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醉论江湖醒折花 / 第九章 夜袭粮仓

第九章 夜袭粮仓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当我倒在草地上的那一霎,我竟有些恍惚了。
  我用了近三个月,每日不眠不休,从崇山峻岭的迟州大地,翻山越岭,在历经悬崖峭壁,飞流急湍之后,辗转到达锦州,又在天罡三十六路历经磨难之后,最终才到达这个我出生的地方,展州。
  我为的是什么!
  十五年前,只有五岁的我,保留着对家乡仅有的回忆:我能骑着爹爹给我做的木马,在院落里能从艳阳高照玩到夕阳西下;爷爷去打渔,我坐在他的船上,看着他打捞上来的鱼,学习着数数……这种种的记忆,是如此的美好,唯一与之有些格格不入的,或许便是我那好似永远不会高兴的娘亲了。
  我的娘亲是爱我的,这我无比清楚。只是,她的温柔永远藏在一副沮丧落寞的表情之下。她是村里最美的美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我爹最大的荣幸;然而,从她的日常来看,这又是我爹最大的悲剧。
  我娘不是村里的人,是我爹在山上砍柴的时候救下来的。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她从不愿意说,我爹也不太好意思问。不过最终,她似乎是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认同了我爹的为人,同意下嫁给我爹,这才有了我。
  我喜欢我娘亲揽着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院落里发生的一切。虽然她几乎从未对家里人笑过,但我和我爹从不怪她,谁还没有点心事呢。我和我们家里人至始至终都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笑起来的。
  只可惜,我们全家人都没能等到这一天的出现,噩梦,便来了。
  那天,阴沉,大雾,每一寸空气都能拧出水来。我们家人早早地干完了农活,便在家中恬静地休息。而这时,村里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叫弱柳居士,三四十岁,号称是个游玩四方的诗人,现在,他叫屠巫桥。
  另一个叫风里行,三十出头,说是个游行天下劫富济贫的侠盗,现在,他叫朱右。
  最后一个七旬老者,自称平天道长,自称是心系天下的道士,现在,屠巫桥叫他太阿公。
  就是这三个人,一个吟诗诵词,一个潇洒不羁,还有一个心清如水,一时间成了我们村里的风云人物。人们纷纷去询问他们村外的事情,询问这神州大地各处发生的奇闻异事。
  他们获得了我们村的款待,每日好吃好喝,游山玩水。不仅如此,弱柳居士到处题词作对,为这山题词,为那水作诗,还刻诗成碑,提升了我们村的文化水平;风里行拉拢了一些年轻人,闲来无事便传授他们一些武艺,人们练得其乐融融;而平天道长,则传播道教思想,教村民们如何静心修养以达天道。
  当时看来,这三人的出现,让我们村子一改原先的风貌,生活多了许多乐趣。
  只可惜,再厚的糖衣,也掩不住他们的狼子野心。
  才数月,他们便对这地方厌之恶之,满口唾弃。
  于是乎,一场腥风血雨开始了。
  我至始至终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在娘亲的怀抱中,我已快要进入梦乡。可就在此时,远处清亮的天际竟突兀地升起了一缕火光。
  村里起了一场大火,起火的地点,是村里的宗祠。
  闻讯之后,各家各户拼了老命挑水救火,而将妇孺留于家中。这些男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出于对妇孺的关心,却成了最大的噩耗。
  劫富济贫的侠盗撕去了侠的外衣,成了不折不扣的无耻倡盗,吟诗诵词的诗人,剥去了伪善的面容,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
  男人们纷纷去救火,而家中却响起了阵阵哀嚎。
  等他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之后,已经晚了,道貌岸然的平天道长,早已在那火场中等候他们多时了。
  这场屠戮持续了整整一夜,这注定是血浪滔天的一夜。
  在听到哀嚎四起之后,我的娘亲格外冷静,她首先想到的是我。她为我准备了一个木盆,一路抱着我躲开每一个杀戮场来到河边,将木盆放到河中,将我放在木盆中。
  她本可以跟我一起走,可她要与这村子同生同死。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黑仔。忘了我,忘了这一切。”她说完,便将我送入了滚滚的流水之中,任由我如何哭喊,她都不再言语,不再动容。
  一月前我曾回到了我们村子,那里,虽早已长出鲜艳的花草,却再看不到当初的人家。
  对于娘亲,我食言了。这一切我无法忘记,更无法忘了她。
  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当初让我陷入噩梦的三个人。我本应该用尽我最大的力量去摧垮他们,可现在,我却被一个混小子缠住了。
  我在做什么?
  把我从往事的悲伤中拉回到现实的,是高七斗的拳头。
  我不敢再想,这小子的拳头我实在不能小觑。我使出浑身解数,躲过了这一击,并将全身气息运于掌中,一掌将他暂时催开。说到底,我要真想杀这家伙,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是,我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要对付那道士,我没有任何把握,唯一能让我增加把握的机会,就是他的轻敌。
  那阿斗倒退数米后,刚站定,又准备扑上来,我赶忙制止:“能暂停一下吗?!”
  阿斗说:“停什么,还没打完呢!”
  这家伙真的是一根筋,我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在这江湖里是如何活下来的,难道真的靠打架?
  忽然,我感受到旁边的枝叶间发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异动。
  有人在窥视我们!
  这让我大为吃惊,若是此时此刻被看出目的了,那我的全盘计划都将失败。于是,我不等阿斗反应,转身飞速逃离。
  “喂!别跑!”
  不用猜测,那阿斗定然是跟上来了。
  我只好穿梭在林间,从这荒山这番光明社,一路逃窜,回到了居处。
  而这阿斗,也紧紧跟着我,来到了我居处门前,粗鲁地撞开了我的房门。
  屋里很黑,而就在他四处搜寻着我的踪影的时候,我瞧准机会直接出手,直击他膝下三寸的三阴交穴!只一刹,他便下肢酥麻失灵,倒地不起。
  乘着他毫无反抗之力之时,我赶忙将门关上,并点上了屋里唯一一个煤油灯。
  我刚刚坐定,阿斗就说:“你这又是什么手法?怎么一点,我就动不了了?”
  我只好跟他说:“这是点穴,人体有许多的穴位,掌控着各种感觉。而点穴,就是通过突然剧烈地按压穴位,让你某种感觉暂时失灵。”
  “哦,我还以为你废了我的腿呢。不过没关系,就算我腿动不了,我还是能跟你打!”
  这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我是无比好奇。好像这个人脑子里从出生起便没有对怕的认知。
  “你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我怕的要死。不过,对付怕最好的方法,就是继续打。”
  这番话倒是挺有道理的,两军相争也好,狭路相逢也好,怕的永远是输家。只有将怕转化为视死如归,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或者说用己方的怕让对方更加惧怕。
  这或许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并非无惧,而是将惧抛给了对方。
  “你要跟我打到什么时候为止?”
  阿斗说:“打到你怕为止,打到你认输为止。”
  “之后呢?”
  “之后你便得教我怎么点人。”
  我又气又笑,说:“就算我认输了,也未必要教你吧。”
  阿斗说:“你只要认输,你就得听我的。”
  “凭什么?”
  “凭你打不过我。”
  他这话说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你说他的话有问题吧,有问题,太过狭隘。只不过,他也道明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法则。认输,就得听话,没毛病,这是贯古通今的大真理。这阿斗想问题虽然简单明了,但这种简单的理解,却更能直抵这江湖的本质。
  或许,江湖本就简单,只是人,把他弄复杂了。
  不过,这家伙简单的思维,倒是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加入光明社?”
  我本以为这家伙要说,来这地方找能打架的人,而他却像是幡然醒悟一般,一拍大腿,说:“哎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我是来搞垮光明社的啊!”
  房间里传来了一阵老鼠奇怪的叫声。
  听到这话,我百感交集,说实在的,这阿斗坦诚得简直让人觉得可怕!如果说他这是在装糊涂,那这必定已经到装糊涂最高境界了。要不然,他就真的这么想的。
  “你,不会是会友镖局的吧?”
  我试探性的发问,而阿斗却说:“对啊!他们要我来这儿当什么线人,让我把光明社的情况写成信,让一只老鼠给带回去,这样他们就能把光明社一锅端。”
  就这么把目的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天呐,我百感交集,不知是信是疑。
  又传来了两声老鼠的叫声,莫非这老鼠就是阿斗口中的送情报的老鼠?
  “你好像并不关心会友镖局啊?”
  会友镖局和光明社的情况我略有耳闻。真想不通,会友镖局怎么会派这么个人来当线人。
  阿斗说:“我关心那个干嘛,他们说了我只要来当个什么线人,把信寄回去,他们就让我在镖局里赚钱。”
  这家伙不会是屠巫桥派来试探我的吧?!我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可能性,如若真是这样,那面对这个人,我现在可谓是危机重重。或者说,如果屠巫桥真的怀疑我,派了这个高七斗来试探我,那我现在无疑已经暴露在他们的眼球之下了。
  我下意识地向窗外观望了两眼,在确保外面没人的情况下,我才又坐回来。
  哪知阿斗又说:“对了!你不就是光明社的嘛!要不你来帮我写吧!”
  试探!绝对是试探!完了,我已经完了!我的后脊梁骨发凉,浑身开始哆嗦起来,感觉屠巫桥已经在朝着我走过来了。
  我决定反试探他一下,说:“你跟我说这些,我要是告诉屠巫桥,你觉得你能活着出光明社吗?”
  我本以为阿斗会因此而变色的,谁知道,他脸上毫无波动,说:“哦,你爱说那是你的事情,你要不愿意写,我自己写就是了。有人跟我打架,我求之不得呢,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群,我打一群就是了。”
  说着,阿斗开始不顾我,兀自朝着门外爬去,边爬还边说:“这招数还真是阴损,哪一天我也得学学。你别着急啊,等我把这个事情搞定了,我再来找你打架。”
  说完,他已经爬出了门口。而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原地,首先闪现在我脑中的念头,便是跑,跑的有多快是多快!
  可是这样一来,这么多年的复仇计划,就毁于一旦了,这让我怎么甘心。
  我决定,先观察这阿斗几天再说,若他真的与屠巫桥有勾连,我再跑也不迟。
  ……
  还别说,这阿斗还真的说到做到了。我跟踪了他连续三天,这三天,他被屠巫桥叫去过一次。不过只是让他挑选兵器而已,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这阿斗什么兵器都没看上,还因为挑衅,用拳头崩坏了一个小子的牙。除此之外,他每日做的事情就是东逛逛西逛逛,到了夜晚,就在屋子里写信。如果他真的是线人,那这举动也未免太过肆意妄为了吧。不过,看他连笔都握不稳,还认认真真地写着,应该也不像是在骗我。
  这三天里,光明社也开始了应战会友镖局的部署,原本松散的习武也变得紧凑起来。
  而屠巫桥好像不知为何离开了光明社,行踪不明,光明社暂且由朱右和太阿公掌管着。
  到了第三天晚上,阿斗来找我了。
  不为别的,他又要与我缠斗。看来,若他所说是真,那么他的情报已经让那老鼠送回去了。
  这回,我把他约在了我的屋舍里。
  按道理,会友镖局获得了情报,应该会打光明社一个措手不及,也就是说,很快,会友镖局就会打上山来。
  而最近的光明社看起来也有些怪异,诸多行动都变得神秘起来。像我和阿斗这种刚刚进入光明社的,则得不到任何的指示。
  于是,我的脑中燃起了一个计划。
  我没有与阿斗打斗,而是让他坐了下来,准备跟他聊聊。
  阿斗看来也不急着跟我打斗,坐了下来。
  我对他说:“你的信送出去了?”
  阿斗说:“送出去了,送的时候还被那只老鼠咬了一口。”
  他让我看了看手腕上的一个细微的伤口,他在刻意消除我对他的疑虑吗?
  我接着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阿斗说:“继续跟你打啊!”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过,我也准备好了说法:“可以!不过这一次,我希望能一次决定胜负,我不想再作无畏的打斗了。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阿斗说:“打什么赌。”
  我说:“如果你赢了,我教你怎么运气……”怕他听不懂,我解释了一句,“也就是点人。如果你输了,你就不能再缠着我。”
  阿斗:“好,那来吧!”
  他站了起来,双手摊开,准备又开始与我打斗。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比点别的,这回,不打。”
  阿斗说:“不打架,比什么。”
  我说:“我们这样,我们比谁能先把光明社的粮仓给烧了。”
  如果这阿斗是在给我装糊涂,那我现在说这话就跟傻子无异,如果他确实是简单糊涂,那他便是我最有用的一颗棋子。我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了,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试试。
  阿斗在思考,我紧张地看着他。
  没过多久,他说:“好!”
  看来他是真的想的简单,在他的脑中,根本没把光明社和会友镖局放在眼里。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暂且同意我,实则是找机会给屠巫桥通风报信,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不管怎样,这家伙的出现已经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现在,可谓是成也阿斗,败也阿斗了。
  “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话音刚落,阿斗已经飞驰离去了。
  我还是不放心,觉得这事情太过于简单了。况且,粮仓怎么可能说烧就烧,光明社的人又不是傻子。我虽说本来是有这个计划的,但那也是要在长久的考量之后才有可能实现。不过现在没办法,阿斗的出现让这一切都提前了。粮仓一烧,光明社必定大乱,这时候会友镖局若大举打上山,光明社内外皆患,两者必不能兼顾,我这时出手,杀死屠巫桥三人的概率将会大大提高。
  只是,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我想过更坏的结局,阿斗粗鲁地去烧粮仓,不到一会便被抓了起来,而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会说出与我打赌之事,那到时,必然全盘皆输。而且,这还得建立在阿斗确实是个头脑简单之徒的前提之上的。再加上前些日子似已有人在暗中窥探我,这个可能性会更大。
  哎,我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办法,我还是决定只身前往一探,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我只能孤注一掷了。
  于是,我紧随着阿斗的脚步,也朝着光明社的粮仓走去了。
  虽说光明社夜夜笙歌,人人快活,可这粮仓乃是重中之重,不管其他地方怎么样,这里始终都是重兵把守。掌管着粮仓的是一个神秘的人,这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我也无从打听。
  我来到了粮仓所在处,果不其然,大门便把守了四人。四面又有围墙保护,墙有一丈之高,不能视内。墙外每十步便有一人持刀看护。墙上点着壁火,照亮着四周的环境,别说人了,但凡一只小野畜,在这等看守之下,都会无所遁形。
  我躲在离粮仓百步之外,寻觅着阿斗的身影。
  没过多久,我就在不远处找到了埋伏在树影之中的阿斗。看来,他也意识到,这粮仓不是说烧就能烧掉的。
  我注意到他也看向了我这边,想来是也发现我了。
  这时,他突然从地上捡来了几个石子,然后朝着粮仓慢慢前进了。
  这家伙要出手了吗?他要怎么做?我也跟着他慢慢地向前移动。
  我们离粮仓墙外的守卫越来越近,就在即将到达守卫可视范围的时候,突然,他抬手了!
  莫非他要直接击杀守卫,强行闯进去?这样简直无异于以卵击石,要知道,只要位置一暴露,周围的守卫便会顷刻赶来支援,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怕是连这墙都翻不过去,就要被乱刀砍死。
  可是,等他石子发出去那一刻,我震惊了!
  他的目标并非自己前方的守卫,而是我正前方的守卫!
  这个流氓!
  一石子击出,就在我眼前,一个守卫被击倒。刹那间,周围的守卫发觉了我,其中一个吹起了号角,而其他的守卫,已经朝着我扑了过来!
  没想到,我竟被这小子给算计了!
  慌乱之中,我赶忙运气于足,准备转身逃跑。可就在我即将逃跑的时候,一股强风挂起,伴随着强大的劲道,我竟被裹在这劲风之中,只觉足下有千斤重,无法离地!
  而眨眼之间,一个女人飘身落在我的眼前,在我身后,大批守卫已经赶到我面前,个个手提大刀对我呈包夹之势!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完了!我丁黑仔策划了十来年的复仇,竟然让这个臭流氓毁于一旦!
  不甘,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
  而此时,我遥远地看到,不远处的墙角,没有守卫看守的地方,阿斗正在努力地爬墙。
  这个人行事毫无规律,野蛮,粗鲁,不讲人情,不懂世故,不管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现在都不得不承认,我被这人耍得团团转,甚至到了绝境!
  而更让我吃惊的,还不是正在爬墙的阿斗,是眼前这个站定在我面前的女人。
  当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便不难理解当年诗仙初遇杨贵妃时直呼“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心态了。她高贵,优雅,却又让人望而却步,不容亵渎。
  不出意外,此人便是光明社粮草部的掌管者,莫芷晴。
  更重要的是,看到此人我百感交集,内心掩藏多年的陈旧往事一刹那间被残忍地揭开,让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喊出一声,娘!
  她的容貌纵使发生了变化,但于我心间,她从未发生改变,从未。
  只是,在这般境地看到她,竟是如此的陌生。
  她竟然还活在世上,而且,她又如何成了仇人的拥趸。这些年她过得如何,是好是坏?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岁月没有带走她的容颜,倒是带来了数不尽的疑问。
  我像块顽石无法动弹,而她却开口对我说了十五年来的第一句话:“原以为我光明社所要忧虑的乃是外患强敌,却没曾想,是祸起萧墙。”
  她的声音仍旧如此温柔,比之孩童时期,却多了丝冰冷冷的杀气。而这杀气打在我身上,犹如烈酒细盐喷洒在重新裂开的伤口之上。
  我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十五年来,第一次。
  我早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然流干,可没曾想,原来真的只是未到心痛处。
  看来,她似已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忘了我,忘了一切了。
  身后,天际突然传来了一丝火光。
  和十五年前的分别,多么相似。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我,哭泣的,却不再是分别的无奈,而是相聚的陌生。
  命运是多么的滑稽。
  “粮仓起火了!粮仓起火了!”
  有人开始高声呼和,想来,是那阿斗得手了。
  而她的脸色,也终于因为这一场火起了一丝变化,她对着手下呼道:“所有人快去救火!”
  守卫们都走了,只剩下她和我两人。
  “你已经忘了我吗?”
  我对她说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我的内心已矛盾到了极点,复仇,复的到底是什么仇,相遇,遇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十五年前我们母子分别,十五年后,却是仇人相见。
  我看到她在仔细地打量着我,她很镇定,但我能看出她掩藏在眼睛下面的慌乱。是的,我在报复她,在她揭开我的伤疤的同时,也揭开她的伤疤。如果在她心底,也有伤疤的话。
  她看了我很久都没再说话,这是她所擅长的。
  而就在她准备对我说点什么的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看来,会友镖局的人来了。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照着我的复仇计划进行着,甚至乎没有半点的偏差。而此刻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先的仇恨似乎在慢慢消散,而全新的怨恨却在逐步点燃。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怠慢,脚下一抄,便离开了。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眶一下决堤,泪水汹涌。
  (作者:在这紧张而又伤心的时刻,插播一则江湖快讯:会友镖局贴出告示扬言要血洗光明社十五天,光明社现管理者朱右在得知会友镖局乃是缓兵之计后,暗中派遣百名精锐部队突袭会友镖局。可当黑压压的人冲到会友镖局时,却发现会友镖局空无一人。原来,这是会友镖局庹奉贤总管布下的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之计。结果,光明社精锐部队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而镖局当家卢炳贤在收到了光明社内线的情报后,已带领会友镖局上下老少一举上山,夜袭光明社。此役中,光明社领头人物薛三身插百箭惨死,据说,在临死之时,他口中喃喃说着:“朱右……你老婆……是爱我的……”而光明社的当家人物屠巫桥,数日前曾不明原由离开光明社,目前行踪不明。究竟光明社里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已在跟进,请收看下一期的江湖快讯,谢谢!)
  此一役注定要在江湖上广为流传,而我,是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之一。
  屠巫桥和太阿公的莫名离开导致光明社对抗会友镖局变得无比艰难。而薛三所带领的先头部队的全军覆没,让光明社这边仅剩下朱右,慕容筹在苦苦支撑。当然,还包括我那阔别已久的娘亲,现如今唤作莫芷晴的她。
  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出手,只是站在山头上,静静地看着一片战海。而我,便站在她的身后,与她一同观看着。
  或许她已经猜到了结局,而不愿再出手。又或者,她内心封存的回忆被我唤醒,而不愿再造杀孽。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的收手无疑都让会友镖局的胜算大大增加。当然,这与我已然无关了。
  云启山上,会友镖局与光明社的火并持续着,刀剑齐鸣,火海蔓延,眨眼间这个天上人间一般的地方,幻化为人间炼狱。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不满,愤怒,暴力,乃至怜悯,同情,恐惧,都转化为了鲜血。
  这场期盼已久的腥风血雨,像极了十五年前的村子,只是,攻守双方,发生了转变。
  她看起来很镇定,缓缓地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战役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我姓丁,叫黑仔。”我强忍着眼中即将再次喷涌的泪水,继续说:“这是我的小名,我娘起的,因为我从小便很黑,跟我爹一样。我一直叫着这个小名,因为我没有大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还来不及给我起个正名,便都离我而去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忍住,眼中慢慢垂下了泪水。我曾因为自己的眼泪而呵斥自己,可就算杀了自己,怕也是会死不瞑目地落泪。
  她叹了口气,并没有回头来看我,只是淡然说道:“十五年,竟这么快。”
  我嗫嚅着说:“太快了,仿佛一眨眼。”
  她说:“你最终还是找到了我,却忘记了我说的话。”
  我说:“我没有忘记,一刻也没有忘记。只是,我做不到!”
  她缓缓地抬着头,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说:“我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这十五年,过得好吗?”
  我咬着牙说:“托你的福,过得一点都不好!这十五年来,我每一日都活在梦魇当中,只要我一闭上眼,你,爹,村里的所有人,就满身鲜血地过来找我。他们要我活在仇恨中,他们要我复仇!”
  她平静地对我说:“光明社已经要完了,你的仇也算是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听到这话,压抑多年的情绪被瞬间激发出来,我咆哮着说:“我没有什么要对你说的!因为在我眼中,你已经不可能存活于世上了!彼时彼刻,此时此刻,莫非你就没有任何话要和我说吗?!”
  她终于回过头来,冰冷地注视着我,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和光明社是什么关系!你和我们村的仇人是什么关系!十五年了,你想过见我吗?!”
  我咆哮着问他,将自己的一腔愤怒尽数施展。十五年里,我在每个江湖人面前装作深沉老练,装作处事不惊,而在她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孩,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敢如此哭泣,如此宣泄。我从未想过她仍然活着,更从未想过,再次见面,却是分外眼红。
  她又叹了口气,眉头紧蹙,说:“你既然已经看到了,便明白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我再次咆哮,道:“我当然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我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竟成了仇人!为了我那死去的爹,死去的村民,你难道不要向我解释一下吗?!”
  不管我如何咆哮,如何愤怒,她都面不改色,似乎我所讲的事情对她而言,并在意之事。而这,恰恰加深了我的愤怒。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越来越近的兵刃相交之声,看来又人打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又看向她,等待着从她嘴中吐露出对这一切的解释,而她却说:“我不需要解释,我与你,你爹,还有你们村里的所有人,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这冰冷冷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我措手不及。那一刹那,仿佛十五年来我所追寻的一切都顷刻间荡然无存,亲情,仇恨,所有的所有,都不再复存在的意义,而仅剩下的,是愤怒,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愤怒。
  打斗的人愈来愈近,原来是朱右在与四五个会友镖局的镖师缠斗。
  他们逐渐靠近我们,而此时,朱右也发现了我和莫芷晴。
  朱右连忙喝道:“芷晴!快来帮忙!”
  这朱右虽然在光明社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可多年来沉迷于权贵与美色,现如今武功早已一落千丈。而且,从他的称呼来看,朱右与她,关系不浅。
  她并未为之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右。
  而朱右的神情愈发紧张,又喝道:“你怎么了?!快来帮忙啊!”
  她仍旧不为所动,看来她真的已然放弃了朱右,放弃了光明社,就如十五年前放弃了村子一样。
  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娘的!不帮就不帮,真当我朱右吃素的啊!”
  那边,朱右得知莫芷晴不会帮忙,反而激发了斗志,手中的刀突然迸发出强劲的力量。
  终于,苦战了百来回合之后,那朱右总算将那些个会友镖局的镖师尽数斩落,当然,自身也已然负伤。
  清理了这些敌手之后,朱右转而走向莫芷晴。他已杀红了眼,他看向莫芷晴的目光满是怒火。
  “刚刚叫你帮忙,你为什么不出手?!底下在打着呢,你倒好,在这隔岸观火!”
  他吐出一口血痰,又转头看向我,说:“我倒是错看了你小子了!”
  我根本没有在乎朱右,我的目光始终都放在她身上。
  她轻轻挪动了脚步,一边从旁侧离开,一边说:“接下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这里的事,已与我无关了。”
  朱右哪能放过她,一把朝她抓去。可她仅仅只是拂了拂衣袖,瞬息之间,那朱右已然被弹开数米。
  她淡淡地回头看向朱右,说:“莫要再纠缠于我,我说了,你们自己解决,莫要再扯上我。”
  只留下这句话,她便运气于足,飞离了地面,几个弹跳之间,踪影便已消失在这夜色丛林之中了。
  没想到,我的娘亲竟还是个深藏不漏的武学高手。
  我没有追去,目光落在了朱右身上。
  我的脑中满是疑问,对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对我的这个死而复生的娘,对她这般忘恩负义的表现,泰然自若的风格,所有的一切,都满是疑惑,我需要一个发泄口。
  最好的对象,莫过于眼前这个找寻了十五年的仇人。
  朱右骂了一声,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当是时,我已然飞身跃去,腰间发出一声清脆的铁鸣,软剑抽出,直刺朱右!
  朱右赶忙使出浑身解数,一刀将我阻拦开来。
  “你这个叛徒!今天,我要替当家的,亲手宰了你个小畜生!”
  说罢,他一拍地面,腾身而起,大刀已朝我面门砍来。
  事实上,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没有一招能够打中。他充分诠释了如何叫做外强中干。
  接下来,他成了我的出气筒。
  两百个回合后,朱右纵使还能够倚着大刀站立,但身上的伤口已然多达百处。
  他喘着粗气,继续大言不惭:“你奶奶的!我非宰了你不可!”而我,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如果此时有面镜子,我自己都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这是内心深处那个残酷的自己跑出来后的表情。
  那一刻,我的剑从未如此变化多端,如此残酷难耐。
  每一剑都避开了朱右的死穴,很多都只是轻伤。但就是这样的轻伤,却让朱右痛苦难耐。若是一剑便刺成重伤,那敌人便失去了希望,战斗便已经结束,这是短暂的痛苦。
  然而,轻伤会带给朱右希望,而这股希望会让他忽略慢慢变得糟糕的身体,越来越多的伤口,不断向前,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那一刻。而这,是长久的痛苦。
  这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千刀万剐。而这其中的痛苦,只有朱右能够感知。而我体会到的,是愈来愈浓烈的快乐。
  是的,我第一次杀人有了快感。
  不多时,朱右的身体已如同干涸了三年的旱土,一道道裂缝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他的表皮。每一道伤口都不足以致命,但每一道伤口都渗着鲜血。
  你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朱右大吼一声,又冲了上来。他还未绝望,我的快乐便还未停止。很快,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千刀万剐了,应称为万刀亿剐。就连他的脸上,也已然血肉模糊。我不损他五官,却让这张脸上只剩下了完整的五官。
  他还未绝望,战斗便继续。
  终于,他已撑不住了,倒在地上。脖颈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让他连言语都无法发出。千疮百孔的手掌,再也无法拿稳一柄刀。无数鲜血直流的裂缝,让他的脚掌再也无法撑起这血肉交织的躯体。
  他绝望了,但还未死。
  我轻轻挪步,来到他面前,蹲下,对他说:“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瞪大着瞳孔看着我,有怒动不了,有苦言不出。他想要用嘴巴说出字眼,可吐出来的不是语言,是碎裂的内脏细末。
  我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巴,他未说什么,但我已了解了他的感受。
  复仇,无非就是让你的仇人感知和你一样的感受。
  我想他感受到了。
  我站了起来,不再理会他的死活,朝着反方向离去。
  光明社完了,朱右完了,屠巫桥和太阿公下落不明,而莫芷晴的身影不断地出现在我眼前,看来,这一切的答案,还是在她那里。
  我得找到她,再次了解她。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在心里无数次这么问自己。原因或许只有一个,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人活着,不就是得给自己找到一个又一个目标,直到死去嘛。人生的意义便是不断地去寻找意义,那么,寻找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管他呢,遵循欲望便是了。
  我叫丁黑仔,瓦解了光明社,本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却让我找到了失散十五年的母亲,而她,竟成了仇家的人。她抛弃了村人,现在又抛弃了光明社,可是,她为什么又要保住我?我不解,我得去寻找答案。至于能不能找到,我已管不着了。
热门推荐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 飞剑问道 无疆 我是仙凡 一念永恒 天影 六迹之万宗朝天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