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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颠簸了一阵子，便是平缓了许多，只是没过多久，天色就在二人的谈话中渐渐暗了下来，车夫撩开帘子说道：“二位公子，俺看这天也不早了，还是先寻处安顿下来吧。”
“也好，我看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客栈，先在那歇息吧。”
韩漓点点头，夏宁臣也表示同意，于是二人就在前面的客栈歇息下来了。
当夏宁臣踩到软软的土地时，着实有了一种归属感，环顾了一下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小镇子，此时天色刚刚暗下来，些许人家的屋顶冒着薄烟，看着倒是一派平静祥和。
只是那冒烟的人家，实在是太少太少，更多的是躲在小巷胡同里的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终日行乞，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好生凄凉，路过的行人都是来去匆匆，冷眼相待。
更令人吃惊景况是，一条路过去，只有两三户人家，其他都是破旧坍塌的房屋，甚至称不上房屋，只是简单的房梁横在那里，看起来十分萧条凄凉。
两三个邋遢的小孩跟着一个拿着饭碗的妇女畏畏缩缩地走上前，瞄到二人轻奢的马车后，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哭泣道：“求大人发发慈悲，发发慈悲，赏几个铜板吧！大人！求大人发发慈悲……”
夏宁臣蹙眉，原来在京城政通人和，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表面下，不曾被注意到的黎民百姓过的竟是如此水深火热、民不聊生，那当地官员呢？就这么放任不管么？
想到京城的繁荣，再看这眼前的萧条，夏宁臣一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虽然这种情况不能杜绝，但也应尽量减少才是。
韩漓看了一眼夏宁臣，挑了挑眉，倒不是很在意眼前的景象，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前面的客栈上，说来也好笑，整个镇子看着像样的门店就只有这所客栈能看得过去。
“快起来，别跪着。”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夏宁臣赶忙让那几个头都快磕破了的妇孺起来，俯下身看着其中一个女童，稚嫩的脸上扑满灰尘，他伸出手袖擦了擦女童的脸，看着洁白的衣袖上顿时乌黑一片，妇女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阿秀！”妇女赶忙扯过女童，扬起手掌扇了两个耳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猛的磕头，嘴里忙不迭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女童也被吓哭了。
夏宁臣没有阻止妇女的动作，只是皱眉看着，就算他阻止了，又有什么用？难道可以改变他们骨子里的卑微么？
他看了看污浊的手袖，指尖渐渐泛白，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替这些人揪心，明明就不关他的事，
“够了！”
妇女闻声而止，女童也停止了哭泣，只见那额头上早已磕破了血，夹杂着一些泥土，夏宁臣从袖口中取出一包鼓囊囊的钱袋子，扔在了地上，说道：
“这钱，我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要回答我问的问题，如有隐瞒……”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阿秀，阿里，快谢谢大人！”妇女感激涕零地说道，身旁的两个小孩也懵懵地下跪磕头，“大人真是再世菩萨，再世菩萨！大人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乞讨多久了？”
“回大人，已经三年多了，这两个孩子也都才四岁，孩子的爹死的早，只留下我们娘仨。”
“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荒唐么？知县呢？为什么不管不问？”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儿常年如此，大家也都习惯了，那些个还算看得过去的人家，可都是老百姓凑钱建好的，可偏偏也被那个狗知县的几房姨太太夺了去！
大人，您瞧瞧，一房太太住一个房子，这像话吗？百姓也是又不敢与那王八蛋理论，如今朝廷正在征兵之时，那可恶的官员，无论是谁家，有男人的都被捉去充当苦力了，所以这里都只剩下了妇孺伛偻……
而那些官员和无良黑商勾结，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过的那是苦不堪言，如若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谁会愿意出来乞讨为生，过着整日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呢……”
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吐着苦水，两个孩童见此也都忍不住酸了鼻子，愣是紧紧抱着妇女啜泣，好不凄惨。
“那朝廷呢，朝廷应该会注意到这个狗官的暴行的，不是每年都会派人亲自巡查么？”
夏宁臣嗫嚅道，脸色有些阴霾，五官皱在了一起，妇女瞧着他不与别的官员一般，反而是忧心忡忡，于是继续抖搂出来：
“巡查？什么巡查？这儿可从未有人巡查过，只是每年到都会有几个大官来这儿走上一圈就回去了。”
“那朝廷的拨款呢？在徐州内那可是十万钱每月！”韩漓忍不住问道，眼底闪着凌厉的寒光。
夏宁臣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心下却早已明了：就算是十万钱，经过贪官一双又一双的黑手，能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也所剩无几。
妇女苦涩地摇摇头，韩漓垂眸，指尖渐渐泛白，眼底的寒光愈来愈冷，仿佛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叫人心生畏惧，孩童们都害怕地躲在了妇女的身后。
官官相护，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这样的强权之下，何来公道？何来安康？不说这么一个小镇子，在天子眼皮底下都尚且如此，那稍微偏远一点的地区呢？岂不是更加放肆？
想必此时韩漓的心和他一样愤慨而无奈，无奈是因为自己只是个进士出身罢了，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夏宁臣此刻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渺小，渺小到竟是一粒沙尘都不如，这样的他……还是当初那个成天只想着娶老婆、逛窑子、游手好闲的富家大少吗？
妇女在“谢谢大人”这一句无限重复的话中被夏宁臣打发走了，其他的叫花子看到妇女手里拿鼓囊囊的钱袋子，眼睛立马红了，本来也想上前讨个几个钱的，但看到韩漓阴狠的眼神后又硬生生退下了。
“宁臣，走吧。”韩漓拍了拍夏宁臣的肩膀，夏宁臣忧心忡忡地皱眉，略微颔首，安顿好马车之后，二人便是前往客栈去了，马车夫主动要求晚上睡在马车里，以防盗马贼。
盗马贼……夏宁臣在心底叹了口气，这里离京城虽然很远，但好歹也是在徐州边界，如此在天子眼下肆意横行，除了胆大包天，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后台。
说来说去，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进士，不是心怀天下苍生的贤臣，他只想当个浑水摸鱼的奸佞小臣，进献谗言，最后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然而这些都是夏宁臣的白日梦，看到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之后，这个白日梦正在他的忧心忡忡之中慢慢消散。
“老板，两间房。”夏宁臣又恢复了之前散漫的模样，轻轻摇着纸扇，朝站在柜台前数钱的老板讲到，只是语气有点漂浮。
“好嘞！”老板看上去很忠厚，只是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看起来不怀好意，“诶呀！二位公子，真是不巧，只剩一间房了，要不，二位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