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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仙未殃 / 前记 第六章 一生仅有一醉

前记 第六章 一生仅有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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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口中那位喜欢研究医术的老先生名为木子。木子先生年轻时是一名寒窗苦读想要考取功名的秀才,因见左邻右里常有人因看不起病而死,便弃文从医了。
  木子先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已有二十年,是梅山附近一位有名的大善人,年过古稀之年的老父老母依然健在,在一次行医途中收养了一名七八岁的逃难女童。
  木子先生的真实年纪其实并不是大,方才知天命之年,只是须发都已白了。在加上常年在外采药受了太多风吹日晒,右腿还有些瘸,让他看上去要多老上十几岁。
  少年一五一十的向木子先生及其老父老母介绍着流玉枫。流玉枫看得出,少年非常信任非常尊重这三位慈眉善目做了无数善事的长辈。
  流玉枫也无比恭敬的三位长辈介绍了沈灵和苏如是。只是受了少年冷眼的奇葩苏如是却有些不高兴,只装模作样的应和了两声,随便吃了两口东西,便一个人绷着个脸出去了。
  要不是摄于少年那一身神鬼般的修为,苏如是只怕是早就发作了。不说拼个你死我活,破口大骂那是毋庸置疑的。
  流玉枫本从不喝酒,但少年盛情难却,特意准备了酒,流玉枫不好不喝。
  木子先生满口知乎者也,却并不善于言辞。陪着流玉枫和少年喝了两杯酒,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打算扶老夫老母进屋休息。少年也跟着起身上前搀扶。
  流玉枫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少年留木子先生一家在山上住下,不仅仅只是为了方便木子先生采药…
  少年从里屋走出来,微笑道:“两位老人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需要早点休息,木子先生明天大清早要下山给村民瞧病,所以…”
  流玉枫看着少年坐下,笑道:“那看来我们可要小声一点了。”
  少年笑道:“没事,在等一会,我们就去我房间里喝。今天晚上我们要喝个尽兴。”
  流玉枫面露一丝担忧之色:“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呢,也不知道能喝多少。”
  少年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喝,只怕还不如你,因为我现在就感觉有那么一点醉意了。”
  流玉枫道:“那…我们就别喝了吧,喝醉了又呕又吐有些难受。”
  少年举杯笑道:“不行,今天是你我两人正式相识的第一天,以前都是只闻其名,必须要喝个尽兴,来,干——”
  少年可以说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高兴,流玉枫也是如此。沈灵见心上人高兴,脸上亦带着笑容坐在心上人旁边。
  唯独不高兴的,是先受少年冷眼,在受少年和流玉枫两人冷漠的奇葩苏如是。
  奇葩苏如是其实和流玉枫一样,也是有骨气、有志气之人。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才不得不去偷鸡摸狗。
  少年,本就是人一生中最心高气傲的年纪。哪个少年不想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活着呢?
  若非逼不得已,哪个少年不想仗剑走天涯?哪个少年愿意苟且偷生?
  奇葩苏如是受了无数冷眼,但直到今天还是接受不了别人的冷眼。他宁愿做一条夏扛酷暑、冬扛冰雪、甚至见人就咬的狼,也不想去做一条只会摇尾乞怜、四处讨饭的狗。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去做一条狗的想法。那个时候的他想着,只要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够活下去,做一条狗就做一条狗吧。
  他没想到的是,他找上门给人做狗,那些人却还怕被他咬着。他竟然连一条狗都做不了。
  他好像连做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
  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去“要饭”的情形。
  他光着脚丫,怯怯的进了一家客栈,对那位满脸笑容和客人打招呼看上去很忠厚老实的大叔说道:“大叔,能给我一口吃的吗?”
  那大叔一看他邋遢的模样,立即收起笑容,人也变得不忠厚老实起来,做出一副赶流浪狗的样子:“出去出去,到外面要饭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他满眼泪光,紧紧的抓住大叔的衣袖,抬着头祈求道:“大叔,我不是要饭的。我可以做事,我…我…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擦桌子、劈柴、端茶、倒水,我都可以干,我都可以干的,大叔…”
  那“老实的”大叔一脚就把他踹出老远,抄过一杆扫帚,冲他面目狰狞的吼道:“人还没桌子高,你还想擦桌子?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打断你的腿!”
  他清楚的记得,他也曾遇到过一个好人。
  那是一位杀猪的屠夫。
  他在屠夫家门旁的狗窝里过夜,一身戾气让人看了就想敬而远之的屠夫推门而出,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对他说道:“小娃儿,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几天没吃东西了,我这里有碗饭,快把它吃了。”
  他激动的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屠夫,可他还没有接过饭,屠夫家里就有人在骂:“好哇,你这狗养的,竟敢背着老娘把饭拿去喂乞丐?喂鸡还会生蛋,喂狗还会摇尾巴,喂他有什么用?啊?”
  他的眼睛里涌出泪花,但他没有让泪流下。一挥衣袖,将泪擦干,道了一声:“大叔,谢谢你。”转身就跑。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
  他面无人色的躺在城角的杂草里,口里喃喃的喊着:“救命…救命…救命啊…谁能…谁能救救我…”
  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快来看啊,这里有人要死了。”
  他听见这声音,以为自己有救了,却又听见围过来人交头接耳道:“他这是瘟疫,快把他丢出城去。”
  “丢出城不好使,得丢到乱葬岗去。”
  “不行不行,得把他埋了…”
  他没有让那些人丢出城,他自己从城里一点一点的爬了出来。
  可能是天幸,也可能是他的命真的很硬,他并没有死在那一年。他活了过来!
  从那以后,他自称老子。称天是龟儿子、孙子、劳什子、瓜娃子,骂天更是成了他的日常。
  他记得很多很多事,记得很多很多人。更记得那些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嘴里听来的诗句。
  那些诗句说的都是一些剑客。
  他想当一名剑客。
  那是他的希望。
  他坐在屋外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抬头看着浩瀚的夜空,一字一字的将希望吟出: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白衣沽酒人似月,十里寒江柳如烟。”
  吟着吟着,一掀嘴角,苦笑起来:“烈焰繁华,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
  苦笑声越来越大。他想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却笑不出来。
  终于,他跳将起来,以竹剑指天,喝道:“孙子,你告诉老子,这——又算得了什么!老子什么冷眼没见过!”
  喝声未尽,远处的夜空竟有一记霹雳劈下。
  霹雳过后,天地之间瞬时狂风大作。连月下的云都跟着那道霹雳奔涌起来。
  云中奇光闪现。
  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怕那少年的奇葩苏如是,面对这番惊天剧变,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再一指天,大声怒骂道:“孙子,你吼什么吼,老子是被你吼大的吗?你想弄死老子,老子偏偏就要好好的活着,老子告诉你,老子一点都不怕你…”
  奇葩苏如是立在石头上,狂风吹的他衣发乱舞,看上去威风极了。
  只不过他还没有骂完,他的声音就一点一点的小了。无比嚣张的表情也在脸上一点一点的凝固。
  看上去,非常的滑稽。
  他不怕天公发怒,但他怕眼前看到的东西。
  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黑龙破云而出,张牙舞爪的在云下绕了两圈,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龙吟,直扑而下。
  奇葩苏如是这一次没有抹眼睛,没有再去想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自从遇到流玉枫之后,奇葩苏如是的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惊奇。
  这是已经快要习惯的前兆。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奇葩苏如是,立即收起嚣张的气焰,跳下石头,拔腿就往流玉枫和少年喝酒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嘴里一边叫道:“这是什么个情况,老子骂的又不是你,你他娘的吓唬老子干什么…”
  少年和流玉枫、沈灵三人听得外面的动静,一起从房里走了出来。
  少年不看奔逃的苏如是,只看向已到半空的巨龙。目色深沉,脸色如初,淡然道:“哦?竟是一条六爪黑龙——”
  沈灵被那从天直降的巨龙吓得脸色一片惨白,急忙往流玉枫身边靠了靠:“玉枫哥哥,这是…”
  流玉枫心头亦是骇然,将沈灵护到身后,侧头低声道:“别怕!”
  少年缓步向前走去。
  流玉枫伸出右手,似是想叫住少年,却又没有出声,只道了一句:“小心。”
  少年点头,继续向前。
  狂风愈急,乌云压顶。整个天地在一瞬间变成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那巨龙已到人目可辨的距离。一股让人反胃的异味弥漫天地,气流不知加快了多少倍。
  流玉枫和少年都可清楚的看见巨龙狰狞至极的面目,以及那张低吟出声的血盆大口。
  更让人心寒胆裂的是,一双明珠似的龙眼放出刺眼的金光;浑身乌麟闪闪,如同一层层锋利无比的刀片有规律的叠积在一起,从头到尾,竟足足有百余丈长。
  不说这巨龙身带什么样的神力,只要稍微一摇头,一摆尾,都足可裂地崩山。
  少年面无惧色,迎着巨龙停下,抬头问道:“是谁让你来梅山的?”
  巨龙似是可以听懂人话,在离少年头顶六七十丈的空中顿了顿。
  也仅仅只是顿了一顿。
  一顿后,巨龙狂吼了一声,直扑少年。
  一股无比巨大的气劲铺天盖地袭来,少年两侧的山上树木尽数折断,地上的沙石无脚自走。
  距离少年有百多丈远的流玉枫三人,不得不以手遮面往后退去。
  只有少年纹丝不动,喝了一声:“放肆!”
  右掌一举,一掌拍出。
  巨龙不闪不避,撞向少年发出的气劲。饶是少年已得神虚子真传,修为已达通神之境,足可以敌天人,亦被巨龙撞的往后滑出三十余丈。
  身虽退,形未动。少年屏气凝神,化掌为爪,虚空抓住诺大的龙头。
  巨龙接连狂吼,使出全部气劲想要在扑向少年却是难进分毫,意欲飞身开去亦无法挣脱。
  少年涛涛江水般的气劲灌入龙头,巨龙狰狞的面目上露出痛苦之色,怒吼渐渐变成了哀嚎。
  百余丈长的巨大龙身,如同热沙上的蛇、上了岸的鱼,疯狂摆动。
  哀嚎声由急而缓,由重而轻,笼罩在少年气劲下的龙头开始流出血来。连巨大龙身的摆动,也似没了力气。
  盘膝坐在梅山脚下一座破庙中的蛇蝎少女满头是汗,等被少年一爪抓住的巨大黑龙眼中金光开始变得黯淡时,少女娇小的身躯猛的往前一倾,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少女面色惨白,惊骇无比。两行眼泪簌簌滚下。
  连忙又盘膝捏指坐好,集全身之力运起奇功,泣声道:“求求你,别杀我的龙儿,求求你,求求你了…”
  少年淡然道:“你是谁?”
  盘膝坐在破庙里的少女道:“我…我…我是…我是好人…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少年道:“哦?不是一起的?”
  少女嘴里在次涌出一口血,嘶声道:“你相信我,我和他们真的不是一起的,你快放手,我的龙儿要死了…”
  “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你相信我啊。求求你快放手吧,求求你放过我的龙儿…”
  背后的流玉枫看得被少年抓住的龙头,此刻已满头是血,面目全非,哀嚎声变成了垂死的混浊呻吟声,龙身几乎要落下地来。
  流玉枫听得少女的泣不成声的祈求,心头有些不忍,闪身上去道:“放过它吧,这好歹也是一条绝有的六爪神龙。”
  少年目光微微一顿,一挥右臂,轻喝一声:“滚!”
  几乎已是半昏迷的巨龙被少年这一挥甩出数百丈远,龙身由大变小,掉入山林不见了。
  破庙中的少女承受不住少年这一挥之力,连吐三口血。却是全然不顾重伤的自己,踉跄的往庙外扑去,颤声泣道:“龙儿,你不要死啊,我来找你了,你等我,我带你回家,娘亲会治好你的,龙儿,你挺住,挺住啊…”
  少年散了真炁,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流玉枫连忙扶住少年:“你没事吧?”
  少年闭目呐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只是有点上头。”
  “真没事?”流玉枫有些笑不出来。
  少年吐出一口气,笑道:“没事,我若连区区一条龙都奈何不了,那我不是有负恩师的教导了嘛。”
  流玉枫道:“可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龙。”
  少年看向黑龙坠下去的地方:“确实不是一条普通的龙,这条龙称它为龙中之王都不为过。”
  “可是…”流玉枫眉头紧锁:“刚才却有一个女孩在替它求救。”
  少年道:“这女孩竟然可以掌控这条龙,她的来历必不简单。”
  流玉枫没有答话。
  因与少年喝酒而暂时放下的心事,愈加重了。
  少年收起目光,拍着流玉枫的肩道:“好了,别管这些了,我们的酒还没有喝完呢。”
  流玉枫和沈灵端着酒菜跟着少年去了他住的房间,奇葩苏如是则一个人回了少年安排的房间。
  受到少年冷漠的他,可不想像沈灵一样傻乎乎的坐在一旁看着少年与流玉枫忘乎所以的喝酒。
  少年的房间很简陋,除了一些日常必用的,几乎没有摆其他的东西。
  吸引流玉枫目光的是那柄挂在床头的剑。
  流玉枫在梦里见过那柄剑。剑名“楚歌”,少年就是用这柄剑砍下了生父的头颅。
  流玉枫怕被少年发现他在看剑,会让少年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迅速移开。
  少年给流玉枫倒着酒,方才面对巨龙都无比淡定从容的脸,此刻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发红。
  看上去是真的上头了。
  流玉枫默不作声,只陪着少年饮酒。
  见到少年的时候,流玉枫本无比高兴,心里也有很多话想对少年说,可如今的流玉枫完全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流玉枫没想到才上梅山,不死书生的蝙蝠就跟来了,几个时辰后,又莫名来了一条六爪神龙。
  不用少年说,流玉枫也看得出这条龙极不简单。
  世人又有什么人能降伏这么一条六爪神龙呢?只怕也得是“武神”李愈之那样的人物才能做到。
  六爪神龙虽差点死在少年手里,但这绝不能说明那条六爪神龙没有神格,只能说明少年的修为实在太高太高。
  简直高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在那少女的背后,肯定还有大人物。非同小可的大人物。
  流玉枫心里很清楚,不死书生的蝙蝠,那少女的龙,都是冲他来的。流玉枫无法想象,若是一直这么下去还会有什么危机涌上梅山来。
  流玉枫能想象得是,肯定会有很多很多。
  少年和流玉枫都是第一次喝酒,但少年的酒量明显不如流玉枫。也可能是因为少年活的比流玉枫还要压抑许多。
  少年喝的六七分醉的时候,流玉枫还是很清醒的样子。
  少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话也越来越多。流玉枫都只是默默的听着,必要的时候应和两句,却不多说什么。
  少年似是有所预感。
  在他说过的话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放心的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你我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难…”
  流玉枫看着少年满脸醉意的样子,听着少年的话,心头犹如乱石激空。面上亦依然只是默默的听着。
  少年深沉的眼睛,变得轻浮起来,笑容更是一片迷蒙:“等明天,你就去恩师留下的真炁里去看看,相信一定会对你大有帮助。这一段时日,我们兄弟两人一起练武,一起修行,只是…以后不能再喝酒了。恩师说过,修行之人要忌酒,但今天是我们兄弟两人相遇的日子,我们喝一点恩师也不会责怪我们…”
  流玉枫看着少年不停的笑,不停的说,心头涌出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滋味。眸子里无声的泛出一点光来。
  他答应过很多人:“不许哭,不许低头,不许向他们低头…”
  他清楚的记得这是那些为他而死的人,临死前说出的一句话。他清楚的记得那些为他而死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清楚的记得,他整整答应了四十七次。
  他可以做到不哭,不向那些魔鬼低头,但他的眼睛里终究还有眼泪。
  有些时候,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最多能保证的,也仅仅只是不让泪光化作泪水滑落而已。
  少年梦呓般的笑道:“恩师把武艺毫无保留的教给了我,我也会把武艺毫无保留的教给你,等三年之后,我们兄弟下山去…去把我们失去的拿回来,我都已经想好了,我全部都已经想好了…”
  少年低下头,晃了晃脑袋,似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少年第一次喝酒,他不知道人在喝酒的时候,是不能低头的;尤其是在想要低头的时候,更加不能低头。
  人在这个时候低头,马上就会醉。
  越来越醉。直到彻底醉昏过去失去知觉为止。
  少年低着头,喃喃道:“我要洗天下之罪,我要开万世太平,我要兴江湖气运,我要大作楚歌。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出自荆湘,我姓杨,我叫杨逊…”
  少年攀住流玉枫的肩,几乎要靠到流玉枫身上:“你…也是如此。你要还都金陵,要重筑忘仙台,要出东海赐招武神,要再现恩师风采…”
  流玉枫有些听不下去。这些雄图壮志在今日来说,莫不是水中泡影,连纸上谈兵都比不上。
  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道:“你…醉了——”
  少年闭着眼睛,靠到流玉枫肩头,通红的脸上的依然挂着笑容:“是的,我醉了,但是我兄弟没醉,我…不怕…我…还可以…还可以…在喝…”
  流玉枫蓦的抬起头,一字不发。他希望少年可以不要再说下去。
  更不要再喝了。
  他怕他会让少年失望。
  他怕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兄弟。
  少年没有在喝酒,但少年还是醉了。
  流玉枫扶着少年躺下,替少年盖好被子。站在床边,看了醉昏过去的少年好一阵。
  
  这年纪轻轻就拥有一身可比天人修为的少年,能一袖化三魂七魄,能单手杀六爪神龙,竟也敌不过一坛烈酒。
  流玉枫带着沈灵进了少年安排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奇葩苏如是已睡着了。
  几乎是以心上人之喜而喜,以心上人之悲而悲的沈灵,本想着要心上人和自己睡,但见得心上人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没有多说什么。
  刚才看见心上人眼睛里闪着泪光,了解心上人的性子的沈灵,大概猜的出心上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想告诉心上人,这儿挺好的,她想留下来。她有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那少年能保护自己与心上人,而是觉得这儿虽比不上长干里,却要比山下的世界要好上许多许多。
  不过她又记起了仙人给心上人的指示,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流玉枫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脑海中记起了墨家钜子卦中的那位仙人。
  流玉枫与游龙剑客在“指路山”等了三年,只为等那位仙人再现尘寰。只不过那位仙人虽救过流玉枫和沈灵,给了流玉枫指示,但流玉枫始终都没有见到过仙人的真身。
  流玉枫只在梦中见过两次仙影。
  就连仙人一剑杀尽六十四名武修高手,外加一个估剑秋,都不曾现出真身。
  估剑秋,即杀死游龙剑客的那名持剑人。是当朝丞相蔡京门下极具地位的八大神剑中的“剑穂”。
  八大神剑,皆为武修,各以剑体为名。
  分别为剑首、剑铭、剑穂、剑鞘、剑柄、剑箍、剑饰、剑格。
  “剑穂”估剑秋,是其老三。
  此人手持名剑“春秋阙”,剑法登峰造极,剑诣可谓绝顶。在当今天下的武修剑客中,仅次于“剑首”李剑诗,“剑铭”问剑声,以及武当“大剑客”张敬旗。
  然而,就是这样一名“剑穂”,竟连未曾现身的仙人第九条剑影都接不住。
  再被第十道剑影贯体而过,空留一句:“剑谪仙,凌虚剑首…不会…不会放过你…”便一命呜呼。
  流玉枫第一次见到仙影,是在长干里后面十数里的深林中遇到出自冷艳宫的“求死姥姥”以及颜如玉,察觉到危机,为了不牵连到沈灵母女而打算离开“指路山”的那天夜里。
  也就是游龙剑客身死的两个时辰前。
  流玉枫坐在窗台上看着月色下的山河景象。他舍不得离开指路山,更舍不得离开在山上认识的沈灵。
  可那些人是冲他而来。他不能不走。
  沈灵若是落入那些人手中,就算不死,也绝不会有好的下场。
  流玉枫打算天一亮,就和游龙剑客不声不响的离开。流玉枫知道,他这一走,可能以后都回不来了。
  他再也见不到那位在他面前跳舞、在他面前吹笛、在他面前吟着《长干行》的那位粉衣姑娘。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诗句,太过美好。
  流玉枫想起和沈灵一起渡过的三年,一不小心入了神。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立在墨家钜子卦中所指的山上。
  天边有光似天外流星,急矢而来。所照之处风涌如潮、云散似涛,尽是一片拨开云雾见青天、扫清天下浊的壮阔奇景。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入流玉枫耳中:
  吾本剑中仙,逍遥云海间。
  青锋不过顶,凤歌上九天。
  今往红尘去,武道渡十贤。
  不求功名利,只为万世先。
  那洪亮的声音犹如天籁之章,不仅悦耳至极,还带着一股能荡妖魔、能平风浪、能抚人心的神奇力量。
  一条仙影自光中隐现,落在对面遥相对立的另一座山上。
  仙影背对流玉枫而立,见不得什么模样,只大概看得仙影身着一袭流云锦衣,手执一把羽扇,衣发被风吹的往后飘出老远。
  仙影背后两三丈的地方,尚凌空悬着一把如影随形的古剑。
  不知怎么回事,游龙剑客竟从仙影对面走了出来,看上去似是在和仙影说话。
  只是流玉枫听不见。
  流玉枫想朝那仙影和游龙剑客飞去,可他动不了。想大喊一声“仙人”,也发不出声音。
  不能动,不能出声的流玉枫,只能远远的看着。
  直到那仙影把羽扇一招,化作一阵清气消失在夜色里,恢复正常的流玉枫才听见浩渺无垠的山巅之上传来仙影留下的余音:
  名剑俱坏,
  试问英雄何在?
  劝尔莫惹烟云事,
  成也是败。
  且学谪仙风采,
  逍遥游,
  红尘外。
  这是流玉枫平生第一次梦见仙人。
  流玉枫根据墨家钜子卦中所示,和游龙剑客在指路山苦等三年换来的,竟然只是两句诗号。
  流玉枫有悟过仙影留下的两句诗号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但一直没有悟出来。
  
  流玉枫第二次见到仙影,是在游龙剑客身死之后。
  他抱着游龙剑客的尸身哭的天昏地暗。他答应游龙剑客,他就哭这一次,以后再也不哭了。
  流玉枫希望游龙剑客能将大哭的他训一顿、骂两句,可游龙剑客已然失去知觉。
  流玉枫哭的昏死过去。
  那仙影第二次入梦而来。
  依然还是背他而立。
  流玉枫看着那带着旷世风采的仙影,不由自主的问道:“前辈就是墨家钜子卦中的仙人——剑谪仙?”
  仙影轻摇羽扇,道:“然也。”
  他一抹红肿的眼睛,道:“晚辈能否求仙人一事?”
  仙影淡然道:“何事。”
  流玉枫双膝一屈,跪俯下去,失声泣道:“晚辈祈求仙人救我伯父一命。”
  仙影朗声笑道:“知恩图报,孝义两全,尔确实值得赞赏,仙者亦料到尔会有此请求。”
  流玉枫叩首道:“晚辈愿以剩下的所有寿命,换伯父重生。”
  仙影道:“世间万物,皆有天命;游龙剑客身陨指路山,乃天命注定之事,不可违也。”
  流玉枫心急如焚,抬起头略带不逊道:“前辈是仙人,还怕天意?”
  “仙者,人者,皆当怀有敬畏之心。”
  “可见死不救,仙人又怎么于心能忍?”
  仙影轻摇着羽扇,笑道:“尔以后,自会明白。”
  仙影接着道:“尔之天命,与仙者有缘,故而渡之。然渡尔,亦只是渡尔,尔之天命尚需尔自己完成。”
  流玉枫问道:“仙人言中之天命,所指为何?”
  仙影道:“天命可至,不可泄也。尔只须先往梅山,继而向北而行即可。”
  流玉枫一愣:“先往梅山,继而向北而行?”
  仙影悠然笑道:“然也。”
  羽扇一招,悄然自光影中隐去:“望尔好生历练,切勿负了仙者及其他诸多助尔者之期望。”
  在这人世间,高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流玉枫听过很多人说这句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流玉枫都不信。他觉得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是存心卖弄玄虚。
  一直到流玉枫亲眼看见墨家钜子遭天妒而亡,其徒为解卦瞬时白发,流玉枫才深刻的认识到,是自己错了。
  江湖上都说,墨家钜子是为了卜天底下最繁华之地——江南的气运,才遭天妒而亡。
  只有流玉枫知道,墨家钜子其实是为了卜他的命数。替他避过死劫,辟开一条生路,以正苍生大道。
  以一命、半生寿命为代价,冒天之大不违,去卜一方水土的气运,只怕还不足以让墨家钜子举卦。
  可是,流玉枫之命数,就值得墨家钜子举卦、其徒为之解卦吗?
  流玉枫时常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间。若是不来这个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他而死。
  痛恨自己的同时,也渴望能够活下去。
  若是不活下去,那些人不全都白死了吗?
  当那梦中的仙影说出“天机可至,不可泄”七个字,流玉枫没有多问,只是感到不解。
  流玉枫怕问了,仙影会泄露天机,会成为第二个墨家钜子。既然是仙人指的路,不管去哪里,不管去干什么,都只管去吧。
  流玉枫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在梅山遇到梦中的少年,这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意外。
  难道说,仙人指引流玉枫来梅山,就是为了让他遇到这位少年?若是如此,仙人又为何要说“继而往北而行”呢?
  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北方,辗转难眠的流玉枫起身立在窗前眺望。
  在那遥远的北方,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在等着?
  沈灵猜到了流玉枫会选择离开梅山,却没有猜到流玉枫其实也和她一样想要留下来。
  只不过无论是出于不想连累少年的想法,还是为了听从仙人的指示,流玉枫都不得不离开。
  流玉枫又记起少年喝酒时的样子,以及少年在半醉时说的话。
  他和少年虽是第一次相遇,却似多年未见的知心老友;他看得出,少年确实已把他当成了兄弟。
  他又何尝没有把少年当成兄弟呢?
  在梦见少年被问剑声、估剑秋等人追杀的那天晚上,他就想叫少年一声兄长。
  然而让人无奈的是,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漫漫人生路;在这条路上,有太多太多的人不得不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正如少年要走的路,是成为神虚子的传人,去完成他心中的抱负;而流玉枫要走的路,是“先往梅山,继而往北而行”。
  流玉枫不得不感到庆幸。庆幸今天晚上喝了酒,庆幸少年喝醉了,不然他走不了,也不知道再怎么跟少年说他要走。
  他只能选择留下一封书信,悄然下山离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办法。
  当少年从酒精的麻醉下清醒过来,他躺在床上足足有半刻钟没有动。
  恢复了的感知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流玉枫已经走了。
  他没有去想如果昨天晚上不喝酒,如果昨天不喝醉,流玉枫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不后悔昨天晚上喝醉了。
  真的。他不后悔!
  直到接受了流玉枫离去的现实,他才缓缓起身,缓缓走到给流玉枫准备的房间里。拿起了那张压在杯下写满了字的纸。
  他只看了一眼。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他,偏偏在这一眼中只看了“吾兄见谅”四个字。
  看了这四个字,便又放了回去。
  他一动不动的在桌边立了许久许久,只说了一句:“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在这儿放了笔墨纸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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