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雨总是不期而至 4

　　原来中午过后，水务局突然接到通报，说云宝乡疑似有挖沙场在非法作业，要求立即调查处理。挖沙场合不合法，水务局只要一翻备案登记就能知道，至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云宝乡挖沙场，相关负责人查阅了备案登记表便有了结果：这云宝乡挖沙场不是“疑似”，而是“肯定”在非法作业！
　　于是，水务执法大队雷厉风行，接令后火速出击，一到云宝乡挖沙场就将相关工作人员全部带回局里协助调查录口供，至于其他买方派来的车辆运输人员，则被遣回。
　　所谓的“工作人员”也就十来号人，两个挖机司机和几个开船的师傅，另有一个收钱的“财会”和做饭的厨师。
　　执法人员带着沙场工作人员离开后，姓王的却留了下来四处拍照取证。
　　可这些人前脚刚走，黑子和张鸟哥后脚便走了进来。
　　他们一到，见上午还人满为患，一片热火朝天的挖沙场，转眼到了下午却是个鬼打死人的场景，心里便凉了半截。
　　被带走的“财会”倒是留了黑子和张鸟哥的电话，可他原来坐在“办公室”里收钱，水务执法的人过来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待他反应过来，执法人员却已进了屋，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做的第一件事是向他亮出了执法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请他关闭手机，跟他们去一趟水务局。
　　“财会”倒也机智，借口向家里说声晚上不回去吃饭，想要联系黑子和张鸟哥，却被执法人员一口回绝，并当场表示要对他的手机“暂时保管”：“他们开车的做饭的现在还可以和外界联系，你收钱的，从现在开始，不能和任何人联系！”
　　当然，被带走的不仅是“财会”这个人，还有大量现金，以及他手机里的电子货币和几本收据。
　　就这样，黑子和张鸟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回云宝乡挖沙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杳无人烟的诡异场景。
　　二话不说，二人直奔“财会”所在的“办公室”，推开门，却见了一个穿制服的人正在拍照。
　　再然后，就是眼前这幅画面了……
　　张鸟哥道：“前两天还见这沙场从早忙到晚，到处都是人和车，今天路过却忽然见这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个挖机和船又都还在，一时好奇，就想到处看看……”
　　张鸟哥也是个信口扯谎的个中高手，他这个理由半真半假，虚实结合，真正达到了以假乱真的效果，让人无懈可击。
　　果然，“水务执法”不再怀疑，淡淡的道：“这是个非法作业的挖沙场，没什么好看的，相关工作人员都被带回水务局去做笔录了……”
　　黑子却忽然问：“这沙场老板呢？”
　　“水务执法”不疑有他：“不在现场。”
　　“那你们不打算找了？不是更应该把老板带回去问话么？”
　　“和领导作了请示汇报，说这沙场的两个老板暂时都在配合别的单位调查其他事情，之后会和我们做个交接。”
　　黑子心想，这“别的单位”多半就是纪委监委，却道：“这老板倒也能耐，竟还犯了别的事？”
　　“水务执法”只当黑子是在闲聊，也不防备：“现在这搞挖沙场的，能有几个屁股干净？听说是在纪委监委问话，估计是和哪位领导有关，这年头，不能乱伸手，更不能乱送……”
　　乱伸手固然有问题，乱送的当然也不对。任何事情都是相互作用，一个巴掌始终是拍不响，尤其是这种事，大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心照不宣。领导干部队伍里面有害群之马，群众里面也有坏人！
　　“水务执法”又道：“我们也是接到上头通知，要求核实这挖沙场是否属非法作业。呃，听说城南滩还有一个，那个挖沙场打着河道清淤的幌子在挖沙牟利，这两个挖沙场都是同两个老板，一个姓廖一个姓马，城南滩挖沙场在局里作了河道清淤的备案……”
　　黑子和张鸟哥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显得心不在焉，心神不宁的和“水务执法”又闲扯了几句，便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从“水务执法”说的话来看，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云宝乡挖沙场的老板实际上不止一个，至少不知道这其中还包括黑子和张鸟哥。不然，也不会说“这沙场的两个老板暂时都在配合别的单位调查其他事情”，更不会信了黑子和张鸟哥只是“路过，好奇，想进来看看”的鬼话，而丝毫不将他二人往和这挖沙场有关的方面去想，甚至怀疑他们就是这挖沙场的“另两个老板”。
　　由此可见，产生这种局面有两种可能：
　　一是廖公子和马大炮已经向纪委监委“坦白”了，但是没有透露黑子和张鸟哥也占了云宝乡挖沙场“一份股”的实情。
　　但是黑子认为廖公子和马大炮在这个事情上没有理由更没有义务要做这个“好人”，“保护”黑子和张鸟哥，对他二人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最后若要来个“行政罚款”，那只会完全由他二人承担。
　　因此，这种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廖公子和马大炮虽然人还在纪委监委，但极有可能还没有交代这两个挖沙场的事，说得洋气一点，就应该还是在“对抗调查”。
　　二是有人举报了这两个挖沙场，或者说是举报了廖公子和马大炮，举报人只知道廖公子和马大炮是这两个挖沙场的老板，却不知道其中还牵扯到了黑子和张鸟哥。
　　但是要举报他二人也不应该去纪委监委，单纯来说，私人非法采沙牟利和纪委监委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不在他们应当受理的“业务”范围以内。既然是纪委监委在受理这个事情，且下了通知给水务部门要求核实查处，那就应当有了另一个前提——举报人举报的应该不是廖公子和马大炮，而应该是某一位“国家公职人员”，而且级别应该还不低。至于这个人是谁，黑子心里也早已有了数：多半就是李区长无疑。也只有举报的是李区长，并且纪委监委已经掌握了他和廖公子马大炮之间并不“亲清”的官商关系，才会相继将他三人都“请”了进去。
　　而到底是因为有人举报李区长，从而牵扯到了这两个挖沙场，还是因为廖公子和马大炮举报李三好，从而牵扯到李区长，进而挖出了这两个挖沙场？黑子不知道，张鸟哥更不知道，目前而言，在黑子认识的人当中也没人知道——真相只有纪委监委的人才知道！
　　黑子埋头走出挖沙场，天色已暗。
　　张鸟哥却在背后叫住他：“黑哥，晚上还有没有什么事？”
　　黑子心想，这挖沙场就是老子最大的事，这事都黄了，老子现在还能有个鸟事（鸟也没事）。自从一头扎进了廖公子的“怀抱”，之前的一些业务工作，似乎也都见鬼去了——提篮子这种事，还真他娘不是天天有，月月有。
　　想归想，嘴上却还在回话：“怎么？”
　　“没事就去我家吃个饭，咱俩合计合计，到了这地步到底该怎么搞……”
　　这他娘还有什么好合计？
　　廖公子和马大炮现在还在纪委监委“喝茶”，管钱的“财会”也被“请”了进去，还他娘能合计个什么花出来？
　　但张鸟哥提起吃饭，黑子也着实觉得有些饿，便也应了话：“我倒忘了你老家就在这里……”
　　“不在这里吃饭，我这边很久没住人了，空了很多年，去城南滩，那边还有两坛好酒，今晚干掉它！”
　　黑子问：“你能喝多少？”
　　“我喝酒不行，顶多三两，再多就倒，人称张三两，和张三丰就差了一个字……”
　　“喝酒这事得练，得常喝，多喝几回吐几回就能喝了，今晚突破一下极限，喝个半斤八两的看看……”
　　……
　　张鸟哥家的确有两坛好酒，黑子一进屋就看到了。
　　这两瓶好酒看起来确实不一般：并不是盒装，而是装在一个“口”字型的木架子里，坛身有精美的链条和木架最上头的横木相连；酒坛造型古典，色明黄，属于土豪黄，古代皇帝专用的那种黄。
　　黑子走近一看，见坛身印着“国窖1573”，还有“3公斤装”的说明。
　　这酒不错，一坛起码得三四千！
　　张鸟哥炒了几样小菜，加上带回来的两个卤菜，凑齐了6个碟碗，向黑子招呼一声，二人便坐下来喝酒吃菜。
　　酒是好酒，甘冽醇香。
　　张鸟哥真他娘是个“实诚人”，先前所言着实不虚：一次性水杯倒满酒，喝完之后便晕晕乎乎，说话舌头打卷。
　　黑子正在兴头上，继续给他倒了小半杯：“酒是粮食精，越喝越神清，你要是喝了想睡觉，说明你还没喝到位，听我的，继续喝，才能越喝越清醒！”
　　张鸟哥趴在桌上连连摇手：“不骗你，我一喝趴下，就弄不醒的那种，我平时从不喝酒，就怕因为这个误事，今晚实在是想喝点，想把自己搞醉……”
　　“可我看你现在还没醉，再说，反正是在你自己家，趴下就趴下，还怕什么？”
　　“你说的在理，趴下就趴下，睡过去也好，想多了脑壳更痛。我也算是想开了，这事怨谁都怨不得，人一倒霉喝水都塞牙缝，到了这地步，咋俩也合计不出个什么花来，只能认命，从头再来。”
　　说完，一仰脖子，将那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黑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早已认同了他的说法，却道：“今天咱哥俩不说那些，就喝酒，你这酒好，喝好酒不能说糟心事，来，喝！”
　　张鸟哥连声称是，果真不提那事，在黑子的不断劝酒之下，他这酒量竟果真突破极限，一连喝了三杯，得有八九两了。
　　终于，张鸟哥扛不住了，最后小半杯酒下喉前道：“我不行了，要倒了，我要是倒下，别人怎样叫都不会醒”，又指着另一瓶没拆的酒，“我要是睡过去了，你也不用管我，你要是回去，把那个酒带走，还没开封的那坛，这是好酒，我平时不喝，留这里也浪费，送你了……”
　　说完，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几秒钟不到，竟真他娘一头栽在桌面上，鼾声大起。
　　黑子踢了踢张鸟哥，后者毫无反应，鼾声依旧。
　　黑子探出手，揪起张鸟哥耳朵，凑近了大声说话：“廖胖子回来了，说要分钱给你！”
　　回答他的依然是袅袅鼾声。
　　这样都没反应，看来是真弄不醒了！
　　黑子一人独饮独酌了一小会，意兴阑珊，将张鸟哥扶上床，临去之前又看着那坛“国窖1573”，最终还是提起来，推门而去……
　　到了家里，黑子又想起一件事：按日期算，MD商城的提现在3天前就应该到账了，但是直到现在还没到账。
　　之前联系了常娥，这娘们倒是在微信里安慰他，要他别急，说商城这几天在系统升级，还转发了一些商城总部下发的关于系统升级，提现到账暂时延期的红头文件给他看。还说这么大个盘，到处都有商家入驻，就算要垮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可以放一万个心。最后还给留了个电话号码，说微信不一定随时能联系上，留个电话你有什么疑问随时都能联系我。
　　黑子见她说的颇有道理，态度也算诚恳，便也安心不少。
　　拿起手机，给常娥发了条消息，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回消息。黑子又琢磨要不要给她直接打电话，但是一看现在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心想这个点她是不是睡觉了，打了电话去会不会不合适……
　　正在犹豫不定，却忽然有人开了门进来……
　　黑子抬头见了来人，又惊又喜——小猫来了！
　　黑子还没说话，小猫却满脸急迫：“快陪我去珈珈屋，她好像出事了！”
　　“她家在哪？出了什么事？”
　　“加州小镇，从你这里开车去不到5分钟……”
　　“加州小镇”是本市的一个小区名，不是美利坚联合众国的拉斯维加斯……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一边说话一边掏出手机，翻开她和珈珈的聊天对话框，“我今晚回她家，走路路过你家楼下，收到这么条短信，我立马打电话去，没响几声那边就关机了！”
　　黑子一看，却见珈珈发给小猫的最后两个字是“救我”！
　　小猫又道：“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发个这样的消息给我，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在楼下看到你家亮着灯，就上楼看你在不在……”
　　纵然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小猫，比如她这段时间去哪了，干啥去了，今晚怎么走路路过我家楼下了等等，但珈珈的事态紧迫，他也只得收起心思，火急火燎的下楼开车……
　　车子发动，小猫仍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黑子出言安慰：“你也不要太担心，兴许在被人灌酒，想喊你去救场，刚好手机又没电了也说不定。再说，除了喝酒的事会要你去‘救命’，还能有什么事会要你去‘救’？”
　　小猫却连连摇头：“不是，她这几天是出了点事……”
　　“什么事，会要人命？”
　　“听她说那个MD商城垮了，老板跑路了，她是商城代理商，拉了很多人在里面投钱，通过她往商城投钱的人都在找她……”
　　黑子却猛的觉着有些晕眩，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开始上头了……
　　眩晕感好不容易过去之后，黑子道：“我有个朋友也投了MD商城，他说最近商城在系统升级，所以提现到账在延期，怎么是老板跑路了？”
　　“那是他们用来安慰下面散户的，管理层和高级代理商都知道商城老板跑路了，有些大户可能也从另外的渠道知道了这事，现在他们想先尽量稳住局势，再想办法把老板追回来……”
　　如果消息属实，老板真跑路了，想要把他“追回来”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这不过是这帮人在妄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眩晕感又来了，而且越来越重……
　　小猫却没察出黑子有什么异常，仍是一副十分担心的样子在说话：“投钱投得少的人还好说，投得多的有投了几百万的，她男朋友投的最多，先后追投了两三次，拢共有420多万，之前告诉我，她男朋友和她说，要是钱搞不回来就要弄死她！”
　　黑子努力稳定了情绪，继续安慰：“她男朋友也只是随口一说的气话，你不要当真，难不成真要为了钱的事杀人？”
　　“那不知道，她男朋友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就算不杀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干出一些别的过激的事出来！”
　　“她男朋友干啥的？”
　　“她男朋友姓廖，是个光头大胖子，什么都干，包工程打土方，开挖沙场，总之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
　　黑子差点儿一口气没背过去，反问：“她男朋友是不是有个外号，叫‘廖公子’？”
　　小猫别过脸来，满面诧异：“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