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缘起

　　
　　杨鹏睁开眼，注视着眼前美丽动人的少女。
　　男子眼中的一抹忧伤和愤怒，令少女心头一颤，向后缩了缩。
　　“即使不问，也能想到了。”杨鹏的话里藏着一团火，“有的人，容不下第二个铠工大宗师了！更别说还是……华族门阀里的一个汉人！”
　　叶梓君还想再说什么，杨鹏抢先说道：“叶小姐不必再说了，其中有多少内幕，家父又是如何求你们叶家帮忙，东陵卫又怎么给了你们叶家面子，这一切！”少年冷笑着，“我都不关心！也没有必要知道，反正都不是我能掺和的！”
　　杨鹏情绪激动：“可笑！我居然还想着灵阵之事，哈！灵阵？在尔等大人物眼里，斗铠、灵阵、铠工匠、武院，怕都只是博弈的棋子罢了！最重要的，居然是出身？”
　　杨鹏惨然一笑，痛苦地捂着头。
　　杨家不弱，家主是工部侍郎，有一个商会，三人从军，级别最高的是一旅旅帅。但说杨家强，那是假的，因为杨家已经到了上限。一个从二品的华族侍郎，已经是北魏开国以来的首例。而且杨家的荣华富贵，都是北魏朝廷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但铠工匠，尤其是高级别的铠工匠，就不一样了。姚大师布衣出身，现虽无实权，却无人敢对他不敬。因为作为铠工大宗师，几十年来，北魏的铠工匠几乎都受过他的指点和恩惠，而这些铠工匠，是北魏庞大的斗铠群还能维持长期战力的不可缺因素。
　　鲜卑贵族们能容下一个权力有限的杨家，不得不容下一个名满天下的铠工大宗师，但却忍不了一个出身华族世家的，还很年轻的铠工大师。
　　他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只顾着想祁王的事去了，结果不经意间触碰了雷池。
　　好在，这次是东陵卫的委任状，作为皇家亲军，监察各级官员，特权颇多，想来只要不是皇帝要搞他，就不会有问题。
　　但是，杨家是没有能量让东陵卫在一两个时辰内，赶制任命文书的。那就是叶家了，至于那位叶家主又是如何请动了东陵卫来处理此事，他就不知道了。父亲不会是答应了叶家什么条件吧……
　　原本宽敞的马车内，随着杨鹏的情感倾泻和随之而来的压抑，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压抑的沉默中，他听到了叶梓君的声音，声很小，有些发颤。
　　“我……我也不知道那些，我只是想安慰你一下……”
　　杨鹏愣了愣，坐直身子，看见叶梓君俏丽的脸上，有着些许委屈，带着真挚的同情。他这才意识到，无论有关自己的灵阵，金吾卫那边发生了什么，叶家和东陵卫又有什么交易，叶家又缘何帮助自己，父亲答应了什么条件……
　　这些浑浊的事物，都当与她无关才是。眼前的叶梓君，也只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她所做的，只是接到瞑觉传信，助自己脱困而已。
　　想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竟然将负面情绪都扔给了她。杨鹏如坠冰窟，心中一痛：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杨公子。”
　　杨鹏看过去，是那位黑衣女子，她的声音很轻，但杨鹏听得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叫柳空琴，是叶家的客卿。”
　　“柳大师，你好。”杨鹏心里一惊，柳家客卿，起码是上位瞑觉师了，称呼一声大师绝不会错。
　　“杨公子不用想得太多，你要离京任职，是令尊早就安排好了的。”
　　“哦？可是父亲从未向我提起过。”
　　杨鹏质疑的语气，并没有破坏柳空琴的淡然，她很平静地说：“最开始，是想让你去汉中担任那边斗铠制造厂的总管，当是历练。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所以令尊找到我们家主，叶家和杨家是世交，家主念旧，恰好有些朋友，帮你找了一张任命文书而已。只是现如今能这么快任命的职务，只有北疆那边才有空缺了。”
　　杨鹏心里一动，听到柳空琴接着说：“叶家没有向杨家索要什么，更不会这么做。家主说，他和令尊是朋友，一点小忙，顺手为之。”
　　“咳……这么说，是我小人之心了。”已经冷静下来的杨鹏没有再说话。
　　英俊的少年颓丧地坐着，低着头，有些落寞。
　　叶梓君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低声劝道：“公子不必太忧心了，北疆虽苦，但距洛京甚远，或许天高海阔，公子更能鹰飞鱼跃呢！”
　　杨鹏能听出这话中的真挚，感受得到叶梓君的善良和美好。他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就当是回应了她。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开始有些颠簸，应该已经出城了。
　　“叶小姐，我们两家是世交，为何你我却是第一次见面？”
　　“啊？”叶梓君没想到消沉的少年会主动搭话，顿了顿，说：“我们叶家和杨家，前两代人交往甚多。但这一代只我一人，杨公子过去又不常在京城走动，不曾相识，倒也不奇怪。”
　　又琢磨了一下他的问题，叶梓君打趣道：“韵婷说，杨公子这两年不太记得过去的事，看来是真的了。”
　　杨鹏洒然一笑：“如果神为你打开一扇窗，那一定会关上一道门。上天给了我铠工的天赋，自会让我失去点什么，不然对其他人，太不公平了。”
　　“杨公子说话，很有趣。”叶梓君眼里带着笑意。
　　“如果让叶小姐选择呢？”
　　“什么？”
　　“过去，将来，叶小姐想选择哪一个？”
　　叶梓君哑然，不是在说记忆和铠工天赋么，这又是在说什么。
　　“这两者也能选择？”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目光深邃，深深地凝视着她。
　　“或许可以。”
　　斜阳透过帘幕，细碎地落在他的发梢，年轻的铠工大师深情地望着她，像是在追忆、在寻找，眼睛里有一抹悲伤，叶梓君不禁攥住了裙摆。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杨公子！”柳空琴出声，打破了这气氛，“已经到了。”
　　车轱辘缓缓停了。
　　“此次劳烦叶小姐和柳大师了。”
　　门帘掀起，垂下。
　　“空琴？”叶梓君回过神来，俏脸上带着迷惘。
　　“小姐。”
　　“我感觉杨公子，有点奇怪。”
　　柳空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或许是，突发变故，令人心乱，一时间控制不了情绪吧。”
　　“这样啊……”少女轻轻捋着发皱的裙摆。回想着那样的眼神，热情而炽烈，最深处又似埋着一块冰，历沧桑而凝结，经亘古而不化。他的过去，是有着难以言说的伤痛吧。
　　“嗯？不对啊！”少女柳眉一竖，“他从小在洛京长大，又不是老头子，哪里来的多少过去……”
　　叶梓君嘟着嘴，好像挺气恼。但萌动的少女心中，却暗自生出了念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少女有些惆怅，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已悄然留下了痕迹。
　　“空琴，马车上有笔墨吗？”
　　……
　　“杨公子，请等等。”
　　刚走出几步路的杨鹏转过身，只见到日头西沉，余晖下，少女迎着风跑来，俏脸微红，将一块丝绢递到他的手里。
　　少年低着头，接过。
　　“快去吧，父亲和杨叔叔已经等久了……”
　　她转身而去，挥了挥手。
　　“公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