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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奇世看见了自己的心。
那是一枚义肢心脏，合金材质，留不住猩红粘稠的血水，汇聚成一股溪流，滴滴答答，摔成一滩红泥。
光滑银白的外壳，折射着橘黄的光辉，似乎这样，能给它带来一阵不曾幻想的温暖。
机械打造的心室心房，依旧在死板有序地伸缩，发出一成不变的声响，滴嗒~，滴嗒~，日夜不停。
苏奇世早就厌恶了这个声音，就像是记录绝望的钟表，现在，他终于能摆脱了。
剜心人也没有料到，这个实力低微的小子，竟然是个时代最为严重的残疾人。
习武修行，第一步养血，第二步冲窍，连心都没有，拿什么养血？又到哪里冲窍？
难怪是个废人。
可惜了，这颗心脏没用，他随手将其捏成一坨。
突然，苏奇世背后的长匣爆开，一柄长剑飞出，划伤了剜心人。
剜心人没想到，苏奇世所背的，竟然是一头三阶剑妖，一不留神，被它划伤了手臂。
既然没有好处，剜心人也不愿和一头蠢物死磕，脚下连闪，几个呼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剑妖凌空飞行，绕着苏奇世转动，光滑如水的锋刃急剧震动，发出尖锐的长鸣。
苏奇世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那块瘪成一坨的合金。
很早，他就知道，自己心是假的。
十四年前，他的义父周渊海，在城外八百里的坠峰崖底，看见一个黑袍人，站在崖头，一手提一个婴儿，一手持着一柄尖刀。
刀光闪过，婴儿被黑袍人扔下悬崖。周渊海来不及犹豫，御风而起，接住婴儿，才发现没了心脏，连忙用元气护住了婴儿性命，在抬头，已经不见那黑衣人的踪影。
后来，他抱着婴儿回到城里，请医师给他安了一颗机械心脏。
孩子活了下来，不过每隔几年，他都要换一颗大小合适的心脏。
正是靠着一颗颗假心，他走到了今天。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吃了太多补药，在最早的记忆里，他就是养血境一重。
等到上学，其他孩子还没有开始习武，他就达到了养血境二重，妥妥地成为了孩子王。
后来，他们开始习武养血，同学们一个个进步飞快，他却没什么成效。过了两年，同学们都追上了他，甚至超过了他。
他心急，有些是出于虚荣，更多的是出于忧虑，因为整整两年，他寸步未进。
三年级，他和跟着赵乔儿一起练拳，守山拳。
当时，赵乔儿还是有点开朗的，实力又强，人又漂亮，很快就成为了大姐头。而他卖命的锻炼也有了成果，冲到了养血境三重。
但好景不长，几天之后，在一次练武的过程中，他昏倒了，费了好大劲才被救醒。
从此，他就不能习武了，因为他没有心。
旁人练武，是以骨生血，以心养血，以血强身，越练越强。而他没有心，只能用命养血，这是败坏根基，自掘坟墓，越练，死得越快。
他不想早死，就很听话，从此不再练武，只是看书。
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当他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赵乔儿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再后来，同学习惯了他不务正业的样子，老师看惯了他软脚虾的拳法，他自己也喜欢上了在图书馆消磨时间。
刚开始，还有人记得曾经挨的打，整天欺负他。然后，周嫣然那个疯丫头，以低年级的身份，打哭了高年级的男生，从此，同学们就默认了这个弱者的存在，彼此相安无事。
随着时间推移，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强，而他也越来越文静，除了呼吸，再无什么能打扰到旁人。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无可奈何。他读过很多书，准备毕业了，就到大昌楼这种商会，先当几年跑腿儿伙计，等见识多了，就作一个掌眼先生，每天鉴定一些物件。
今天，在见识到苏小小的力量之后，他忽然想到，可以当一个养妖人，将来育化出许多妖物，再把它们培养到五六阶。
到时候，让一百妖前头开路，两百妖敲锣打鼓，三百妖拉车提鞋，虽然依旧活不长，但一样可以天下行走，。
可惜，就连这颗合金心脏，都被人剜出来，毁掉了。
人无心可活，自己就要死了。
那些滑腻的液体，正顺着裸露的血管，从胸口汩汩涌出，带走身体内的每一分力量，冰凉的青石地板，会吸走世间的温暖，一阵迷蒙的黑暗，不由分说地笼向眼前。
果然还是好不甘心。
有万千英豪出乱世，杀鬼杀妖杀敌，死中求生终称王。
有贤士东方明月，死而不倒，尸骨扛着万印腥旗。
有一代封绝大帝，仙神欺我即屠仙，天道阻我即伐天。
有八百玄宗向天去，高呼：“吾乃天下蛟龙，但求向天而死。”
恨啊！恨不能与君生同时，恨不能与君共赴死。
恨啊！恨不能游遍天下，恨只能床头夜哭。
睁大的双眼，瞳孔早已涣散，滚烫的泪液，变成悲凉的水珠。
苏奇世感到，有什么，在拂动他的脸颊，可他已无力回应。
苏小小一面推攘着苏奇世的面孔，一面焦急地喊着：
“死~，死~，死~。”
他急得直跺脚，又忍不住流出了血泪。
他明白，就像主人所教的那样，主人正在死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叫醒主人，却没有什么用。
苏小小，你好笨啊！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小脸，哭是没有用的，要救主人才行。
苏小小化成一团流动的血液，跳进了苏奇世破开的胸膛，尝试着用妖躯，堵住那些喷血的创口。
可他太小了，即便是用尽全力，也总有一些地方在流血。
他需要变大一些，于是，他分出一道血丝，牙签粗细，探出胸膛，插进了地上的那团血水中，不一会就喝干净了，之后又四处探寻着，将喷出的所有血迹舔了个干干净净。
伤口终于不再流血了。
小苏苏将所有断掉的血管拉扯到一起。现在，他需要一个心脏，一个能运送血液的心脏。
他不知道哪里去找，但他明白，自己能变成这个东西，自己必须变成这个东西，否则主人就会死去。
当然，他需要再变大一点。
他将血丝伸进主人的口袋，找到那个小玉瓶，拨开瓶塞，将瓶中灵墨一饮而尽。
虽然主人说，着瓶灵墨留住有用，但是小小不管，在小小心中，只有主人是最重要的。
进食过后，他又变大了一些，终于有余力变出一个心脏。
一个血球，青桃大小，将几根动脉连接在一起。血球变大，生出空腔、膜瓣，变出心室心房。
鲜血心脏开始跳动，泵涌着苏奇世的全身血液，开始有些紊乱，之后慢慢变得舒缓有力。
咚——，咚——，咚——……
过了十几息，苏奇世依旧没有醒，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然就快死了。
苏小小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又一次分出血丝，找出口袋中的元晶，将它拉扯到了那颗鲜血心脏体内。
在元力的滋养下，苏小小的身躯急剧膨胀。
他化成一条条细微的血丝，从心脏钻入动脉，顺着血管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苏奇世两眼猛地一瞪，仰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他又一次梦到，梦到有人剜了他心脏。
好在，这只是个梦。
他还是有些后怕地瞄向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
忽然，他全身僵硬如石。
左胸，一个碗大的缺口，里面，一颗鲜血心脏缓缓跳动。
这是——血妖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