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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阳高照，白鹅摇首，桌案耸立，豆如雨下，但闻谷场内经诵声不断，缀语繁繁。且说那《上感勤修清静经》有六千五百四十一言，共十章，每章无序，但有正宗、流通两分。
法台上，林烈手撒黄豆已有盏茶功夫，陆九方念到了《名章》之末，“老子曰，若识之道，虽洞虚实，觉空有，终究空无。”
待其“终究空无”念完，陆九假装一切圆满，自己并没有顺着字读音律偷换增补某些词句。正欲略作调息，随着又一把黄豆挥洒，那谷场之内倏忽一静，刹那间像是闪过了一缕万物寂灭的声音。
场中一干人等呼吸间渐渐听得窸窣不断的黄豆如脱弦之珠，颗粒落地的声音。
“嘎！！！”
继而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鹅鸣响起，惊得众人一颤。
尚未待众人按压颞颥，以减惊诧，谷场中突如倾来洪水涛涛，突然雷神暴毙、电母蹦迪，数息间，涌出一汪阿鼻叫唤似的鹅鸣。
只听那数百近千只大鹅，齐齐嘶鸣，如鬼哭狼嚎，声干长霄，场内众人尽皆骇然惶然，心思散乱，因此埋下半聋祸根。
只那林烈先得反醒，竟提气一口至丹田之中，在彼乱响行云的鹅鸣中呼喝出话来，“外头衙役！赶紧守住谷场大门，切莫叫一只鹅畜走脱！”
那本在谷外逡巡的衙役们，方听得谷内鹅鸣乱嘶，已觉不对，匆匆便留了几人在四周待命，其余人等则速速地随着张捕头赶往了门口。他们方到那儿，不晓得是不是该进去一探究竟，又听的谷场中传来大喝，更不敢懈怠，当即便涌上人墙堵住。
却说这这谷场只有围墙洞口，并无实扉，众衙役既已坚守，又豹目探视场中。
再瞧谷场内，那林烈既吩咐了衙役，转身又欲提醒身旁的陆九。熟料其方扫过身去，却听得一声轻诵，“道者，万物之父母，法者，万物之虚影。老子曰，法者，天地之用也。不用天地，则出离五阴，见于混沌。混沌者，不可见也，若见混沌，则是天地之法。是故以无为有，乃以有为无，殊非法也。法者，立身之根本。。。。。。”
那声音说不上宏大响亮，但如枝头落雪、林中飞隼，既疾且闲也。林烈一时自然惊诧于陆九那样微小的诵经声，竟然可以在满谷震天的阿鼻叫唤声中听闻，一时又不免被陆九在混乱中的不动声色所吸引注意。
林烈看了几眼陆九，但见他口型虽然如《名章》时开合，面色却有些潮红，瞳孔里也微微泛着幽光。在鹅群大暴走之中，不见惊慌之意，倒像是亢奋了起来。
虽说陆九的反应有些古怪，但是林烈此时也没什么闲暇可供旁思。既然陆九还能念经，他便定神撒起了豆子。
只是很快，便是被鹅鹅暴走旋涡吞没的李县令等人也发现了林烈这会儿抛出的黄豆与之前的一般黄豆的不同之处。
随着林烈数息一抛，每撒出数把，便有一把黄豆不曾落地，而是直往半空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众人有限的视力中，好像是上了天，也可能是被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摄走了。
而至于那些不曾上天或者没有被偷走的黄豆，下场也并不美好，它们刚接近谷场地面大约有五尺。也就是在它们刚刚经过最高点没多久，还没怎么尽兴地享受自己在空中的甜蜜期，也没有来到体会自己是在不断下坠的绝望期。便被昂颈如蟒的猛鹅兄们生撕活剥，嚼碎了身体。
简直是一片贪婪的现场。虽然那些黄豆的古怪运动轨迹与大鹅们的凶猛动作，看上去有些活力过头，但保不齐这才是自然该有的情景。
黄豆来源于地，死后可上天可入地，由个人喜好决定，当然即使是被贪嘴的某怪或某畜生掠去，也是这无奈何的世间中的个人缘由。大鹅们本来就是远古凶兽，平素里已爱驱狗逐鸡。虽说业县的这些大鹅是怪灾变化下的新手鹅，但其不鸣一声地压抑了近两月，本性爆发之下，回归先祖风华，又有何可惊惶的呢？
如此看，陆九在鹅如狂蟒，豆如前途未卜的抽奖珠子的“自我表演”下，一边诵经，一边恍惚着看见自己进入了一片像是由河流作为石砖铺就的记忆空间，也可以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毕竟他连自己是不是只活一次，是不是已经第九千五百二十六次遗忘了自己的死而复生都不知道，那么即使他自暴自弃地使自己妄想到不可自拔、近乎产生实体的境地，也是非常合理，可以允许的。
且说那片记忆空间，灰愣愣有青光眼加乎之上，冷冰冰似稚子梦中失水。陆九恍恍惚惚间只觉自己是在蹚一条莫得感情的忘川。
举目四顾，周围的山儿倒十分明媚。定睛瞧，见那群山：非是层峦叠嶂，倒也疏秀有致；不曾以独称大，还是连绵一带。
神游于此山川地界中，陆九也不知道自己是啥玩意，但乎可大可小，失于尺寸，兼且乍实乍虚，游于物外。有时他觉着自己是要登山，一路水寒，十分遥远，有时又觉得自己是要游林，但觉得山中景色都历历在目，随他勘选。
一阵，他来到一座底下绿意莹莹似巨人之帽，中段红林如火、芳菲燃燃，顶上黑黑一片像是釜具的大山前。
这时，在外面的谷场中他的嘴巴经历了一会儿的滚秃噜，正读到《上感勤修清静经》的《往生》章。
他觉出这山丘便是他在这忘川中行走的缘由。昂首看这怪山，但见山巅上还盘坐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
初瞧去，金光里满是旮沓凸起。但有祥光亿万，坐立云头之下，像是一尊铜钱铸就的雕像。
再细看，那雕像的眼睛不见轮转半分，其头上腮囊却倏忽间鼓动路十万八千下，好家伙是只巨型活金蟾没跑。
且说那硕大的金蟾正在山顶云头下吸收这记忆世界中的日月精华，山川之灵，不闻它声响如牛，也不见它吐舌舐空。其头上白云却在陆九注目间开始缓缓边黑。
不一会儿就可以听见了风雷震动的声音。只听“哗啦”一声响，那云便降下了一道明晃晃的雷霆照大金蟾脑门劈去。“咕隆隆”一阵漱，又有白茫茫的雪点吹出，砸着大金蟾的眼珠，好叫它目光雪亮。
“是在修炼呢。”陆九心生了然。果不其然，下一个意识，便有猛烈狂风子陆九的脊梁骨后卷来，直要吹散路他的三魂六魄。不用回头看，他也能知道正有一头像痛饮了汽油的战斗机似的遮天猛禽从其身后无穷远的川平线处呼掠而来。
“嘎！”天池鹏振翼十万八千里，初一鸣，已在苍穹之下。
山峰上，大金蟾嘴角微微咧起，邪魅一笑。但见其背上的铜钱点聚涌法力似地闪烁起来，搅乱了原先自然出现在他身旁的祥光，有无数彩光像是舞厅里的激光乱射开来。
“呱！”那光线正要闪瞎路陆九的狗眼，山巅上猛一声呱叫传来。
陆九眯着眼努力望去，也看不见什么肚皮鼓起，四肢碎石，但见一道如黄金铸就般的身影横跃在空中，带着一身恐怖肌肉冲天而去，又听得山崩地裂之声，那金蟾原先蹲坐的山巅已整个炸开、碎裂。
蟾出如龙，可惜，那盘桓九天的巨鸟，将嘴一张，待这金蟾射到，又是一合，眨眼间已是将它连手指带脚璞整个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