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喝茶

　　元历七百六十九年，初春三月，杨柳如发，百花争鸣，街巷熙攘如细细碎碎，男女老少尽显笑脸常开，似乎在这天下里，永远都是这样太平。
　　渭州境内，渭河以北，北陈京城城外官道，马蹄如雷，踏风起尘。
　　“太子殿下回城！”
　　一道浑厚气力充沛的呼喊声在百米外响起，马车缓缓减速，才得让烟尘停歇下来。
　　悬着天京城三个金黄大字红底龙凤纹理硕大匾牌下的巨大城门被六名铜甲铁盔腰挎官刀的将士全力推开，门外门内道路两边的将士不敢抬头，只是收刀纷纷下跪低首，齐声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城。”
　　一听太子殿下回城，京城里的老百姓停下手里的忙活，路上的都俯首做礼不敢出声，管里边喝酒吃肉的高官富贾默不作声，只等马蹄声渐渐远去，一个个摔下油腻筷子争先恐后的堆在门口探头望去马车的尾巴。
　　“欸，老李你说，太子殿下想必又是出去那啥了吧？”
　　“那啥？你得小心点，要被听见了，你这五品官就是个屁！”
　　被唤作老李的华服老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
　　北陈皇宫坐落于天京城北部，背靠龙凤山，东西两边是玄武沧澜江，龙凤在后，玄武护前，极为气韵之佳。
　　作为北陈王朝唯一的皇室后裔，宫里边的皇帝可是对这个儿子着实心疼，这不，太子殿下回宫，皇帝陛下朝也不上了，连忙带着满朝文武倾力接待。
　　一些朝内大臣每每见到这种情景都会皱一下眉头，心中似乎有什么气憋着，但习以为常后，便只得化作一口叹气遥头吐出。
　　世人皆知，北陈作为当今天下数国之首，实力自然是不必多说，自打成立以来，其余国家都如同诸侯将相臣服在统治北陈王朝七百多年的陈王氏族脚下。
　　虽然北陈并没有一统天下，那是因为每年其余各国都会往皇宫里贡上可换成数座金山银山的新鲜粮食奇珍异宝之类的，当作保护费，就算整个王朝一年不运作，光靠贡品都能维持不变。
　　如同被大块割肉的大小国自然心中是骂爹骂奶奶，但看到昔日西蜀的下场，仍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这天下嘛，始终是要变的。
　　皇宫太和殿，这是平日皇帝休息的地方，屋里装修气派什么的自然不必多说。
　　此刻正值正午，春阳很是暖和，斜斜照在皇府的阶梯上，却未照进门内。
　　六马龙首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北陈只给皇帝和太子殿下驾马车的一品老马夫掀开车帘，一老一少从扯上走下，几名闭月羞花年轻风态的婢女给两人各自披上雪白里夹着明黄高贵的貂毛大衣，虽说已是春季，但气温只比冬末高出半点，皇帝陛下到是不怕，只是凉坏了儿子，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太子殿下鼻头嗅了嗅，转头眯着精致丹凤眼睛看向身旁眼生的婢女，微微一笑。
　　少年说不上有天下第一的长相，但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俊俏男儿，这一看，那婢女刚放开貂毛大衣的手轻轻一颤只是对视一眼，便充斥着恐慌和羞涩低下头退后半步。
　　太子转过头，饶有兴趣一脸不像是一国之君的表情看向身旁的父亲道：“我说父皇，这府里边的婢女怕是一个礼拜换一次吧？”
　　本着严肃神态的皇帝陛下失色转了转眼珠子，解释道：“哪有，没换！只是多招了些，原因你又是不知道！”
　　太子摇摇头，“人家都是后宫三千佳丽，再过个两年，怕是你这三万都有了。”
　　皇帝闭嘴，抬手示意马车和婢女退下，太子没再说什么，撇了一眼父亲的肩膀，心里轻叹一声。
　　“说吧，此次去凉州灵宝山有何受益？”
　　皇帝陛下给对坐着的儿子沏了一杯上好的香竹茶，茶叶取自特产地凉州，顾名思义，竹叶制成，只是那竹子是世上最为尊贵之一的香竹，五年栽培，十年成熟，竹高六丈六，每棵叶不过一百，卖到街坊，一两便是价值不菲，只有达官显赫的富贵人士才能品尝其滋味。
　　泡香竹，地凉州，自然是与从凉地归来的太子相互衬应一下。
　　“灵宝山的掌教看不出门道，这已经是第五次出行了，或许正如王师父说的那样，这是天意。”
　　“天意个屁！”
　　皇帝陛下口出粗鲁之言，打回儿子的话，太子习以为常，不大见怪。
　　只是他表面不敢承认，但心里，再怎么不信，不管是北陈王朝百姓还是天下数国，就算没亲眼看见，神通广大的国师们，也能斟破点天道。
　　十八年前，北陈皇帝陈道肃在与皇后在四十岁之际诞下一子，此子出生，天地异象，东西沧澜江翻腾起浪摧枯拉朽，龙凤山佛若真有龙凤低吼，只不过那本该惊世骇俗的龙凤鸣，像是在悲哀呻吟。
　　世间八方，汇聚于此。
　　北陈国师王清岚以剑穿胸布下三清破天阵，剑刃划过心脏半分，一滴心血随刃而落与阵中，取剑止血，回头斟破天道。
　　伴随婴儿的第一声哭喊声，三清破天阵消失，天地异象隐去，江河平稳，唯独只有龙凤哀鸣辗转不散。
　　国师捂住胸口闭眼昏去，只在地上用血绘了十四个字。
　　一去江山风云变，天象岂是盘中棋。
　　皇帝读不懂这句话，国师也读不懂，满朝百家大家都只是一头雾水。
　　直到十年之后，真相一传千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去江山风云变，天象岂是盘中棋。”
　　太子殿下以茶湿唇，缓缓道出，随机无奈一笑。
　　陈道肃起身背负双手，走到门口，抬头看天。父子两交谈半个时辰，昏黄阳光照射进屋，将皇帝的影子拉长映在青白玉色大理石地板上，沉声道：
　　“你的体质，虽然此生不得入武道，但不管如何，这江山的霸主，还是朕的，而你，还是当今北陈王朝的太子，谁若想放肆，西蜀便是下场。”
　　“我给你取名象生，象字取自那两句话里，象谐音向，向死而生，天意为何朕不清楚，但这世间庙堂与江湖，也不是天说了算。”
　　太子殿下陈象生将杯子里面的茶一口喝完。
　　接着又倒了一杯，长吸一口气。
　　“喝茶，不然凉了。”
　　……
　　天下大道以武为尊，武圣者，得天下，纵横于天地之间的江山不是靠文人百家用道理用嘴讲出来的，更不是神论佛论仙人创造出来的，而是用刀剑拳头打出来的。
　　上到一国皇帝，下到虾兵蟹将，除了为数不多的文臣军师，哪个不是各自领域的武道高手？
　　虽然世间修行之人不在多数，甚至很多地方军队也只是普通人构成，学了一些拳脚能做个半武之人，但拥有修行的天赋成为可以摧山断江的武者不管对于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之人，都是垂涎欲滴。
　　天下武道，拥有修行天赋的人，在十岁那年，可自己独自前往各大门派探测体质，有灵炁脉门者，便可成为世间万里挑一的修行者，没有的，只得黯然回家该干嘛干嘛。
　　作为北陈王朝唯一的太子殿下，因为出生时的天地异象，当朝大国师王清岚便猜中一二，待到少年十岁之时，方才确认，陈象生体内没有灵炁脉门，便是此生不得入武道。
　　若他是人间普通老百姓，不能练武便不能练武，难道还不能活了不成，只是陈象生是一国太子，北陈王朝的皇帝位子迟早是要继承的，纵横万里大河江山，天下的霸主地位，都要压在他的肩上。
　　这一消息传出，满城风雨，翻江倒海，被北陈压制七百年的数国，似乎在那一年，得到了喘气的机会，更是朝中大兴。
　　灵炁脉门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先天没有后天可以获得，没有就是没有，太子十岁那年，皇帝陈道肃携文臣百家查遍前后五千年史书和秘典，想要寻找有没有解决这一困难的法子，只可惜到底是无功而返。
　　北陈京城所在的渭州，不管是玄门道派，还是问遍了各路神仙高手，也没有什么收获。
　　一个月前，太子殿下奉皇帝之命，前往北陈凉州灵宝山，身为国中第一道派，修得九九八十一重大鼎神功的掌教黄岳楼百岁出关亲自把脉一探究竟，只是这苍老的手指刚一放上陈象生的手腕上，便皱眉收回。
　　太子殿下苦笑几声，并没有询问什么。
　　老掌教只是沉默遥头，说了两个字：“无法。”
　　皇宫太和殿门口，太子殿下在父亲注视下缓缓离去。
　　这几日的行程让他有些疲惫，并非身体上，而是心中，无功而返虽然早就是定数，但真的接受起来，还真有点不好受。
　　不管是前几次去往其他州区名门大家还是自己出宫游玩，每次都得带着宫内大批顶尖高手随身，毕竟太子殿下的事情天下人皆知，也瞒不住，为此不管是北陈境内的反乱者还是其他国家看到机会蠢蠢欲动的人，皇帝肯定是别想了，但这个太子殿下如今已然是废了，作为未来的皇帝，必定是让很多人起了杀心。
　　就是这一去凉州的路上，来回便碰上了百余波刺客，实力最强的，都能达到八品实力，让得护卫军一阵苦战，可想而知。
　　尽管他们不傻知道会有大批的高手护卫，但仍抱着万一的心态尝试一番，更何况这些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目的是让天下人看看，北陈的衰败之象，就要来了。
　　八年前，作为曾经被北陈打压得最惨的西蜀王朝，听闻陈道肃的儿子是个不入武道的不学无术之人，想到十年前的天地异象和国师的占卜，便是一时想到了什么。
　　西蜀兰陵亲王怀着女儿被迫贡上北陈给一品官员当小妾的仇恨，私下里与皇帝狼狈为奸集中全国力量欲行造反之事，本着最后没和临近的西楚国谈拢，就打算先放弃念头过个十来年再看情况。
　　谁知那亲王妃子身边的太监是北陈的奸细，陈道肃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派整整二十万王朝最高军种陈王金甲军向西蜀讨伐而去，不管老皇帝如何解释，仅是七天七夜，乱马踏平整个西蜀，数万万人齐落头，冤魂充斥满国江山，血流成河，威震天下，陈道肃亲自下马一剑刺死走投无路大喊着天下将乱，北陈将衰的老皇帝。
　　除了那个愿意接受俘辱的人，西蜀之人，一个不留。
　　之前拒绝西蜀皇帝拉帮同谋的西楚皇帝那三天觉一点没睡，后宫三千佳丽一同抽泣，大晚上的只听皇帝陛下边哭边骂道：“那该死的老不死的臭玩意儿，造反就造反别拉上朕呐！七百多年的西楚王朝，尼玛要玩完啰，呜呜呜！”
　　第八天，陈道肃带领着还剩十万的金甲军浩浩荡荡的闯进西楚皇宫，半路上没人敢阻拦，狼狈为奸的事情自然被那太监传回了自己的耳朵。
　　那日正是秋末之际，天地间萧瑟之意像是在衬托西边两国的悲凉。
　　陈道肃坐在最为高贵的金血宝马背上居高临下，西楚皇帝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即便陈道肃没让他跪，但天大地大小命最大，背负着王朝存亡的老皇帝还是能掂量自身尊严和万万百姓的重量孰轻孰重。
　　“听说你也要造反？”陈道肃威严问道。
　　西楚皇帝脑袋低得更紧，颤颤巍巍回答：“不敢不敢！能庇护在陈国的肩膀下，是我西楚的荣誉，那造反之事全是赵海齐那混账老头提出的，我听见这个消息，立马就拒绝了他，还骂了他，我拿西楚的江山发誓，我朝绝无造反之意，还请陈兄明察！”
　　说完，西蜀皇帝咚咚的磕起头来，陈道肃自然知道他拒绝了。
　　西楚的国力与西蜀相当，北陈能用只损失十万的金甲军军队踏平西蜀，那也能用剩下的十万灭亡西楚。
　　陈道肃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说句算你识相，就在贵为一国之主的西楚皇帝的头破血流般磕头下带军扬长而去。
　　陈道肃没打算真的灭了西楚，一来若是这样极端，其余国家可能真的会谋计立即造反的念头，北陈虽强，但以一国之力对数国，还是没到那个程度。
　　但以数国之力对上陈国，也只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二来给西楚和其他国一个下马威，想要造反，他陈道肃的天下霸主之位，当今还没人能够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