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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大风起于青萍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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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范是太上皇第四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
  玄宗即位,避帝讳去隆字,太常卿、并州大都督、左羽林大将军。从玄宗诛太平公主,以功赐封岐王,与薛王业并满五千户。好学,工书,爱儒士,无贵贱为尽礼。
  张涣的面前摆着李范的大红泥金请柬,原因是李范听说张涣擅长‘工书法’,所以请他赴宴。
  前来下书的是王府长吏郑繇,荥阳郑氏人。先是拜见紫薇令张燕公,呈报通州别驾阎朝隐,阎友倩的一封信,阎朝隐请张说叙旧。
  因早前他曾辅助张说预修《三教珠英》的关系,算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朋友相请,张说当然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张说携张涣赴宴。
  王府繁华不必细说,但见岐王李范三十左右,继承老李家胡人血统遗传,身材高大丰神俊朗。身穿明黄服色王服便装,头上顶着一顶镶嵌着明珠的束发金冠。听到宦官通传张说、张涣前来赴宴,亲自率众人前来开中门相迎。
  “小王冒昧,今日请张公和小郎君前来与诸位雅士一聚。诗书字话,音乐舞蹈。名人高士共话风流,岂不快哉!”
  随后自有阎朝隐、刘廷琦、张谔、郑繇等王府属官数十人上前行礼叙旧。
  张说上前眯眼笑着拱手道:“微臣早闻岐王府多有贤达欢饮,赋诗作歌。今日有幸蒙王爷不弃与诸位高士小聚,老夫荣幸之至。”
  岐王道:“岂敢,岂敢。张公祖孙拔冗来见我等,今日定当不醉不休,请~”“王爷请”。两人先后往岐王府内行去,众人簇拥而入。
  进了春明殿,只见殿上宽敞轩亮,雕龙画凤。一应器具更精致,红烛高烧案几铺陈。两侧宫妆侍女衣服华美,缳首低垂,无不极尽姝妍。
  众人叙坐。岐王高居首,张说坐在坐首,张涣则在身后侍立。岐王见此忙笑着说:“今日只是把酒话诗便宴小酌,小郎君不必拘礼。请宽坐”。旁边郑繇也帮腔:“久闻小郎君小楷深得精要,今日正要请足下不吝赐教。”旁边的等人皆道:是极,是极,正该如此。
  张说捻须,顺势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且落座”。
  张涣在张说下手旁边小桌子坐下,轻轻把案子往后挪动半尺以示不敢和长辈们并排而坐,其余一应人等依次燕坐不提。
  一个王府宦官牙板轻敲三下,一群宦官宫女鱼贯而入,美酒佳肴、水陆珍馐、点心瓜果琳琅满目。
  等到桌子摆满,宦官依次低头背身退下。岐王举杯:“众高士云集在此,小王欢喜不尽,请众高贤满饮此杯。”
  张说举杯起立,环顾众人道:“岐王殿下文采出众,既贤且明。我等能与大王饮筵荣幸之至。请为大王贺,饮胜。”“饮胜”“饮胜”
  众人满饮此杯,而张涣还未加冠,不能喝酒于是就以茶代酒同众人饮了一杯。
  “如此良辰美景岂能不乐,小王听闻有极善琵琶者名为丽娘,今日特地从典乐属府中唤来,请诸位共同欣赏”。说完示意身旁宦官,宦官会意。
  那宦官拍手三下,随即婷婷袅袅的走出怀抱琵琶一个胡女。高鼻梁深眼眶栗色头发,拥有汉人女子不能启及的丰满身形。
  此时她穿著宫装,还学着大唐仕女的模样勾了眉毛点了绛唇。
  看她的样子估计是的龟兹、疏勒、高昌等地来长安落籍汉化的杂胡。
  只见她走到中间设座,微微敛衽随即坐下。开始调试琴头,怀中半抱一把五弦琵琶。只见她转动琴轴,手中拿着一个铁拨子矫正一下音阶。
  张涣细细看了一下,那是一面曲颈五弦琵琶,三个琴轸置于琴头右侧,两个在左侧。音箱似花瓣,琴颈细而长,琴头向后弯曲。
  她将琴身横置,琴头朝向左下方,左手持琴按弦,右手将梨形的琴身挟抱于右肩处持拨弹奏。跟后世小提琴演奏姿势差不多,不过右手拿的是个铁拨子。
  欢快的乐曲从那琴中传出,一股异域风情立刻荡漾在春明殿中。
  那胡娘也不像后世演奏那样傻傻坐着,她演奏时随着音乐旋律时而舒展肩臂扭动腰肢,旋律激扬时双脚还踢起裙摆。
  琵琶声热情奔放、激越豪迈,节奏明快大气和中原琴曲的舒缓隽永形成鲜明对比。好比说中原音乐是端庄的大妇,优雅淑丽。那胡人的乐曲就像明艳的姬妾,不惮于姿容愉人还活泼娇俏。
  好像后世的鄂温克族就保留了一部分这种音乐特色。岐王等几人专注于琵琶的旋律技法,下面几个小官眼睛却亮晶晶的,已经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下去。
  一曲《曼陀铃》奏完,众人纷纷鼓掌赞叹,宴会的气氛已经活跃起来。等她退下,也不等岐王示意,宦官就击掌三下一队龟兹舞娘就来到了中场,怀中分别抱着不同乐器。
  张涣看到有:竖箜篌、四弦琵琶、曲项琵琶、排箫、筚篥、横笛、大鼓、腰鼓、细腰鼓、铃、铜钹等也有几个空着手的。
  这一队二十余人,都穿的是专门设计用来舞蹈的衣服。除了突出女性之美外,多有坦露白花花的皮肤。上身内穿抹胸,外面类似与比甲的小外套,垫起高肩。下身裤子在膝盖上方的位置收窄,长度只到小腿肚子。
  各人身上铃铛环佩,金钗银环,在脚指甲上涂着艳丽的色彩。音乐声金鼓交杂,随着舞蹈激昂飞驰热火朝天。
  最绝的是她们一边舞蹈一边贴心的给座上的客人斟酒端菜不失韵律。
  给张涣献舞的舞姬手中拿着一串铃铛,在张焕面前眉飞色舞,笑容明媚干净。她从桌上端起一盘水果举过头顶,随即旋转好多次身体,那果目在盘中仍然不曾掉落一颗。
  等张涣接过她递上的果盘,那舞娘还俏皮的反身下腰,身体扭成夸张的弧度。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朝张涣扑闪着长长睫毛大大的眼睛。
  张涣瞬间领悟,拿起一颗葡萄轻轻放在她嘴上。舞娘拿舌头飞快一卷,就到了嘴里。又是原地辗转腾挪飞旋曲腿,又是高高抬腿把脚架在脑后,施展绝技,卖力讨好。
  张涣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把身上锦袋解下抛到舞娘脚下。那舞娘从旁边桌上叼起一只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松开牙齿,杯子落地的瞬间用脚尖踢起来落在锁骨位置。探身弯腰将酒杯滑落到张涣桌子上,刚好是弯腰侧身的福礼。
  随后那舞姬起身往掌心吐出葡萄皮耸肩膀晃脑袋,好像后世的新疆舞动作。随后几个舞蹈动作,不着痕迹地收起赏赐,然后回转舞池,接着跳。
  这一出乐舞表演大概持续了二十分钟,大概有好几个部分构成,已经有后世游艺表演的雏形了。
  春明殿是王府宫殿,所以没有人敢造次出丑,不过有这样火辣辣魅的舞蹈助兴,一些人难免会难以自持。
  于是岐王敲金磬,众人休息更衣。
  有一队侍女奉上手绢铜盆让客人洗手,也有几个为主人起身离去的座位上还有人添置瓜果酒菜。
  张涣没喝酒,也没失态于是端坐不动。身后的小侍女小声的谈论刚才的音乐舞蹈,叽叽喳喳像极了追星的初中女生。
  张涣也莫名的松弛下来,可能因为久坐的原因腿有些酥麻,于是稍微活动了几下。旁边的侍从看到后,马上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给他抬脚捶腿,一个宫女过来给张涣捏肩膀另一个过来捏手腕。
  嗯,这就是大唐顶尖的贵族宫廷宴会,奢靡优渥不过很享受。张涣无聊的想到。
  祖父张说虽然贵为宰相燕国公,但是从来没有开过这种盛大宴会。一般都是随便找几个幕僚、友人喝茶听听丝竹音乐,就像后世去喝咖啡那种休憩,毕竟宰相要注意风评物议。
  正想着旁边走来一个山羊胡子穿圆领团袍的老者。那老者对张涣说:“黄口小子,竟也能宽坐上席,雕虫小技不过是阿附权贵的无耻之徒替汝扬名罢了。”
  这话说的,话里话外怨气冲天,骂骂自己没什么,年龄小没有面子。但‘阿附权贵’这种得罪一大片的话都能说出来,想来的恐怕是喝醉了喝糊涂了,恐怕这人醒来之后就要肠子悔青。
  “尊驾有酒了,还请速回座奉茶歇息歇息。”张涣坐直身体压着火气,比划动作示意。
  身边伺候的宦官侍女明显看出来苗头不对,低头弯腰悄悄退后了。那人依旧不依不饶大声说道:“你既然以善书出名,可写来让老夫看看,我却不信传言所说。恐怕是张燕公势大众人给他送钱找的由头”。
  这就太欺负人了吧?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瞧不起在场所有人?张涣眯起双眼,眼神凌厉的向那人瞪去。
  那人张牙舞爪,东倒西歪一番竟然想要往张涣桌前撕扯,张涣不甘示弱随即蓄势待发。
  此刻陆续回来的王府属官吓得赶紧远远躲开,阎朝隐面皮青紫、张谔、郑繇则阴沉着脸怒斥:“季林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休得胡闹”。
  阎朝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双臂颤抖,他好歹也是正五品别驾大员银鱼绯袍。今日张说祖孙是看他面子才来的,这人明显想害他,不拿村长当干部。
  一股子威严气势从阎朝隐身上散发而出,冷气森森地开口吩咐王府府兵侍卫:“来人,还不快扶下去,没见刘大人喝多了吗?”
  那兵将知道他的身份不低,绝不敢得罪他。赶紧领命,前来相扶,那胡大人还在甩手挣扎,大声呼喊:“虚言造势、欺世盗名”。
  张说和岐王正巧一同从后殿进来,岐王反应神速拉着张说衣袖回头就走,嘴里慌忙说:“小王府里有一部雅乐班子,咱们一同过去看看”。
  乐队应该是即将要出来表演,二人回头走了没几步,迎头就撞上乐伎伶人的队伍。
  于是张说站住不动也不说话,拿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范,李范顿时浑身冷汗都流出来了。
  张说却只笑着摇摇头,又反转回殿里去了。李范擦擦汗无奈急忙跟上,却只见张说坐回原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宴会继续,部吹鼓乐很有意境,四座众人神情各异无心欣赏乐曲。中途岐王、张谔、郑繇陆续出来劝酒,张说也不多话和众人一样酒到杯干。
  曲目结束本来应该写诗作画真正文会开始,众人却都没了这个兴致,气氛诡异。
  “刘廷琦大闹岐王宴,张燕公爱孙遭怒斥”这么大一个新闻,保证明天会传遍大街小巷。
  在座的所有人都栽了个大跟头,刘廷奇狂言‘阿附权贵’在座全部躺枪。
  宴会草草结束了,张涣同张说等告辞离去。
  众宾客散去,只留下王府诸官。岐王李范举起酒杯一饮为尽,突然,一脚踹倒案几满地狼藉,属官、宦官、侍女跪地一片,瑟瑟发抖。
  岐王手中攥紧空杯,双目喷火地问阎朝隐:“刘廷琦可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若说背后没有阴谋绝不可能。只是谁给他的胆子当殿在王公大臣面前撒野?老夫看来,大风将起于青萍之末啊~”
  牛车上张说对张涣解释道。
  次日下朝。一众大臣尽皆离开,唯独兵部尚书姚崇一瘸一拐的落在人后。
  玄宗陛下看到后,关心的问他腿怎么不舒服,痛的厉害吗?姚崇答:“相比于陛下担心微臣的腿,微臣更加担陛下的心”。
  陛下大为好奇。
  “张说当宰相却与岐王交结,过从密语,此事非同小可,我心难安啊”。随即将昨日岐王宴请张说祖孙的事报告给玄宗。
  当日下午,旨意下。
  “以紫微令中书门下三品燕国公张说,固执难劝,且修身不正。出。为相州刺史。充任河北道按察使”。
  “以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梁国公姚崇,献施政十策故升任紫微令”。
  相比于这两道旨意的石破天惊,另一道旨意连水花都没泛起来。“万年县丞刘廷琦与岐王李范饮酒赋诗相娱大失仪态,贬为雅州司户”。
  人所不知的是,这个刚升起来不到三天,就丢了官帽子的万年县丞,是京兆尹杜子恭女儿的公爹。也是新任宰相姚崇的弟弟,姚元景的亲家。
  张说已遭贬斥,那么相府诸位属官也相应被裁撤调任。次日礼部就派人来张府更改一应制度物事,从相府仪制降为国公形制。
  府里面一片愁云惨淡,丫鬟仆役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事情引来呵斥责罚。
  自从今日清晨属官们前来辞别过后,张说就怒气发作了。不过很快他就把自己关到书房,半天也不出来。
  张涣走到书房门口看着院子里被吓到的众人,低头把袍服一撩跪了下来。
  不多时,就有一人三十来岁的妇人匆匆而来,进了书房。
  张涣认得好像是黛儿的娘,自己的乳母。
  看来是机灵的下人们看到情形不对,禀告了张涣的奶奶元夫人。所以老夫人派张涣的奶娘过来替她传话。
  “奶娘,爷爷气消了吗?”
  只是少许时间奶娘就从书房出来了。虽然没有说话,张涣孺慕的看着她的眼睛,奶娘对他自然而然亲近。
  “老夫人让我前来给老爷传话,说你三叔父即将学成归京”。说着伸手扶起张涣拿出手绢,替张涣轻拍膝盖上的尘土。
  张涣一愣挤挤眼睛,比个手势,“我进去瞧瞧”。奶娘好长时间没见过张涣了,本想多看看他,没想到他还是如孩童时一般胡闹。
  本来要开口问他不能说话的事呢,张涣已经举步朝书房走去了。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好孩子,多陪伴你爷爷说说话”。
  张涣回头报以无声的笑笑,奶娘是真的疼自己。
  推门而入,看见的跟想象的不一样。张说正在写东西,桌子上已经堆了好多了。有竹简有木牍还有布帛,还有几张便笺书信,唯独没有政务专用的带轴的帛书。
  张说抬头看一眼张涣,又低头写字不停,嘴里吩咐:“自今日起,你每日除了去抄经,闲暇之时可以再多往别家走动走动”。
  字写完缓了缓,吹吹尚未干透的字迹又说:“你很聪明,我的意思你懂得”。
  张涣点点头。
  他确实明白:需要多在人多的地方露露脸,有机会还要拜见王侯公卿多多宜善。
  “你三叔是读书多了认死理,等他回来你须助他一臂之力”。
  祖父罢相后还有许多朝政事务需要善后处理,百忙之中还要操心家中诸事。张涣情不自禁,脸上漏出难过之色,头颅低垂。
  张说见此哈哈大笑:“痴儿,老夫在意的只是诸多事情因此将会打乱节奏。”看见张涣垂头丧气又说:
  老夫岂是遇事惶恐失措的庸夫?
  张涣稍稍抬头,不好意思。
  “天子只是要警告那些居心不良的王族势力。老夫辅佐陛下几十年,岂是姚崇这种外臣能够匹敌的。看他暂时风光无限,其实天子用他也是新皇登基大义所在的缘故,朝局未稳理当除陈布新。”又放低声音悄悄低声对张涣说:“太极宫那边不该由老夫去顶牛,他老人家多有不甘呢。天子其实存了保全老夫的心思,不然太上与诸王群魔乱舞老夫不一定对付的过来。”
  哇喔,又是这样的宫斗秘辛。看似贬黜的背后其实是爱护有加,而姚崇竟然争着去当天子手中的那把刀。最上面一群神仙打架,底下不知多少小鬼要遭殃。
  姚崇竟然有信心把自己磨砺成那把太阿之剑,呵呵。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权利虽美但宫斗就是玩俄罗斯转轮。
  东郊灞桥,一群官员折柳送别张说赴任。
  朝中官吏大员来了不少,新宰相姚崇未到,只是遣人送上程仪。
  未几,有太子中允韩休前来替太子送张公远行,并呈送居太极宫的太上皇御赐张说白玉腰带一条,众人变色。
  又有从前潜邸旧官来送。
  张说即将乘船离开的时候岐王府长吏郑繇匆匆赶来,送上程仪:紫金笸箩两只并转诉岐王原话:“无颜再见张公”。
  张说听后拍拍郑繇肩膀,拉着他的手说:“岐王多虑了,此事不怪王爷”然后在其耳边轻轻说了一些什么,郑繇领命离开。
  此时送行的人大多散去,留在原地的只有几个张氏本家族亲和张涣本人。没有外人看到这一幕。
  张涣看着眼前张说附耳低语的画面,仿佛听到了惊雷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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