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一，换了两张电话卡都打不了，可里面是有钱的，之前也到是用那个打的，然后又申请了一张，搞了好久，对不起一一，你好，你有忙好吗？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让一一没想到的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省去了一一从小到大认知里的客套与寒暄，同Kylie的这第一通电话像是极其熟络老朋友间的对话。尤其是Kylie对一一的第一声称呼，像是分别了很久很久后的重逢，又像是女儿见到父亲时跑过来的感觉，尽管一一还没做过父亲，但那一刻他好想迎着Kylie奔跑过来的方向，轻轻蹲下然后一把将她举过头顶……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一一好想哭，他知道之前所有的隐忍和等待都是值的，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微风和微风里的温度。信号时断时续，尽管对白算不上清晰，但一一透过Kylie讲话的节奏与郎朗大方可以窥见她的聪慧与主见，一一确定这是多金家庭教育出孩子该有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即便如此，仍是一一可以掌控得了的女孩，这一点对一一而言其实很重要。至于偏沙哑的音色，最是一一的菜，心中的激动也多半与之有关，尤其是交流中Kylie寻找词汇和揣摩意思的每个停顿瞬间都是那么得认真。这是一一从周围人中已经难以觅寻到的那种认真。无意间Kylie不经意掺杂在蹩脚中文里的英语，让一一更是羡慕不已。如果说一一对声音是迷恋的似乎也不准确，他只在意爱情中另一半的声音，毕竟，这是要一辈子陪伴左右的，在一一看来声音是可以调情的，爱情的成功是在两个人交流中完成的一种化学反应。是的，一一喜欢将很多他确定但目前无法解释的事情统统归为化学反应，就像他做演播室访谈，他常对编导强调“场”对于话题的作用，每每若楠、赵静问一一“场”是什么，一一就会沉思几秒，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那是一种化学反应”，更神奇的是，对于一一的这个解释，从很多被他所带过的实习生和编导的反应看，似乎大家真的都听懂了。
　　“喂？”思考的当口，听筒里再次传来了Kylie阳光的沙哑，尤其Kylie将这个“喂“字的尾音拉得很长，又一次让一一欣喜不止。
　　“嗯嗯嗯，不好意思，信号不是很好，现在好了，你刚刚讲什么？”一一故意字正腔圆将每个音发得厚重且深沉。
　　“啊！你害我要重新讲一遍你听吗？一一，你的声音好好听。”
　　“谢谢，只是我好像还没说什么呢？”尽管这是一一可以预判到的，也是他自信的部分，但如此短的时间被心仪的女生夸奖印象里这是第一次。
　　“因为，因为我以前听过啊。”讲这句话时Kylie故做神秘状轻声在一一耳边耳语道。
　　“你以前听过？这应该是我们俩的第一次通话吧？”
　　“是吗？哦，好吧。”
　　“听我给你来个报时啊。”
　　“一一，报时是做什么来的？”
　　“听好，这里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喂，你突然这样报报报……”
　　“报时。”
　　“对，你突然这样，感觉很神经病耶。”
　　“再给你来个，绕口令，说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喂，一一，你可以慢点吗，我听不懂。”
　　“好，我讲得慢些，听好了，八，听得懂吗？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
　　“一一，我知道啊。”
　　“百呢，就是一百两百的百，百岁老人，长命百岁的百。”
　　“一一，你也不用那么慢啊，这些都OK啊。我想这应该是一个绕口令来的，你这样慢也到就感觉不出那个滋味来了，是不是你们叫滋味的？”
　　“你是想说韵味吧？”
　　“对，就是那个韵味。一一，你继续啊。”
　　……
　　那晚，一一愿意讲，Kylie愿意听，至于那晚聊了些什么，一一已全然忘却，那感觉如同高一时他第一次为年级校花讲题，今天想起，题目最终讲没讲都已记不清了，但这两次的感觉如出一辙，那就是此刻还在怦然狂跳的内心告诉一一，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那是可以窥见到余生直至终老的幸福，十二年间，一一身边虽没停止过同异性的爱，但唯独在高一同校花相处的九个月里在一一看来才算得上是情，因此，每每当朋友羡慕一一身边女友不断时，只有一一知道，相比学业与事业，他的爱情运并不算好。十二年里，称得上爱情的不过只有九个月，或许十二年一个轮回真实不虚，因为，直到今天，可以称上爱情的日子，终于有九个月零一天了。
　　那晚电话是一一借口还有些工作要忙主动要求结束的，一一的小算盘是，再好的东西也不要一次给个够，尤其在结束通话时，一一可以明显感觉到Kylie的恋恋不舍与背后的滚滚红尘。只是美中不足有两件事：一来是一一又忘了问Kylie是如何仅从聊天的文字中就知道一个人的身高体重的。第二是，挂了电话，末班地铁的点儿已过，一一发现近三个小时的通话里，面对芸芸的十三个未接来电和母亲的两个，一一竟不知该先回谁的……
　　情人节一大早，一一按芸芸的约定准时到达阜成门公交站，尽管对于昨晚一一说宋珂刚聊了两句就被叫走，后来不放心节目，于是全程和一一电话沟通了近三个小时这个理由仍然不信。于是，到家后一一先是删除了他同Kylie的通话记录，然后将母亲的名字改成了宋珂，还重新设置了手机时间，更重要的是那近三个小时的通话时长一一竟用最原始的笨办法，趁着母亲睡着，悄悄用她的电话打给自己的手机，然后一秒一秒地看着时光的流逝去凑足那一百八十分钟……奇怪的是三个小时里，一一回忆的竟都是芸芸，画面里温馨的不多，只是曾经的争吵在此刻变得柔和了许多，回忆到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去芸芸家，芸芸的母亲为自己布菜的时候对一一说，“芸芸这孩子，从小任性，脾气不好，你可得多担待啊”，尤其是“多担待啊”这几个字，芸芸的母亲虽然讲得很轻，但当年那个口口声声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的少年，虽然此刻都还能几乎一字不差地将当时的豪言壮语背诵出来，只是，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五年来，芸芸做到了母亲说的任性和暴脾气，但一一却没有做到呵护与包容。想着想着，一一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这是一方时时刻刻都在蓄谋离开的不对等爱恋。于是他想在天一亮的这个情人节好好表现，好好地爱芸芸一次，最后一次。
　　一一见到芸芸时，芸芸一扫昨晚不开心的阴霾，仿佛那十三个未接电话的事像是从没发生过。一身粉红的芸芸背着个黑色硕大的双肩背，在距离一一几米远的地方掏出个东西，直到走近递给一一说，“简易版的三明治，别挑啊。”芸芸的三明治的确简单，打开薄薄的透明保鲜袋，除了西餐中黄油、芝士和沙拉酱这些灵魂的配料没有外，西虹市片，生菜、面包片和煎鸡蛋并不算规整地落在一起。与芸芸外出她很喜欢带吃的，倘若今天不是情人节，她保准会连晚饭都带上，记得一一第一次同她郊游去动物园，她就背的这个双肩背，带足了自己和一一整整一天的口粮，她总说外面的东西值那么多钱吗，坦白说，这是一一喜欢但也是现在最想改掉的思维。所以，这次当芸芸提议去吃牛排时，还是多少让一一有些意外的。周末公交车上人不多，尤其是去家具城的这条线路，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了，只要双休日没事儿，芸芸就会拉上一一奔向各大家居家城，北京几个大点儿的家具城他们都成了常客，经常流连的几个区域和品牌老板都跟他们一回生二回熟了，只是每每被问起啥时结婚时，一一总会一言不发，而这时的芸芸则会扬起一张傲娇的脸笑而不语，仿佛结婚的事只等她点头应允了。
　　公交车上一一同芸芸并肩而坐，一上车，一一的表演便悄然开始，他先是抱怨昨晚宋珂发神经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然后又大谈自己对宋珂要求的不认同，因为一一知道，这些都是芸芸不感兴趣的话题。
　　“她家庭应该不幸福吧，她结婚了没有啊，幸福的人谁大周末不回家啊？”不知为何，芸芸听后望向窗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谁知道，各种鸡蛋里挑骨头，改的后期都嫌烦了，关键她让改的观众压根儿就看不出来，观众还是爱看有趣的，什么逻辑线，一层一层的，逻辑线再好也不如观众的情绪线来的准，你也是观众，你觉得呢？”
　　“哎呀，不提工作了，咱俩今天去看窗帘吧，先说好了，以后窗帘的颜色我选，你喜欢的都太暗，你喜欢的风格适合给酒店做装修，我可不想把我未来的家装成酒店。胖子，我前两天在杂志上看到一个粉色的超漂亮，是那种亮粉，阳光一照可好看呢。”
　　“嗯嗯嗯，你看看昨儿宋珂的电话，中间都没断过，一个电话足足打了快三个小时。”说话的同时，一一早已打开他精心准备的通话记录拿给芸芸。
　　“哎呀，都说了我不看，反正我就知道你一直占线。”说话的同时芸芸再一次将头扭向窗外低声嘀咕道，“下班后不让员工回家的人统统都是坏人。”
　　“对，就是这个坏人，不过，提拔我做主编的也是她，所以……”
　　“所以，在你心里，对你好的人就不是坏人了呗。”
　　“成，坏人，不过我昨天才发现，她的珂字是王字旁的这个，你看……”一一边说的同时边再次将手机朝芸芸眼旁凑去，“你烦不烦啊，反正我就知道不让你按时下班和不接我电话的都是坏人。”
　　“说宋珂怎么这次连我也捎进去了，不行，今天你必须看，这一次一一一手捧着手机，一手扭着芸芸的头。”突然，一阵尖利的短信提示音，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下赫然写着，“一一，早上好，你在忙什么？我现在打给你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