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 1

　　“新兵吗？”
　　艾尔贝斯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轻蔑。
　　“就是他砍下了派多格.卡尔的胳膊？”，他和旁边的一个体型肥胖的人说道。
　　“逃跑大师？”那个胖子走过来叫了我一声，这个称呼不友好极了，显然是瓦尔基里已经和他们叙述了我在决斗场上打败卡尔的经过。我冲他点了点头，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丢人的。
　　“没想到你竟然打赢了那个疯小子，不简单啊”，塔姆肯奇说，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些兴趣。我猜测他们已经关注卡尔很久了，并且在他还在训练营接受训练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做了试训生，可是我的出现却意外的让他们做出了新的选择。
　　“你叫什么名字？”艾尔贝斯问道，他是哨站里接受新兵的训练员，也是我的直系上司。
　　“道格拉斯！”在我身边的道格立即举起手对他回答道。
　　“没有问你。”他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睛也没有动一下，仍旧是直勾勾的看着我。
　　“他叫克鲁苏.韦德，来自游牧区。”道格又抢着说，对于艾尔贝斯这种带着轻视的态度，令他有些不爽，但艾尔贝斯并没有和他计较。
　　“好吧，克鲁苏.韦德和道格拉斯，你们两个从现在起正是成为哨站的调查兵了，从今天开始，你们的一切行动都会存到一份特殊的档案里，而这份档案完全保密，你们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你们在这里了解到的任何东西，即使是家人也不例外，明白了吗？”，艾尔贝斯打着官腔，没有任何波澜的背出一份稿子上写的东西，似乎很不习惯。
　　“明白了，长官。”，我和道格异口同声的说道。
　　“要是说出去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哦。”艾尔贝斯微笑着提醒道，并伸出食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他走去了身后的一个房间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套制式服装让我们换上——一件妥帖的紧身夹克外面裹着一件深黑色的敞衣，袖章上的图案是一只猎鹰，隶属于哨站的调查兵团的标识。夹克的背部隐藏着一个皮革质地的刀鞘被掩盖在敞衣的下面，刚好缝制在左手绕到身后时可以摸到的位置，用于出其不意的刺杀，领口处暗暗缝合了一根极细的钢丝，用途是勒断对方的喉咙，但用来自杀的时候似乎会更方便一些，我穿上之后发觉大了一码，不过没关系。
　　*****
　　几天之后我被告知要随着调查兵团一同前往位于岛最南端的黑森林里去勘测矿石，这也是我第一次作为哨站里的士兵被委派任务，不免有些兴奋，但是道格却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的。
　　“你真的认为我们只是去勘测矿石吗？”他皱起眉对我说道。
　　“不然呢？”，我对他的话有些不解。
　　“你真笨！你想一想，如果我们来到这里仅仅是作为一名旷工的话，那为什么他们需要去挑选一些战斗力超强的士兵呢？比如说我。”道格对着自己的脸指了一下。
　　“你也没有很强吧……”我笑。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它们的行动肯定不止是勘测矿石这么简单，你再想，勘测矿石首先需要技术人员吧，你懂采矿技术吗？其次是开采工具，你该不会以为只是随便在地上挖坑吧！”
　　老实说，我确实认为采矿就是在地上挖坑，就像淘金者那样，全凭运气。
　　“那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我问道。
　　“不知道，有种说不来的感觉，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要求保密，总感觉和瓦尔基里战士长的那座被称为“列兵禁地”的大营里的东西有关，而且非常危险。”道格的眉头仍然紧促着，脸色像是大雨将至的前夕。
　　而后来也确实证明道格的猜想是对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随着一支12人的部队进入了黑森林里。
　　*****
　　艾尔贝斯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只火枪，他把枪压在本子上蹲在一颗粗壮的树桩前，拿出一支炭笔在上面做着标识，本子上画着海岸线歪歪扭扭的锯齿状线条，勾勒出整座岛的形状，看来他们对这座岛的了解并不够多——有大片大片的地方留着空白，我们在黑森林的外围等着，艾尔贝斯在小心测量这片森林的面积，用一定比例在他的笔记本上绘出来，又掏出一支沾有红色颜料的笔在我们所在的地方画上了一个红点，批注着……
　　“你在看什么？”，他扭过头对我呵斥了一声，我只得悻悻的将头扭向了另一边，并且无端的想起出发之前道格对于我的提醒，那时候我对于真相并不执着，除非是有人阻止我接近真相，对于艾尔贝斯的笔记本上所记载的东西，成为了我心头一个亟待解开的疑团。
　　在艾尔贝斯做完他手头的工作之后，他便要求我们分成四个小队从不同的地方往森林深处进发，可是我们骑乘而来的马匹却无法进入到崎岖难行又布满障碍的林子里，所以必须要留下一个人看管这些畜生们，可到底留下谁去看管它们成为了我们最先遇到的问题。每个人都不愿踏足到幽深可怖的密林当中去，因此为了这个差事开始争吵起来，最终是由杰西赢得了这张选票，理由是他的父亲是名兽医，而他则能够治疗马便秘的问题。
　　“他妈的，他自己拉屎的时候脸都涨得红彤彤的。”道格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几只燕子在头顶盘旋而过，天上凝聚过来几片灰色的云挡住了日光，光线变沉沉的，天空变得像一片深海，堆积的密云像倒悬的岛屿，不远处的河道里有几只角蛙悬浮在河面，将头探出来发疯似的鸣叫，像快溺死一般，随着密云堆积得愈发厚重，我感到有些燥热，粘稠的汗液顺着领口流进脖子里，身上像包裹着一层泥浆那样不舒服，地面上结成块的泥土满是裂纹，像一层快要褪下的表皮，脚踩上去发出“砰砰”的碎裂声，当我们踏进黑森林的时候却变的潮湿，仿佛是在打开一扇门之后，涉足另一个风格迥异的房间里，我们离入口越来越远，光线也越来越微弱，直到被一层又一层的参天古树完全隔断，就像那扇门关上了一样。
　　在差不多用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才终于进入了黑森林的腹地，四周被浓重的雾气环绕，脚下的泥土已经变成了漆黑的颜色，难怪这个地方会叫黑森林，这里连树木都是黑色的，像是裹上了一层黑糊糊的沥青，我们仅凭着微弱的光感辨认着方向，并在途经的树干上作出标记，如果在这里迷路的话，恐怕缝在领口里的那根钢线就能立即排上用场了，此时四个小队已经分散开，我和道格跟着艾尔贝斯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一片谷底处，为了判断这片谷底之下是否是一片沼泽，我将道格推了下去。
　　“你他妈干什么啊！”他怒气冲冲的从谷底里爬了上来。
　　“我想看看这下面会不会有沼泽怪物。”我向他解释道。
　　“你他妈扔块石头下去不就好了吗？”道格伸出脚将鞋子在一片枯叶上蹭了蹭。
　　“闭上你们的臭嘴，这里不是你们搞基的地方。”艾尔贝斯回过头来冷冷的说。
　　“搞基你也要管？”道格顶了他一句，可当他说完之后，艾尔贝斯突然像石雕一样的凝固在了原地，他一动不动的，那双几乎被瞳孔覆满的眼眶里忽然收缩成一个细点，然后猛的将手伸到腰间，再伸出两根又细又长的手指将一个皮套子勾开，从里面拿出一把信号枪，“砰！”的一声轰向天空，发出璀璨的亮光。这时有一滴雨落在我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身上的毛孔警觉而起，正头顶的天空闪电撕扯而过一直触及地平线，我才看见眼前的一切，在一片电弧的照耀之下，这片森林仿佛是从未见过。在这片陌生的密林里再也辨认不出哪棵树上带有我们刚才留下的标记，天空像一块斑驳的石板，上面刻着闪电的图腾。
　　我看着艾尔贝斯在原地停住，他以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压了一下手掌，示意噤声，放慢呼吸。
　　“听见了吗？”他轻轻说道，不远的某个阴影处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树叶的摇摆，但现在雨还没那么大，我也听到了，以及道格在我身边咽口水的咕咚声，我抬头朝着那个方向上下扫视，看见叶子里的一些光点和漆黑的轮廓，我能确定那是某种野兽的眼睛，我慢慢蹲下来抽出短匕，用只够传到道格耳朵里的低音对他说“看见了吗？”
　　他点了点头，我才肯定这并不是由于我的紧张导致的错觉，我们都与那个光点互相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个僵局被赶来的布奇打破，他听到信号枪便赶来直到，与我们此时相遇，他的脚步声从百米之外传来，触发了那个开关，树上的阴影朝人群扑过来，发出低沉的嘶吼，我还没有看到它是怎样踩在一个同伴身上时，他就被那个东西咬断了气管，事后我才知道那个可怜家伙的名字，但不久也忘记了，艾尔贝斯大声吼叫:
　　“快，聚拢，围住它”，他把那东西当成一只普通的野兽对付，显然愚蠢至极，它迅速的击溃了我们的包围圈并且很轻易杀死了更多人，然后那片阴影站立起来露出全貌，露出营地那样大的躯干，兼具豹子的敏捷，鳄鱼的护甲。
　　我知道是什么，我的父亲曾经与之遭遇。在那时候和它目力相触时，我感到血液奔涌，我冲向那头怪物，全然不顾身后的叫声。
　　“回来！”，艾尔贝斯极力嘶吼，但我比他们都要清楚那怪物的可怕。
　　“你们快跑，我一会儿就要被干掉了，”我在经过他们时对他们说，发出大义凛然的做作的怒吼，第一次当英雄的经验显然不够的。
　　“快跑啊！快跑快跑快跑！”我向他们发出最后的呼叫，他们之中仍有些人没有见过欧西西里大陆，包括死了的那几个。
　　“撤退！”，我听见艾尔贝斯这样说，感到有些悲壮，但顾不上想太多，因为我被打到了树上，我爬起来，又抽出背后的佩刀，制作工艺十分精良，还不至于被我的背脊折断，面对这样的鲁莽挥击，我只需灵巧躲过，伤及它的要害即可，我拼命使自己冷静回想那些闪转腾挪而不失去重心的技巧，那头庞大的畜生伸出指尖的爪子，和我的随身短匕一样锋利坚硬，在漆黑里闪耀着银色的光，我看出它的轻蔑。我在心里乞求那些人赶快离开，至少在我被打倒之前，我还不想在人前丢脸。那头怪物不断的朝我进攻，我不断的翻滚闪避，沾上一身令人沮丧灰土和最不想看到的——道格，他还在那里，手里举着武器摆出进攻的姿势却害怕的无法动弹，真是愚蠢至极。
　　“你缠住那头畜生掩护我撤退吗？”我朝他大喊。
　　“我…”，他犹豫不决不知怎样回答，如果一个人在生死之际都无法做出什么执行的话，那么他在你生死之际也一定帮不上什么忙。
　　“别拖累我，废物！”我朝他恶狠狠的说。
　　“立即滚开！”我这样说不是为了刺激他离开，而是真的这样想，但分神的那个片刻，我没能躲开同时而来的那头怪物的攻击，我下意识的伸手护住头部，它又将我重重击退到一边，血顺着我的胳膊流出来，但又像水在极寒中结冰那样凝结成固态，我愤怒的几乎想掉头先杀死道格，但他在意识到我说的不错后才终于肯离去。
　　“不要死！”他对我最后说，但这也不由我来决定，不过在我又重新冷静下来后，他终于开始仓促的逃离，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在那头怪物不知疲倦的进攻的时候，我感觉到我也越来越迟缓，每次躲避都像豪赌，而且现在我只剩下一块硬币，已到了倾囊相搏的时候，在它的右肢朝我挥动过来之时，我竭尽全力冲向它面前，而在它想收回爪子的时候整个身体已暴露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它的体型太大了，在我找到两片鳞甲的缝隙间刺进去之前，甚至足够点根烟，你输了，我自导自演的微笑然后瞄准，它的肋间突然爆裂！竟然伸出另一只手臂将我捏住！但更意外的是我看到它将我举起在它的兽口之前露出微笑。
　　“是你输了！”，它说，然后将我使劲摔下来，我在接触到地面之时感到身体被挤扁，血压在体内冲破最脆弱的地方压开口子，像装满的牛皮水袋被摔开，我躺在血花上，觉得四周的血腥味很难闻，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我有些难以置信的回想我所听见这头野兽，它说出的人类语言的是否真实的时候。
　　“你输了！”，它低下身子看着我又说了一句。
　　
　　确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