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目击

　　中国西部某边陲小镇，s中学。
　　唐笑一觉醒来只觉寒意，这间狭小的教室，竟没有一点温度。他伸了个懒腰，看看周围各自忙碌的三十多号人，任凭那台上的老头如何吆喝也全然不去理会。
　　已经入冬了，北方早在晚秋的时节就已经有了暖气。唐笑静坐在窗边，将身体隔着棉袄紧贴在暖气片上。手中的笔似乎也没个用处，就随意地把玩起来。随即他又感到寒冷，索性将笔一丢，又把手缩回袖筒里。
　　唐笑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见窗外的树杈上停了一只乌鸦，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没一会儿就和唐笑对上了。它歪了歪脑袋，似乎对眼前这个小子有点好奇。唐笑也不言语，只是看看着它，如此这般，无处安放的目光也算有了个着落。
　　没多久眼皮又开始打架了。唐笑想起近来学校里流传一个说法，叫做“春困秋乏夏睡冬眠”。好像人这种生物一年四季都爱睡觉，啥时候都睡不醒。
　　“这么看来，我够格做个人。”
　　唐笑一阵苦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这似乎成为了他最常用的表情，他自己也喜欢，觉得够酷。这时他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掉色小镜子，低下头兀自摆弄起来。
　　“不错，这表情够凶。”他心想。
　　唐笑盯着镜子里的的这个男孩，一头乱蓬蓬的长头发挡住了双眼，黝黑的皮肤上还留有几块淤青，即便胡子拉碴也不带打理，似乎这样可以掩盖他的稚气。他的左嘴角向上咧着，一直延续到颧骨，露出一颗不大干净的虎牙。
　　台上的人是唐笑的数学老师，这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投来厌恶和嫌弃的目光。唐笑敏锐发觉到，于是抬起头，保持这个表情，盯着他看。
　　老师的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班里刺头多，也惰于去管，只想着赶紧下课，然后收拾东西走人，一刻也不想多待。这会儿却硬是被眼下的一个毛头小子看得心里发毛。
　　唐笑见他的眼睛时不时地撇过来，里面透漏着不安和愤懑，心中一阵窃喜。
　　这招奏效。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终于响起。欢快的卡农音乐让这沉重的课堂氛围得到一丝缓解。数学老师如释重负，收拾好书本匆匆离去，也没有什么下课仪式。他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唐笑，只见唐笑依旧是那个表情和动作，活像一尊雕像，他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叹一口气，扭头便走了。
　　唐笑得逞了，心中很是愉悦，见老师已经离开，便回到面无表情。转头望向窗外，那只乌鸦早已停在树杈上睡去，豆大个眼睛还在打转，兴许梦见了什么。
　　唐笑低头拾掇拾掇东西，从桌洞里随手抽了本书，走出了教室。
　　放学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唐笑独自来到操场上，这里日常也没几个人，倒也清净。
　　唐笑喜欢在放学的时候来操场上散散步。他在最外围的跑道上走着，理了理头绪，回想今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干脆将书一丢，脱了棉袄，开始跑步。
　　还是很冷，刺骨的冷。好在三四圈过后，唐笑的身上出了点汗，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就是手比较难受，寒风刺骨，也没个手套。
　　他边跑边搓动双手，用最往里哈热气。跑着跑着，突然心中感觉堵得慌，有点想吐。便连忙停下来，躺在跑道的中央，大口喘着粗气。
　　唐笑的胸口不断起伏，他拨弄开头发，看见深黑的天空，偶尔闪出几个不太耀眼的星星，月亮不着调地挂在一边，像是没了电的老灯泡。
　　唐笑突然感到莫名的难过，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格外单调。日复一日都在虚度光阴，即便想要努力做点什么，也没个奔头，更别说什么动力。自己好像被一把无形的锁遏制住了喉咙，如同每天在操场上一圈圈地奔跑，到累死也跑不出这片天地。
　　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侧过头去，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正朝自己走来。唐笑连忙起身，拾起棉袄。
　　人影渐渐走近，唐笑看清楚了，原来是罗阳一行人。
　　罗阳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头子，长得挺帅，瘦高个。家里有点权势，父亲是当地的暴发户。罗阳不爱学习，在校外仗势，校内欺人，被他欺凌过得弱小者无数，可恨的是，他还有很多高中的和社会上的哥哥，于是没有人敢招惹他。
　　唐笑见他带着几个人走来，还簇拥着一个小个子，那小个子低着头不言语，像一只猴子一样瘦弱。
　　看得出，他的腿在发抖，有点走不稳路，定是害怕极了。
　　一伙人走到唐笑面前，罗阳带了个头。他点着一根红塔山，深吸一大口，停了一会儿，然后从鼻子里呼出两条烟柱。
　　“走，打个人。”罗阳看了唐笑一眼，冷冷道，说罢，又自顾向前走去。
　　唐笑穿好棉袄，应了一声，跟在那伙人的身后。
　　没多久就到了学校的独立厕所。这是校内不良少年的日常聚集地。不大不小，方才装修没几个月又被毁坏成一片狼藉，墙上满是不堪入目的涂鸦，声控灯早就坏了，没人去修，恶臭和黑暗笼罩在四周，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罗阳又吸了一口烟，叫那几个人将小个子推搡到墙角面壁思过。
　　小个子双手盘放在腹前，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受得到他在颤抖。剩下几个人是罗阳的马仔，他们也各自点着了一根烟，姿势各异地吸着。
　　唐笑摸摸口袋，取出一根玉溪，点燃，叼在嘴里，并没有吸。
　　罗阳抽完了烟，熟练地弹开烟屁股，掉在地上，溅起一丁点火光，转瞬黯淡失色。
　　罗阳猛地起身，冲上前去，右手将那小个子的头紧紧按在墙面上。
　　“你很拽啊？”他凑近小个子的耳边，怒吼道。
　　小个子吓坏了，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落了下来。他很委屈，带着哭腔哀求道：“对...对不起，罗哥，我错了...再也不...不敢...”
　　罗阳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松开手，转身走了两步。小个子自以为博得了原谅，正准备道谢，谁知罗阳突然又是一个转身，一巴掌扇在小个子的耳根旁，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小腹的位置。
　　小个子被打懵了，吃了痛，痛苦地蹲下身，不住地颤抖、哭泣，可怜至极。
　　唐笑和那几个马仔冷冷地看着，不说话。
　　“下次长点儿眼色，听明白了吗？”罗阳俯下身去，瞪着双眼，用手指着他怒喝道。
　　“听...听明白了....”小个子抹了把眼泪，颤抖道。
　　罗阳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随后转身离去。
　　“你们的了。”临出门前，他说。
　　唐笑是无心逗留的，便跟随着罗阳出了门，留下其余的几个人继续欺凌眼下的弱小者。
　　途经操场，罗阳在前面走，唐笑跟在身后。见四下没了人影，罗阳把手搭在唐笑的肩上，突然笑道：“咋样，刚才哥狠不狠？”
　　“挺狠的。”唐笑面无表情。
　　唐笑早已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对于罗阳这种人，他不去招惹，但是也不吝奉承，以免引火烧身，自己落个倒霉。
　　“小屁孩让他去给我买包烟还给我甩脸子，真是对他太客气了。”罗阳愤愤骂道。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打一顿就老实了。”唐笑应和道。
　　“走，打游戏去。”罗阳揽住唐笑的肩膀说。
　　“不去了，刚才跑得有点多，胃里边不舒服。”唐笑借口推辞。
　　不同于往日，晚上唐笑经常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骗过父母，跑去网吧打游戏。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心疲惫，好像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
　　“行吧。”罗阳感到扫兴，松开唐笑。
　　两个人在校外的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唐笑叹了口气，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冷冷清清，小县城就是这样，白天不见几个人影，到了夜晚更是凄凉，路旁偶尔会出现几只猫狗寻觅着残羹冷炙吃食。
　　一路走着，这条街的尽头处便是家的所在。
　　唐笑生活在一个小康家庭，父母是公务员，平日里工作十分忙碌，没有太多时间和唐笑相处。这便是他的自由天地，也致使他成日混迹在不良少年的圈子里，庸庸碌碌，不学无术。
　　回到家，吃了些剩饭，唐笑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这时还早，想不出干点什么。打开电视机，里面放映着各种各样无聊又矫情的电视连续剧。翻来翻去也没个入眼的，唐笑关了电视机，感到头疼欲裂。
　　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他心想。或许是在寒风中跑步所致，换做平常他也没有这样难受过，真是奇怪。
　　“终于还是耐不住风寒，你个废物。”他自嘲道。
　　说罢，便关灯睡去了。衣服也懒得脱，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窗外静悄悄的。不同于夏日的蝉鸣，冬日的夜晚没有一丝生气，昏黄的路灯下树影张牙舞爪，给这条老街平添许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