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缘由

　　
　　月明星稀，微风飒飒。夜色下的洛京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子时已近，武院的一处偏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轮用皮毛包裹着。门开，几个仆从拥着一位老人，上了马车。车夫拽了拽缰绳，空旷宽敞的街道上，便响起了匆匆的马蹄声。
　　马车内的老人拢了拢袖口，撩起帘子，望着这座安静的城。一尘不染的长袍，花白的头发，褶皱的皮肤，以及沧桑深邃的眼神，似是诉说着老人的过往。街道上巡逻的军士，在看到这辆朴素马车时，只是肃立在一旁，不曾上前盘问。
　　“大师，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帘落，老人下马车，站在了这府邸前。抬眼望去，阔大的门匾，上刻‘祁王府’三个烫金隶字。
　　老人捋了捋衣袖。
　　“走吧，别让殿下等久了。”
　　祁王府正门打开，一身着深色衣裳的男子候在门边。
　　“姚大师，祁王已等候多时了。”
　　“辛苦陈管家了。”老人略微颔首。
　　“哪里的话，大师请。”
　　一行人径直入了王府后院，陈管家在前带路。穿过一片萱草花海，便到了祁王的书房前。隔着一段路，便见着一位中年人站在书房门口，那中年人一看便久居上位，不怒自威，自是祁王了。
　　见到老人，中年人微微躬身，执晚辈礼。
　　“姚老，请进书房一坐，小王为您置备了些许茶水。”
　　“深夜叨扰，有劳殿下了。”姚大师连忙还礼。
　　陈管家轻轻带上了门，悄然退去。
　　“姚老，还请用茶，这是采摘自西蜀峨眉山的竹叶青，昨日才送到。”
　　茶香混合着书卷的草木气，窗边尚燃着一根紫香，令人心神都静了下来。加上祁王的礼让，令得姚大师原本绷着的一张脸，缓和了不少。
　　姚大师抿了一口新茶，闭眼不语，少顷，方才说道：“微苦，后清凉，沁人心脾。殿下不仅有上品茶叶，更是懂得茶道，难得啊。”
　　放下茶水，姚大师睁开眼来，看着桌对面那正襟危坐的祁王。
　　“殿下不必拘礼，我不过是一个匠人罢了。”
　　“年少时，承蒙姚老提点，小王不曾忘记。”祁王平静地回答道。
　　姚大师略微沉默，欲言又止。
　　“姚老想必，是为了您那弟子而来。”
　　姚大师轻叹。
　　“是了，不知杨鹏那小子怎么惹怒了殿下，使得殿下令他五日之内，实验成功那新灵阵？”
　　祁王沉默地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看着夜空。
　　“一个月前，武院小比，杨鹏拿出了一份自创的灵阵图，希望得到斗铠来进行实验。那阵图，是您和其余几位大师都认可的。”
　　姚大师皱紧了眉头。
　　“此事不假，可那只是理论可行，要真想付诸实践，是需要时间和实战来检验的。”
　　“姚老不必忧心，五日一到，我自会安排铠斗士进行实战检测。”
　　“可这五日，莫不太过仓促了些？”
　　祁王默然不语。
　　“殿下若真想敲打我那弟子，能否告知老朽缘由？若真是他触怒了殿下，我也好回去责罚于他。但若不是——”老人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作为大魏唯一一位宗师级别的铠工匠，又成名多年，他自是有着底气。
　　祁王苦笑一声。他知道，要是再不说出实情，这位有着天下第一铠工匠之称的老人，恐怕就会上书陛下，以求圣裁了。毕竟姚大师虽然平日里低调，但却从来不是吃亏的主。
　　要真闹到朝堂上去，到那时，怕会变成整个洛京城的大笑话。
　　“唉——原本此事，算是小王的家事。但既然大师问起，小王……也不好再隐瞒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跟姚老说明白。
　　“来人！去把那物件取来。”
　　祁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旁的姚大师却是吓了一跳。在来之前，他再三询问自己的大弟子朱钰，也见了平日里与杨鹏接触较多的武院弟子，加上对自己这个弟子的了解，几乎确认杨鹏不可能得罪祁王。
　　但看眼下这个情形，这是……有证据？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王府家仆前来复命。祁王从来人手里将东西接过，转身就递给了姚大师。姚大师连忙接过，仔细一看——看……这！这是什么？
　　姚大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祁王殿下？这是何意啊？”
　　姚大师手里拿的，赫然是一片女子内衬的衣物，上面还带着一股清香。对于早年痛丧结发爱妻，几十年来连妾都不曾纳过的姚老来说，给他一女子衣物，哪怕是一小块，也无异于一种羞辱。
　　见姚大师气的须发皆颤，祁王不禁扶额。
　　“姚老，误会了。烦请看背面。”
　　姚大师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手里的衣物翻了过来，在看到背面的那一瞬间，他僵住了。然后就是极为精彩的表情切换，堪比变脸。
　　先是惊愕，后是了然，再是恼怒，又是好笑，最后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
　　“殿……殿下，这件事……”
　　“大师，可明白了我的难处？”祁王的声音出奇的低沉，仿佛喷发前的火山。
　　“老朽已明了。”姚大师苦笑，“只是此事，我那弟子……”
　　祁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不知情！”
　　一向冷静的祁王，今日此时，亦是失了风度。看着姚大师在那里犹豫不决、思考措辞的样子，他哪能不知道这位铠工大宗师想说什么。
　　“姚老放心，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后辈计较。若是灵阵实验失败，罚他点银钱而已。”
　　在这种情形下，被看破了心思，又得到了保证，纵是姚大师历经数十年风雨，脸上仍然有些挂不住了。当即讪讪然地笑了笑，一拱手。
　　“那老朽，就先告辞了。”
　　见姚大师要走，祁王连调整了一下情绪。
　　“那——小王送您出府。”
　　“不用！不用……呃，这个，就放这儿了，老朽自己出府就好。”
　　说完，迅速把那衣物放在桌上，快步离开了。
　　等到上了马车，姚大师阖上眼，良久，睁眼，心中烦乱。没想到啊，蕙兰郡主竟然会青睐自己那弟子。她也只在一个月前的武院小比上见过杨鹏一面吧，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养在深闺中，哪懂得这些，冲动罢了。
　　杨鹏这件事，他亲自登门，祁王不会再追究。而令姚大师心忧的，远远不止如此。回想起走时祁王那面沉似水的神情，老人苦涩地笑了，带着几分凄凉。
　　“如果让郡主裁衣写情书相赠的，是哪位鲜卑贵族出身的公子，恐怕祁王，就不会动怒了吧。”
　　老人略一沉吟，“嘶——又或者是因为……杨家？”
　　“哈。或许都只是我想多了。”汉族老人一挥衣袖，“回武院！”
　　车轮滚滚，载着心事重重的老人，离开了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