
  李长安重新束甲兜鍪回到大营的时候,天色已晚,天边斜阳彩霞后。走在路上,夕阳斜照下的影子长长的跟在身后。
  
  甲九营四十三帐里,所有人都在。
  
  李长安挑开门帘进入其中,走过去坐在桌边,正是伍长老梁的对面。梁伍长抬头深深看了眼李长安,并没有说话,李长安摸了摸鼻子,面上若无其事。
  
  原本又在跟张从武瞎聊的赵平川跳过来坐在李长安身侧,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天两头找不到人的同袍,突然伸长脖子凑在李长安身边仔细吸了两口气,笑嘻嘻问道:“李玄,你小子不是跑出军营逛窑子去了吧?半天都见不到人影,干嘛去了?”
  
  被老梁那一眼看的浑身都不大舒服的李长安斜瞥了眼这个赵家年轻人,咧了咧嘴角:“你要不要问问伍长,看看这云州城里有青楼吗?”
  
  赵平川摸着下巴一脸的不怀好意:“那谁说得准?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有那不敢光明正大的暗门子被你踅摸到了也不是不可能啊。”说着转头看了眼老梁:“是吧,伍长?”
  
  老梁闻言抬头盯了赵平川一眼。赵家小年轻被那一眼盯得后背有点发凉,不着痕迹从凳子上起来,一边后退一边讪笑道:“算我没说,你们聊,哈哈。”然后转身跑到一如既往坐在床头啃馒头的张从武身边坐下,还伸手搓了搓胳膊,他娘的还是在大块头身边暖和一点。
  
  这北方的天气真他娘的一天几变!
  
  老梁也不管跳开的赵平川,转头看了眼李长安,然后起身去自己的床头坐了片刻,又走回桌边对李长安说道:“跟我来。”
  
  李长安看着走出帐篷的梁伍长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看了眼赵平川,见他也不明所以摇摇头,就只好起身跟出了帐篷。
  
  老梁带着李长安穿过一片营地,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空地上,靠着一堆草垛坐下,招了招手示意李长安坐过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暗,一轮圆月已经像是蹲在了远处城墙的城头之上。
  
  李长安在老梁的身侧坐下,没有说话,静待老梁开口。
  
  梁伍长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篝火传过来的亮光看了眼李长安,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把护臂解下来吧。”
  
  李长安猛然转头。
  
  老梁面色平静从怀中掏出来一卷纱布和一支小小的瓷瓶,然后看着李长安说道:“伤口要包扎好,要时常透气,虽说北方天气不算特别炎热,但是伤口还是不容易长好,一旦化脓会很麻烦。边军每年因为伤口化脓伤风倒下的将士不在少数。”
  
  李长安看着老梁平静的面容,犹豫了一瞬低声问道:“伍长,你怎么知道……?”
  
  “在边军这么些年,别的本事没有,一些小事情该会的总会学会的。”老梁一边低头摆弄那支药瓶和那卷纱布一边回道。
  
  既然如此,李长安也就不再藏掖,抬手解下护臂,卷起袖口,露出里面那包的凌乱的纱布。天色已经比较黑了,所以那些原本是白色的纱布此刻看起来也有些黑,已经是被渗出来的血水浸透了。
  
  老梁也不说话,上手将那些包的乱七八糟的纱布解开,看了眼里面的伤口,然后用白布把一些胳膊上的血水沾了沾,涂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再用白布把伤口仔细包起来。
  
  做完这些,收拾好东西,老梁从地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李长安缓缓开口:“你平日去做什么了我就不点透了,为什么受伤我也可以不问。今天这些伤算是个教训,以后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毕竟都是拿命换来的经验。你可能会觉得有些事情无所谓,但是也别太不当回事,‘更铺失候,犯夜失号,擅宿他火’都是什么罪你应该也清楚。下来这些天,天黑了之后就来这儿,我帮你换药。”
  
  说完之后就提着东西回了军帐。
  
  李长安静静的看着老梁走远,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抬头看了会儿天上圆月,再起身回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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