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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莹用元力牵引着茶水，一遍遍地熨烫濯洗着头骨。
水流在犹如探洞灵蛇，在她空旷的白骨七窍中钻来钻去，细心擦拭着每一个角落。
好在她只是一幅晶莹白骨，这一幕，虽然诡异奇特，却并不如何恶心。
冬莹好奇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两兄妹，微微躬身致歉道：
“奴家不能饮水，只能用这种方式品茶，还望两位见谅。”
苏奇世忙忙摆手道：
“世间生灵多不可数，各类各族多如恒河沙数，各有神异之处，也各有存世之道，无上下优劣，无善恶对错，无阴阳雌雄。
姑娘既是骨妖，用骨品茶，本就在情理之中，是我们兄妹少见多怪了。”
冬莹下颌轻动，似在微微一笑，虽无美人貌，却有佳人姿。
“恒河沙数，难道小先生还懂得佛法？”
有道是，习武的喜夸耀武力，学文的好卖弄文章。
这苏奇世看过许多传记杂谈，了解一些往事旧史，知道半筐野史讹传，算得上是有些见闻。
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无不是人人重视实力，个个忙着练功，谁都不给他卖弄学识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在逛夜尾街的时候，王胖子就很喜欢听他啰嗦。
原因也很简单，越是来头不凡的东西，他便越是兴奋，越是愿意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而这样的东西，也往往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很值钱。
所以，为了多赚几枚联邦币，王胖子很乐意听他叨叨。
如今，竟然有人主动提及那些虚无往事，这怎么不让他兴奋。
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故作谦虚地道：
“算不得是懂得佛法，不过是多看一些记载，知道一些往事前尘罢了。”
紧接着，他半句不停，开始了长篇大论：
“如今的纪年，名为道福，天道灭绝，大道显露。
道福之前，是封印岁月，神佛隐匿，仙魔不出，天道封绝，大道不显。
封印岁月之前，是玄道当世，八百玄宗，共为天下主。
玄道之前，是仙道当世，人人求仙成仙，仙人长生不死。
仙道之前，是神道当世，远至天外星辰，近至脚下江河，皆有神灵出世。
神道之前，方是佛道，天地山河，人迹所至之处，皆是佛国佛土。
有传言说，当时，家家尊佛重佛，人人礼佛拜佛，日日烧香叩首，时时念咒参禅，故此写下了太多的佛法佛经。
虽然后来佛道衰败，饱经纷乱，佚失了许多功法秘术，但仍留有诸多佛法经书。
可惜，我虽然也看过几本佛经，记得一些经文，知道几句禅机，却因悟性浅薄，不懂得什么佛法。”
冬莹道：
“小先生太过谦虚了。有多少人，活了一把年纪，依旧连玄宗的名头都不知道，哪像小先生这般见识广博。”
苏奇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略带几分腼腆地道：
“我也不过是多看了几本杂书罢了，倒是冬莹你，身为妖灵，竟然知道恒河沙数是佛家之言。”
冬莹将茶杯放回桌上，轻笑道：
“往时，奴家身为书侍，也曾看过几本书……”
周嫣然静坐一旁，不声不响，默默地喝着茶水，如同一尊安静的石雕，听两人谈笑生风。
她两眼一动不动，空洞地看着前方，好像在凝神思考，又好像在发呆，神出天外。
但实际上，两者她都不喜欢。
那她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待客礼数嘛？
别开玩笑了，她要是懂得半点礼数，王胖子都不至于被勒索去一颗雷暴珠。
她在这儿，静静地呆在这儿，是因为那个骨妖，那个一身女装的骨妖。
周嫣然的眼珠动了，看像了骨妖的茶杯，里面，茶水依旧是满的。
刚刚，冬莹以奇特的方式品茶之后，将已凉的茶水重新引回了杯中。
周嫣然忽然眉头一皱，她决定了，等骨妖走后，就扔了这个茶杯。
因为她觉得，这个杯子装了骨妖的洗澡水。
这个想法并不能算错，只是太卑劣了一点，依照这种想法，每个茶杯都装过几个人的漱口水。
周嫣然虽然又疯狂又野蛮，但绝不卑劣。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讨厌这个骨妖。
哥哥刚回来的时候，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哥哥对骨妖的忌惮戒备。她以为哥哥是被胁迫了，所以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用阵法捆住了骨妖。
但是，她好像办错事了，困住骨妖，反而使哥哥极为痛苦。
她以为都是骨妖的错，所以想要杀了骨妖，却被哥哥制止了。骨妖不该死。骨妖没有错，那么，错的就只能是她了。
她讨厌骨妖。
哥哥冒着两人殒命的危险，给了骨妖自由，似乎，在哥哥心中，骨妖比他们两个的性命更重要。
所以，她讨厌骨妖。
但是，被哥哥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哥哥紧紧用力的双臂，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不在意哥哥为何在乎骨妖，只要哥哥在乎自己就够了。
不过，不只女人是善变的，就连女孩也不例外了。
仅仅是半杯茶的功夫，她的好心情就被这头骨妖破坏殆尽了。
不仅仅是她穿红裙，称奴家，自认为是女人。
还有她的身姿风韵，优雅谈吐，文雅气质。
还有她和哥哥谈笑风生、琴瑟相和的模样。
还有她和哥哥那明显亲密的关系。
还有她和哥哥一同隐藏的秘密。
这一切都令她心烦。
但这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骨妖的到来，让周嫣然突然发现，她和哥哥离得有些远。
一直以来，她勤于修炼，一心想着变强，没有整天黏着哥哥，回过神来，才突然发现，自己和哥哥的关系似乎疏远了。
尽管每天都见面，尽管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尽管经常搂他抱他，但是，她却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不知道他有何打算，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她好想一直黏在哥哥身边，了解他的一切。
可惜，她没有这个时间，她要变强。
她好讨厌，讨厌这个不了解哥哥的自己。
可是，她不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要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变强，一直保护着哥哥。
所以，她要喜欢现在的自己。
她不能讨厌自己，那就只能讨厌别人，讨厌那个她想要成为却又不愿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