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城故事

　　沃玛的新居安在了陈曦房间附近的一个佣人隔间，虽说是给下人住的，可条件也丝毫不差。方圆不过四十平米的空间略显得有些拥挤，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独立的浴室，衣橱，书桌，床铺应有尽有，而且布置朴素，令沃玛颇有几分回到自己家里的感觉了。
　　陈曦抱着一大床被褥出现在门口，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边，闷声闷气地道：“这里条件比较简陋，就将就一下吧。”
　　“已经够可以了！”沃玛连忙跑过去将被褥接过，再三和陈曦道了谢，自己将床铺铺好，又看着她交代了一名女侍她离家之后的一些事宜，两人便携手往屋外走去。
　　宅邸共分四层，第一层是会客室和餐厅，装饰尤为奢华，各处雕塑画作都显现出主人不凡的品味。其中客厅的天花板不知挂了几百颗夜明珠，只不过因为此时是白天，它们都并未发光。宅邸的第二层便是大大小小三十余间客房，她之前的居所便在其中，现在都处于闲置状态；而第三层便是宅邸内人员的居所，据陈曦所说，宅邸内共有二十七名侍女，各自负责宅邸内的卫生饮食等杂务。走廊尽头有一扇门与别处不同，其上雕龙刻凤，沃玛知道是家主的卧室所在了，只是奇怪陈曦并未和她介绍，反而有些心情阴郁。
　　陈曦又带着沃玛在充满了现世西欧古典风情的园林里稍微逛了一圈，便向着庭园外走去。
　　不过奇怪的是宅邸大门敞开，却看不见守卫。陈曦似乎看穿了沃玛的疑惑，出声解释道：“宅邸周围有家父设下的结界，如果不是经过我或家父的同意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宅邸建在一处山岭，山脚下有一座小镇，沃玛估摸着便是她“出生”的小镇了。陈曦领着沃玛沿山路蜿蜒而下，一路绿树青葱，鲜花遍野，还有诸多未曾见过的珍奇野兽在灌木丛中时隐时现。
　　陈曦一路上给沃玛指出那些未曾见过的景物，一边笑道：“其实我一般不大喜欢到镇里去的，一旦被认出来了又得被领主领主的叫个不停，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领主，而且还不能纠正他们。”
　　“听起来领主在这里的声誉好像很好。”
　　“是啊，家父在领主中间可是出了名的亲民善良，毕竟其实这里本质上还是邵元王朝的殖民地而非正式的郡县。其他的领主都在领地内大肆搜刮，唯独家父赐予了领民和邵元王朝公民同等的权益。”
　　“你爸可真是个好人啊。”沃玛由衷地赞叹道，也难怪有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儿。
　　“嗯。”陈曦随口应道，却没有再过多讲起和父亲有关的事情。
　　临近小镇的时候，陈曦给自己施了名为“认知障碍”的魔法，再加上今天早上出来之前特意将一身招牌的天蓝色法袍换做了普通衣裙，若非自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都要认不出来了。
　　小镇名为桐叶，得名于凉山十景之一的“桐叶蔽天”。两人到了小镇的时候时值正午，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集市都收了摊，摊主各自扎堆搓牌纳凉。两人寻了一家餐馆尝了当地美食，闲来无事便在镇上闲逛，陈曦偷偷以冰晶凝结了一片近乎透明的遮阳伞用以阻挡日光。
　　小镇还算开阔，已经接近一座小型城市的规模，除去沃玛最早见过的那一条中心集市街还有大大小小街道百十来条，陈曦领着沃玛在小镇一些上了年纪的小巷里穿梭，为她讲述一些当地的风俗典故。
　　在小巷里绕了半天，看过文武两庙，陈曦正准备领着沃玛去看当地香火最为兴盛的河神祠，于是操近道拐入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小路一边是些低矮瓦房，不少梁柱都已经腐朽，看上去已经修旧没有人居住，另一边则是一堵连绵不绝的红砖砌就的高墙，墙顶设有防贼的铁刺。又有许多桃花枝干高出墙外，艳妍明媚，花气袭人。
　　陈曦和沃玛解释道：“这边是镇上最大商会——西京商会的宅邸，我们之前逛过的那条街上有一多半都是他们家开的或是合伙开的店铺。”沃玛点点头，又走了一段，却突然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瓦房阴影里跳出站在了两人面前。
　　来人不过一米出头的身高，脸上还含着稚气，身上衣服残破不堪，皮肤被烈日晒成近乎木炭的黑色，从一头蓬乱的齐肩短发和眼里仅存的一点灵光中依稀辨认的出来是一个女孩。
　　还未等沃玛和陈曦有什么反应，那女孩便突然大哭了起来，竟是在路中央对着她们两人直接跪倒，将两只手捧过头顶，颤声哭到：“两位好心的姐姐施舍我一点钱吧……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窝窝头也行啊……”话还未说完又掩面放声大哭，看那架势马上就要给她们再磕上两个响头。
　　沃玛看得一阵揪心，连忙上前就要将那孩子扶起，可是陈曦抢先了一步跨到那孩子面前，也不顾她一身脏臭，温柔地将她搂入怀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姐姐这就带你去买吃的。”女孩一边仍旧流着眼泪，一面将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环在陈曦身后，在那一瞬间沃玛似乎看到女孩的手飞快动了一下。就在沃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的时候，小女孩突然挣脱了陈曦的怀抱，随后看似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当沃玛以为她又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她突然间转头拔腿就跑，一瞬间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陈曦看的呆在了原地，完全没有理解刚刚所发生的事情。沃玛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小女孩的那个小动作，赶忙出声道：“陈曦，你看一下你的钱包还在不在！”
　　陈曦闻言一惊，伸手摸向腰际果然发现钱包已经不在了。
　　陈曦气地重重一跺脚，愤愤道：“原来是个小偷！亏我之前还那么同情她。”
　　沃玛跨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询问道：“你还能找到她吗？”
　　陈曦冷笑道：“笑话，要在凉山省里还有我找不到的人我还当什么领主。”言罢伸手往胸口所佩戴的项链一抹，那一柄天蓝色晶石法杖又重新出现在手中，随后她轻闭双眼，一手将法杖杵在地面，另一手伸出两指抵在眉心。
　　伴随着一阵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沃玛的心弦突然一紧，下意识地往天上看去，头顶仍然是蓝天白云依旧，可是沃玛却惊骇地发现那些云朵竟是有意无意地凝成了一只宽达数丈的眼睛模样，视线冰冷的让人脊背发凉。下一刻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消失了，陈曦猛然睁开双眼，道：“找到了，跟我来。”不等沃玛回答，脚下突然有一片薄冰托起自己的身体，跟随着御风而行的陈曦急掠过一条条空无一人的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处巷口，巷外有不少行人。陈曦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希望太过于引人注目，抬手收起了法杖，示意沃玛脚步放轻些跟在后边。
　　出了巷口，沃玛顺着两人行进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黑炭一般的丫头此时正坐在一条街边的长椅上，捏着一只冰棍舔的正欢，手里还在把玩着刚刚偷到的钱包。看到这一幕，即便是沃玛也气不打一出来，随着陈曦加快脚步往那边赶去。
　　那名小女孩却分外眼尖，还有数十米的距离便发现了追上来的两人，瞬间丢下冰棍拔腿就跑。沃玛惊异地发现那女孩虽然生得瘦弱，可是脚下生风一般，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即使是陈曦也不禁惊讶道：“风之加护？”事已至此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只见她伸手一挥，前方的街道上瞬间现出一座高达数丈的冰墙拦住了女孩的去路。她这一出手瞬间引起四周一片哗然，很快就有人喊道：“是领主！是领主大人来了！”
　　女孩见状不妙，一个急刹在冰墙前停下，原地跃起向一旁的房顶窜去。
　　陈曦清喝一声：“青妍！”话音未落从她的长发里突然钻出一个猫咪模样的脑袋，正是她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陈曦肩上趴着的宠物。被称作“青妍”的小猫对着莉莉丝比了鬼脸，瞬间消失在原处，不一会便带着那个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小女孩回来了。
　　青妍将钱包远远地丢给陈曦，道：“还好，她只花了一点钱。”小猫口音清脆，分外悦耳。
　　陈曦接过钱包仔细清点了一下，确认没有丢什么重要的东西，于是重新将钱包在腰间别好。此时围观的人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大圈，都对着被绑起来的女孩毫不掩饰地各种火上浇油。
　　“喂，领主小姐，摆脱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小屁孩，她偷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领主姐姐，她偷了我的玩具——”
　　“领主大人，这小子还砸我摊子，每次又跑的飞快根本就追不上她。”
　　“领主……”
　　陈曦没有理会周围人纷涌而至的声讨，低头看向那名撅着嘴扭过脸去的小女孩。
　　“为什么偷东西？”陈曦神色如常，语气却半点没有轻松的口吻。
　　没想到女孩反问道：“偷东西又咋啦？”
　　“咋啦？”陈曦开始有些生气了，重复了一遍这个无法无天的字眼。
　　“对啊，你们钱那么多，我又没钱，凭什么不分我一点？”女孩说罢往地上唾了一口，恶狠狠地盯着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
　　“擦干净。”陈曦冷声道。沃玛眼见陈曦动了真火，自知不应插手，略微弯低身子摆出一副贴身婢女应有的姿态，用余光打量那一个顽固不化的熊孩子。她仍然固执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还嘴硬道：“你把我绑起来让我怎么擦。”
　　陈曦屈指一弹，小女孩立即应声倒地，衣袖不偏不倚蹭在她刚刚唾的口水上，周围围观的人群立即响起一大片叫好声。女孩一下子又放声大哭了起来，与先前在小巷里她们面前装出来的模样如出一辙，可是她一哭，周围人的欢呼声反倒更响了。于是女孩又止住了哭声，就那么侧躺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青妍悄悄探到陈曦耳边，轻声道：“要不给她关几天吧，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真的就按照律法给流放去别的地方，不然就她这德性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陈曦微微颔首，伸手招了一个附近店铺的老板过来与他交代着些什么。
　　沃玛还在冷眼旁观的时候，脑海中却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
　　“忆雨？”沃玛疑惑道。可是忆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副牵动了什么回忆似的样子，端坐在她脑海深处陷入了沉思。
　　那名被招呼过来的店铺老板一件领主的女儿召唤她，如得了什么天大喜事一般搓着手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等着陈曦吩咐。可是等到陈曦和她交代了看管女孩的相关事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仍是一连声地答应了。
　　交代完毕后陈曦一招手撤去了缚住女孩的绳索，女孩一见束缚被解开，正思量着如何逃脱的时候，陈曦又轻轻挥动法杖，立即有无数薄冰汇集过来形成了一个仄狭的牢笼将女孩困在其中，又牵动到了那名老板屋檐下挂好。
　　周围的人一见如此，又是一阵连片的叫好声。沃玛心中微动，在她的脑海中忆雨将头埋进了双腿间，抱膝而坐，这样的姿态在以往都是没有见过的。
　　做完这一切陈曦这才收起法杖，对着围观的人群朗声道：“这个孩子总总恶劣行径我刚刚也都听大家说了，鉴于她还是个孩子，我决定不按照律法上所写的罪名进行处置，改为禁闭七天，大家觉得如何？”
　　周围的人立即应道：“好！”“没问题！”
　　陈曦满意地看了一眼欢欣鼓舞的小镇居民，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不妨提前透露给大家，领主大人明天将会返回镇上，大家如果不忙的话可以洒扫一下街道，也算是报答一分领主的善心了。”
　　听到此言，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比刚刚更响亮的欢呼声，一时声势无两。沃玛眼角瞥见那名被高高挂起的女孩趁乱又往地上唾了一口，只是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并无人注意。看着女孩凄惨的模样沃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悯，只是又迅速将这一点同情彻底打杀——毕竟她是罪有应得。
　　最终在人群的注释中，陈曦再度运起术法携带两人往山上而去，闹腾了这么一出，沃玛和陈曦都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心情。一直到返回半山腰，确认着已经没有人看得见她们两了，陈曦立即停下了御风飞行，一屁股就坐在绵软的草地上。
　　沃玛走到她身前和她并肩坐下，虽然陈曦年纪较小，可还是高出沃玛些许，沃玛直起身子才刚刚到她的耳畔。
　　可是猝不及防地陈曦一下子倒在了她的大腿上，娇嗔道：“当领主好难啊，我真的装不下去了……呜……”沃玛笑着抱住被打回原形的陈曦，她身上在没有刚刚那样冷硬刚强的气息。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坐在草地上，一直到日落西山……
　　夜深了，沃玛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回想起白天所见的一幕一幕，睡意全无。目光不禁投向那个山下的小镇——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沃玛心中突然微动，忆雨竟是主动幻化出身形来到房间里，只见她伫立在窗前，似乎心绪并不平静。
　　“忆雨？”沃玛轻声问道。忆雨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挂着一如平时那般温和的笑意。
　　“忆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忆雨闻言摇摇头来到沃玛身边侧身躺下，伸出手为沃玛小心地掖好被角，柔声道：“没有。”
　　沃玛偏了偏头靠在忆雨怀里，撒娇道：“你骗人。”
　　忆雨仍旧温柔地答道：“没有。”
　　“就是有。”
　　“真的没有。”
　　“有……”沃玛和忆雨说着说着却渐渐觉得倦意上涌，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忆雨静静地看着逐渐进入梦乡的沃玛，身子往前探了探将沃玛搂在怀里，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沃玛在梦中似有惊觉，喃喃道：“忆雨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哦。”
　　忆雨叹息一声，起身熄了房间里的灯，最后轻轻抱了抱沃玛，化作点点光雾消失不见了。
　　“沃玛，如果今天你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孩子是我……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