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战

　　事实证明苏云轩说的不错，可也不全对
　　半个时辰后，两匹苍青高头大马在客栈门口停下步子。
　　苏云轩的白马喷了口鼻息，继续低下头咀嚼草料。
　　客栈老板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假装什么也没见着。
　　李道泽正在房间给妹妹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毫无察觉。
　　苏云轩小口小口抿着掌柜送来的好酒，笑容玩味。
　　老郡守下了马，和一个头戴斗笠的布衣汉子并排站在客栈院子里。
　　老人双手拢在袖中，眼神变幻不定，时而凝重，时而阴沉，最终转头看向一旁的布衣汉子，开口询问道：“李供奉？”
　　只见汉子身形未动，沉声道：“按许尤他们的说法，此人至少是三印武人没跑，至于四印可能性极小，除非他刻意隐藏。我可以帮你出手试探一次，但这一次之后若是他真比我强，我转身就走，你刘敬檀得自己收拾这烂摊子。”
　　“这是自然。”老人指尖微动，敲打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而且酬劳，半分不能少。”大汉继续说道。
　　老人点点头：“李供奉出手便是。”
　　大汉嗯了一声，一把摘下头顶斗笠，露出一张方正平凡的面孔，抬脚就要向着客栈走去。
　　“不必了，我下来陪你们玩玩。”苏云轩先一步开口，身影从二楼轻飘飘落了下来，仍旧是一把血色长剑斜挎在腰间。
　　老人瞬间收敛了脸上神色，露出一脸礼节性的微笑，对着苏云轩抱拳道：“少侠莅临小城，实乃桃花郡之幸。鄙人刘敬檀，本郡郡守，若是招待不周，还请少侠多多包涵。”
　　洛寒摇头，脸上依旧是玩味的笑容：“客气话就别说了，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要试探那就来，打过再谈。”
　　刘敬檀神色不变，依旧笑道：“少侠倒是个爽利人。”
　　没有接下话头，苏云轩转头看向身形魁梧的汉子：“怎么个打法？”
　　大汉咧嘴一笑，伸手抽出背后所负大刀。
　　大刀精钢铸就，雪亮的刀身上刻有一条青色蛟龙。若细心观看，蛟龙当真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大汉指了指手中兵器：“拿出本事来，我们一招完事。”
　　“可以。”苏云轩语气平淡，拔起腰间三尺青锋。
　　“接好了！”大汉浑身气势爆发，实实在在的三印气场，周身气血疯狂运转，提起大刀对着苏云轩当头劈下。
　　没有一丝花俏，周围空气却发出不堪重负的气爆之声，白茫茫的刀罡闪烁于刀刃之上。
　　李道泽已经打开窗户，锁定战局的眼神中满是紧张，却也知道此时不能打扰了苏云轩。
　　苏云轩满不在乎的样子下其实一直暗含警惕。
　　于四国边境修行时白若海曾告诉他万万不可小觑了同境之人。这一点苏云轩是非常明白的，特别是如今这初始的几个境界，强弱差距会有，但绝对不大。
　　不过他对自己修行的那门功法和自己的剑术还是有些信心的。
　　于是举剑向前缓缓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算不得快，也没有之前两次出手般剑气浮盈，苏云轩本身更没有气血沸腾。似乎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可偏偏面对着它的汉子心中升起一抹寒意。
　　来不及避开，剑尖已经点在了刀刃之上。
　　除了金铁交鸣的响声外再没有什么动静。
　　苏云轩后退三步，强行压下体内紊乱的气血。
　　而对面的大汉神色如常，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翻身上了来时所骑骏马，大摇大摆离去。
　　只是刚出了这条街，大汉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淤血吐出，整个人的气势瞬间萎靡。
　　年轻剑客面无表情，拿起腰间葫芦灌了一口酒，目光落在了老郡守的身上。
　　出手试探倒也算合乎情理，不过他苏云轩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刘敬檀的额头瞬间冷汗密布，他实在是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真的就这样一剑击退了整个桃花郡最强的供奉。
　　桃花郡在他的改造下确实是一直崇文抑武，再加上近年来军队驻扎渐渐全部转移到了长风关，导致堂堂一座郡城拿得出手的竟然只有一个三印武人。
　　可刘敬檀觉得以此来试探另一个三印武人是绝对足够的。
　　毕竟三印之人，能拉开的差距确实有限。
　　但他了解自家这个供奉，虽然嘴上如是说，可如果不是真的没有一丝胜算，汉子是不会这般轻易就退走的。
　　眼前之人，惹不得。
　　收敛了思绪，老郡守再次换上一脸真诚的微笑，又一次抱拳道：“还望少侠恕罪，老夫也是不得已而……”
　　“打住打住。”苏云轩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老人：“说这些客套话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四百两银子，案子我接下，恩怨一笔勾销。”
　　“少侠如此直率自然最好，那刘某就替桃花郡百姓先谢过少侠了。”刘敬檀丝毫不恼，仍旧笑呵呵行礼。
　　“那么刘某就先行告退了，稍后自会有人来把酬劳带给少侠，少侠若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也可以到时候细细询问。”老人见苏云轩没有什么反应，也是转身骑了马便离去。
　　丝毫不拖泥带水，丝毫不提之前子嗣之事。
　　“倒也有点东西，一郡郡守还是有点气量的。”苏云轩咧嘴一笑，脸色苍白起来。
　　那一式他胜得并不轻松，大汉那一击其实杀力极强，在三印之中绝对算得上强者，只不过苏云轩所修剑诀和自身剑法实在不凡。
　　剑经山海，大秦皇室都不惜全力抢夺的东西。
　　师尊白若海，天下剑客第四。
　　只不过苏云轩境界本就比那魁梧汉子低上一些，故而那一剑算得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此刻立身原地，真气依照山海剑经不断运转，良久才将紊乱的气血重新理顺。
　　“我要去街上逛一下，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苏云轩转过头，对楼上焦急张望的兄妹二人笑道。
　　李道泽神色还是有些紧张：“周兄……你没事吧？”
　　苏云轩摇头道：“不打紧。”
　　见李道泽还在放心不下，苏云轩干脆转身就走，嘴里喊道：“不要就算了啊，过时不候！”
　　“我要两串糖葫芦！”小姑娘从窗户下边挤出一颗小脑袋。
　　“得嘞！”
　　苏云轩的身影在客栈门口消失不见。
　　黄昏近日，桃花郡中心的夜市刚刚开始，道路两旁的商铺点上了五颜六色的精致灯笼，说来桃花郡虽然地处北塞，建筑却一律是南方的风格，精致讲究，配合着灯火，称得上赏心悦目。行街的小贩们也已经用身上带着的干粮就着天井的凉水草草吃过晚饭，继续穿梭在人群之间奋力叫卖。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又或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贾随处可见，追求风雅或是一掷千金，在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
　　而桃花郡也是最出名的，是郡守刘敬檀亲自下令，在郡城最中心开辟出的一座湖泊。
　　大湖取名为涤心，乃是桃花郡数百工匠劳力花费了十年时间在城中心硬生生凿出的湖泊，建成之后引四周山脉之泉将其灌满，湖中四壁纸杯泥土之下具是由青石封好，就单单是这一个工程，便是数百万真金白银消耗一空，造就了这一方誉满大秦的涤心湖。
　　之后这位大秦诗仙又是掏空了自己为官数十年的家底，在这清澈如镜的湖水中放养了数千尾品相极好的胭脂鱼，花重金于湖心修筑六座诗亭，更是添置了数十艘雕梁画舫，于大秦境内高价聘来许多舞女琴师，其中不乏一州花魁或是著名妙手。将这方本就不凡的大湖营造成一处人间仙境。
　　一袭白衣的年轻剑客缓步走在涤心湖畔，目光穿过翠绿的杨柳望向湖心。那数十艘雕梁画舫此刻点起了灯火，可谓流光溢彩，船头船尾各有数位貌美女子合着船中琴音翩翩起舞。舞姿随琴音而不同，或小桥流水，或金戈铁马，或豪气冲云，或小家碧玉。一眼望去，竟是让苏云轩也有了一瞬间恍惚。
　　年轻人拿起腰间葫芦抿上一口，眼神略有些涣散。
　　“对月小酌，红袖添香。啧啧啧，这刘老头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好这口。”虽说是调笑之语，年轻人的神色中却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
　　如此美景，又有谁会不爱呢。
　　不过是自己没那财力，也还不得如此闲适罢了。
　　血海深仇未报，一身功力尚浅，到底还不是享受之时。
　　苏云轩把葫芦挂回腰间，转身走入人群之中。
　　数十步外，一道黑影一闪而没。
　　……
　　逛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太阳彻底不见，空中明月高悬之时，苏云轩才晃晃悠悠的走回客栈。
　　当然两串糖葫芦是少不得的，还有给那个酒鬼书生带的半只烧鸡。
　　远远便望见客栈门口的台阶下有一佝偻老者垂手而立，目光是不是朝着这边望来，显然是刘郡守派人来找自己了。
　　苏云轩走到那人面前，提起手中的纸袋晃了晃：“等会？”
　　老人仍是低眉垂首：“公子请便，老奴不急的。”
　　苏云轩便快步上了楼，把纸袋扔给了李道泽，忽然小声道：“我今晚多半不会回来，等会我和来找我的那个老头说一下，把你们安置到郡守府去，好生待着便是，不用担心我。”
　　李道泽有些不解，疑惑道：“这是？”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苏云轩颇有些深意地望向窗外，远处的郡城灯火尚盛。
　　“走了。”不等兄妹二人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苏云轩已经转身下了楼，再次来到老者身边。
　　老人弯下腰，从上衣中取出一个丝质锦囊，恭恭敬敬地递到苏云轩面前：“这是五张百两的管家影票，可在大秦任意一家钱庄兑换。郡守大人说冒犯在先确是他的过错，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一次把报酬给完了，还附带些添头，就不怕我舍下楼上那对兄妹一个人跑路？”苏云轩接过锦囊，笑问道。
　　老人摇摇头，坦然道：“五百两银子，和公子这般前途无量的年轻高手结个善缘，我们郡守府还是愿意做的。”
　　“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苏云轩笑道。
　　老人拱手：“自是不敢。那么现在老奴和公子说一说这案子？”说罢目光投向年轻人
　　苏云轩点头。
　　老人这才继续道：“此案开始于五天前，先是城南郭家的长子郭寻外出逛街未归，后被发现死于郭府后门数十步外，之后几天便开始日日死人。凶手行凶毫无规律可言，行凶地点散布全城各处，经调查，死者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联系。”
　　苏云轩眉头一挑：“死者可有什么共同之处？”
　　老者思索了一番，答道：“若说相同之处，倒是也有，就是死者七人皆是被割喉而死，且浑身血液稀少，似是被人抽干。”
　　“嗯。”苏云轩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老人见状神色凝重：“公子可是有了些想法？”
　　“嗯，算是吧。”点头，突然问道：“不是说你们常识过抓捕吗，情况怎么样？”
　　“两日前夜晚，四位二印供奉在城东一片巷子和那凶手交手过，双方打了两炷香的世间，最后四位供奉重伤，后来城中捕快和驻军赶到，那凶手也伤的不轻，逃走了。”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能否把我朋友带回郡守府？我今晚行动，不好顾及。”苏云轩询问。
　　“自然可以，既然公子高义，郡守府自也不会让公子失望。”来人指了指街道对面，一辆装潢考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马车旁二人皆是二印的气势。
　　“李供奉需要坐镇郡守府，脱不开身，不过这二人都是府内高手，二印之中也是狠人。就算遇到了那凶手，抵挡一时半会也是没有问题的。”老人轻声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云轩撂下最后一句话，施展轻功上了房梁瞬间远去。
　　苏云轩穿过三条大街，最后在一座塔楼上停了下来，靠着塔上瓦片喝起酒来。
　　此时游人尚多，还不是时候。
　　……
　　两个时辰后，深夜。
　　街上行人逐渐散去，不一会便只有几处还剩下些未归家的。
　　苏云轩打起精神，眯着眼扫视下方街道。
　　只间四周灯火渐灭，游人行路，好无异常。
　　苏云轩就要摘下酒壶再喝上一口。
　　毫无征兆的，年轻剑客手中长剑一抖，被他握住向身后一剑刺出，抬手间剑气如虹，杀意惊天！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身影明显一惊，收了拳势，迅速拉开了距离。
　　一剑未果，苏云轩转过身子，手中长剑再震，三尺青白剑气激射而出，直攻黑衣身影。
　　来人已经稳住了身形，眨眼见避过剑气，再次摆出一个古怪拳架一拳打出，周围空气呼呼作响。
　　只是片刻，那凌厉的一拳离苏云轩的身子便只有三寸距离，年轻剑客横剑于胸，堪堪挡住此拳。整个人连退数步，气血翻涌不止。
　　来人紧追不舍，纵身跃起，于空中再出一拳，拳印周围一圈淡金色拳罡浮现。
　　苏云轩神色微凝，浑身真气运转路线骤变，双手握住血圭，斜撩而起。
　　清风剑尊成名剑法第一式，伐月。
　　举剑向天，对月杀伐！
　　一剑出，顿时剑气与拳罡四散，所过之处瓦片皆化为粉末飘扬。
　　强行压下体内血气，真气流转再变。苏云轩身形微躬，手中长剑如龙脱缰，平平刺出。
　　第二式，惊鸿。
　　剑起惊鬼神，天地一流光。
　　来人显然也不好受，一往无前的冲势一顿，只得变换拳路，左手从侧面猛然砸出。
　　又是一番势均力敌的碰撞，两人各退数步，一脚踏在塔楼边缘。
　　苏云轩一口淤血喷出，抬眼望去，实在是明月为乌云所遮，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他心头有些沉重，此人境界竟比那郡守府李姓供奉境界还要高上一筹，堪堪到了三印圆满。
　　此刻对面的身影不动，苏云轩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握着血圭的右手略有些颤抖。
　　来人暴起！
　　一道璀璨光束冲了过来，赫然是燃烧真气打出的一拳：“贼人受死！”
　　苏云轩眉头一皱，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危机当头不能不发，整个人气势爆发开来，真气凝成一股，不再是沿着特定路线，而是全部灌注在脊柱直冲心门，手里血圭上青白色剑气浮盈，双手持剑缓缓横推。
　　第三式，也是他能施展的最后一式——倾山！
　　剑出如山起，神岳镇人间。
　　一拳一剑转眼相交，两团截然不同的真气一接触便爆裂开来。
　　苏云轩又是一口淤血吐出，再次退后半步，一脚悬空。
　　“邪门歪道！”有声音传来。
　　片刻之后，苏云轩抬眼望去，塔楼之上再无他人，只有一块黑色布块缓缓飘落。
　　来人已去。
　　剑客眉头皱起，心头忽然有些不安。
　　……
　　郡城中心，郡守府内一片寂静。
　　装潢素雅的待客大厅，一中年道人身穿白色道袍高坐主位，望向下方动弹不得的众人，笑容阴寒。
　　与苏云轩接头的老人侍立一旁，面无表情
　　郡守嫡子刘江年，已经是一具尸体，浑身血液干枯，面貌全非。
　　桃花郡最强武人李铁山，腹部被一把匕首穿透，鲜血渗出不止，生死不知。
　　其余众人，郡守刘敬檀，李道泽兄妹，七个二印武人，皆瘫软在地，神色各异。
　　府中杂役都已经昏迷不醒。
　　道人身上神仙缥缈之意全无，倒是有几分邪气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