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礼物

　　听了这番话，林雪缘久久不发一言，终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收剑入鞘，冲着樱凝微微一笑，道：“樱凝，我明白了，谢谢你。”萧景阳心中亦是震撼万分，这份气度与胸怀让他钦佩不已，可谓高山仰止！
　　樱凝没有多说什么，挥手解开了萧景阳的禁制，在他耳边传音道：“你这位雪缘妹妹可谓是秀外慧中，景阳，你倒真是好福气。”萧景阳毫无意外地被她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拍着胸脯故作惊讶道：“樱凝，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樱凝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你们不是在玄灵峰修炼吗，怎么突然间到我这里来了？还偏偏挑了今天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雪中访友，很是风雅吗？”
　　萧景阳哀叹一声，道：“我现在在玄灵峰过得可是凄惨无比，每日上山下山累得要死，今天忙里偷闲，来看看你跟雪灵。”他那哀怨的神态逗得樱凝和林雪缘两人不禁莞尔。樱凝仔细打量他一番，点头道：“嗯，身子壮实了许多，气脉浑厚悠长，体内真气有厚积薄发之迹，看来你那师尊也绝非庸庸碌碌之辈。”说完，她转身望向林雪缘，柔声问道：“雪缘，你的生辰快要到了吧？”
　　林雪缘有些意外，点头轻声道：“是，樱凝你是怎么知道的？”
　　樱凝掩面轻笑，道：“你那景阳哥哥，当初被我在水潭边救起，一醒过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为你找一株墨雪作生辰礼物。我那雪灵妹妹最是心软，见不得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让他在你生辰的时候带你来这里找她。”林雪缘香腮之上浮现一抹绯红，萧景阳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当初我答应过你的，要为你寻一株墨雪，可雪灵告诉我世间并无墨雪，仅有的那一株，是她用自己本命妖丹的精华培育而成的。她让我在你生辰的时候带你过来，说是有礼物要送你，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林雪缘轻声道：“谢谢你，景阳哥哥。”萧景阳显得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傻笑，樱凝见状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大老远的过来，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就为你们弹一只曲子，算作我的贺礼吧。”
　　林雪缘微微一笑，道：“樱凝你太客气了。”
　　萧景阳兴致勃勃地说道：“雪缘妹妹，樱凝的琴艺可是举世无双，绝不比樱雪姑姑差，这次咱们可以大饱耳福了。”樱凝斜睨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呀，有的时候油嘴滑舌，鬼灵精怪；偏偏有的时候又呆得像根木头，跟你大哥学了个十足十。”说完，她轻轻试了试音，端坐道：“这是一首古曲，是我未凝结妖丹之前，在外世游历时偶然所得，至于名字，你们不知道也罢。”
　　琴声一起，便有珠玉之音。灵动的音符从樱凝翻飞的十指间行云流水般逸曳而出，其音飘飘兮如暮雪纷飞，渺渺兮如云开雾合，萧萧兮如空山秋雨。琴声所过之处，万千落花无不随之翩翩起舞，如彩练般在三人周围回旋交缠，华美清绝，不似人间之景。
　　待到一曲终了，萧景阳忍不住拊掌而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林雪缘眼中也有几分羡慕之色，忍不住问道：“樱凝，你能教我抚琴吗？”
　　樱凝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好奇，问道：“怎么，你也对音律感兴趣？”
　　林雪缘轻轻点头，说道：“姑姑也教过我抚琴的，可惜我学习的时日尚短，弹不出什么动听的曲子。”
　　听她提起宫樱雪，樱凝的神色有一丝异样，沉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只青色玉简，说道：“我虽然擅长音律，但妖的修炼法门与你们修真者终究有所差异，这部《大衍天经》是我早年间偶然所得，你若要学，便看看能从中领悟得几分吧。”林雪缘有些意外，解释道：“樱凝，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学修炼音律的法门，只是希望你能教教我抚琴的技法，这部功法，我不能要。”
　　樱凝笑了笑，随手将玉简扔进了萧景阳怀里，说道：“音律也是有灵魂的，只有技法，没有体悟，是弹不出有感情的曲子的。都说大道无形，大音希声。其实，音律的至深处，便是心声。景阳，这部大衍天经就放在你那，恰好九凤来仪箫我也已经送你了，你们两个一同参悟吧。”萧景阳也没有多想，随手收进灵虚戒里，说道：“谢谢啦，樱凝。”
　　樱凝揉了揉鬓角，说道：“你们不是还要去找雪灵吗，快去吧，再耽误一会儿天黑前就赶不回玄灵峰了，我就不陪你们了。”
　　辞别了樱凝，萧景阳带着林雪缘往幽月潭东北方的月角走去。林雪缘跟在萧景阳身后，突然问道：“景阳哥哥，你与樱凝认识多久了？”
　　萧景阳头也不回地说道：“咱们上次从幻天洞府出来之后，我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幽月灵境来了，是樱凝救了我，我便是那个时候结识她跟雪灵的。其实，算上今天这次，我跟她也只是第三次见面。”
　　“哦。”林雪缘漫不经心地回答。
　　萧景阳听出来一丝异样，转身看着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不解道：“雪缘妹妹，你怎么了？感觉你说话怪怪的。”
　　“没什么。”林雪缘摇了摇头，说道：“樱凝好像很在意你的样子。”
　　萧景阳闻言不由得一呆，啼笑皆非地说道：“雪缘妹妹，你误会了，樱凝之所以对我照顾有加，那是因为她喜欢......”萧景阳刚要说“她喜欢我大哥林枫”，忽然间意识到樱凝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自己这样信口开河似乎有欠妥当，只好收住话头，嘿嘿干笑两声，说道：“不不不，这是一个秘密，以后有机会了再对你说。走，我带你去见雪灵。”林雪缘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神情有些闷闷不乐。
　　两人来到雪灵栖身的那道小溪旁，那株盛放的墨雪依旧那么引人瞩目，花瓣重重叠叠，颜色如墨玉般温润细腻，在群芳斗艳的溪边亭亭而立，风姿绰约，隐隐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林雪缘惊叹道：“真的是墨雪！”看着她心花怒放的娇艳模样，萧景阳心中仿佛有蜜糖在悄悄融化，他喜滋滋地唤道：“雪灵，雪灵，我们来看你了。”
　　娇嫩的花瓣轻轻颤动了一下，升腾起一阵黛绿色的烟雾，一道窈窕玲珑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面容清秀，体态婀娜，眉目顾盼生姿，温婉的眸光中却隐隐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凄楚。
　　她向两人盈盈笑道：“景阳，你来啦，这位小姑娘是？”
　　萧景阳正要向雪灵介绍，林雪缘却突然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雪灵的脸庞，惊疑不定地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雪灵一时间有些错愕，萧景阳也是一头雾水，雪灵毕竟阅历非常，温柔地说道：“我一直待在这幽月谷中，从未出去过，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呢？”
　　见林雪缘低头冥思苦想的样子，萧景阳劝说道：“雪缘妹妹，别想了，或许是你记错了。”林雪缘坚定地摇摇头，说道：“不对，我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在哪里呢？”雪灵微笑着看着她，没有打扰。
　　“啊！”林雪缘惊呼一声，抬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是在我爷爷的书房！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幅画，画上的那名女子，与你一模一样！她的身旁，也有一株墨雪！”
　　雪灵也露出一抹惊容，迟疑道：“你是？”
　　萧景阳忙向她介绍道：“雪灵，她就是我雪缘妹妹，我之前向你提起过的。”雪灵闻言稍有镇定，试探着问道：“雪缘，林兴逸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雪灵神色中顿时流露出一抹难名的苦楚。
　　林雪缘也在细细打量着雪灵，突然开口道：“我奶奶刚生下我父亲不久就去世了，在那以后，我爷爷亲手画了一副画挂在他的书房里，经常一个人对着那副画，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后来我听李爷爷说，我爷爷之前也是一位丹青圣手，书画大家。但是，在亲手画了那幅画之后，他就封笔了。”说到这里，林雪缘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一直以为那副画上的人是我奶奶，没想到会是你。”
　　雪灵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两行热泪于无声之间从她水雾迷蒙的眼眸中涌出，跌落尘埃，一地斑驳。
　　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守候，追忆那逝去的温柔，在时光的浩荡洪流中，谁都不曾遗忘彼此。
　　你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与凄风凉月为伍，品尝最刻骨的孤独，同样也有人在同一个夜晚，任由思念将一颗心撕得支离破碎，痛彻心扉。
　　那是两个人共同埋藏在彼此心中的一段过往啊，怎会轻易忘记！
　　我们等待了多久？
　　从最初的错过直至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心中可还有不曾舍下的执念吗？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那些往事，恍然如梦！
　　遗憾、悔恨、又能如何呢？你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啊！错过的，永不再来！
　　在残酷无情的命运面前，还会有人，与你一同面对吗？
　　萧景阳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唏嘘不已，联想到上次见到雪灵时的情景，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便说出来。只好任由那名温婉如水般的女子，无声啜泣。
　　终于，雪灵平复下心情，向林雪缘甜甜一笑，道：“雪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然后，她忽然犹豫了一下，脸庞上闪过一丝本该是少女独有的羞涩，问道：“你爷爷他，他还好吗？”林雪缘点了点头，说道：“他老人家很好，只是，按照祖制，他在修炼到元婴期之前就要出城回我们林家祖祠，在城中待不了太久了。”雪灵神情中再次闪过一丝凄楚，不过随即便释然一笑，道：“这样也好，过去的东西，再难以割舍，也终究要放下的。”林雪缘沉默不语。
　　雪灵转身，小心翼翼地从那株盛放的墨雪上轻轻摘下一片柔嫩的花瓣，萧景阳注意到，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急忙开口阻止道：“雪灵，不要！”
　　雪灵最终还是坚持着摘下了三片花瓣，此时她的樱唇上已毫无血色，她怜爱地轻抚着林雪缘白皙的脸颊，夸赞道：“我们的雪缘现在就这般清丽动人，待到长大了，定然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林雪缘脸上骤然浮起一抹红霞。雪灵轻轻一笑，取出一只精致的锦囊，将那三片花瓣轻轻放了进去。接着，如葱白一般的纤纤玉指轻轻翻动，刻画出数道灵诀隐没进锦囊里。她亲手将那香囊系在了林雪缘的粉颈上，叮嘱道：“雪缘，记住，将来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对你的男子，一旦找到了，就要紧紧抓住，千万不要错过。”
　　林雪缘大为羞窘，萧景阳在一旁听得尴尬不已。雪灵也轻轻一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玄灵峰了。”
　　林雪缘轻轻嗅了嗅贴在衣襟下的香囊，转身慢慢向萧景阳走去，突然间，她回过头来对雪灵说道：“雪灵，谢谢你。我相信，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希望的。”
　　雪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她轻轻笑了笑，眼眸中闪耀着别样的光采——“谢谢你，雪缘。”
　　在回玄灵峰的路上，林雪缘一直沉默不语，萧景阳心中有些不安，却又不知该做何言语，只好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想太多了。”
　　林雪缘仰起脸来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眉眼中凝结着一丝愁绪，她轻声道：“景阳哥哥，雪灵她好可怜，我爷爷为什么不去看她？明明都是那么地......”她欲言又止，低下头来，神色黯然。
　　萧景阳揉了揉她的秀发，安慰她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林爷爷肯定也有他的苦衷的。”转念间，他又想起了樱凝，那个妖娆柔媚的女子，心中不也在苦苦地牵挂着一个人吗？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大哥林枫，他轻轻摇了摇头，林枫的眼中，除了宫樱雪，已经容不下别人了，樱凝的这份心意，注定只能永远掩埋在心底，不见天日。
　　“都是伤心人啊。”他幽幽轻叹。
　　林雪缘闻言回头看着他，问道：“景阳哥哥，你说什么？”
　　看着眼前清丽无双的绝世容颜，萧景阳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抛在了脑后。他抿嘴轻笑，低声说道：“我说，遇见你，便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他从怀中取出早已被体温暖得温热的翡翠叶，郑重其事地为林雪缘戴上，轻声说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多亏了大哥给我的这枚翡翠叶才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它便好比我的性命一般。你把霜月送给了我，现在，我便把它送给你。”林雪缘脸色通红，轻轻点头。
　　伊人娇羞，如冰消雪融......
　　待两人回到玄灵峰时已是下午，林雪缘御剑落在养心舍和安澜别院之间的那条小路上，辞别了萧景阳，踏着皑皑白雪回到了安澜别院。目送着林雪缘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之后，萧景阳也回到了养心舍，却意外地发现宫宁正吊儿郎当地躺在正堂的椅子上假寐。听到动静之后，他腾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揪着萧景阳的衣领凑上去嗅了嗅，打了个喷嚏道：“好香啊！嘿嘿，师弟，你跟雪缘小妹跑哪里去玩了？”表情恶劣至极。
　　萧景阳被他揭穿心事，神色有些不自然，辩解道：“哪有，我只不过外出赏了会儿雪而已。”
　　“啧啧，”宫宁轻叹道：“师弟真是好雅兴，外面风雪交加的时候出去赏雪。也是，温香软玉在怀，岂不是风花雪月俱全，可谓是世间难得之快事。”
　　萧景阳恼怒道：“师兄，休要胡说！”
　　宫宁也不再撩拨他，只是慢悠悠地说道：“师兄我今天在山中转悠，无意间发现了一只冻僵的兔子，烤好之后本来是打算过来叫你一起吃的。嘿嘿，谁知道来了养心舍才发现没人，我顺着你留下来的脚印一路到了云风崖，才发现雪缘小妹的安澜别院也没人，你们俩的脚印又是在云风崖消失不见的，直到现在才回来，别告诉我你没跟雪缘小妹在一块。”
　　萧景阳瞬间哑口无言，随即暴起发难，揪住宫宁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兔子呢？兔子在哪？后腿是我的！整天吃师尊秘制的什么三阳辟谷丹，吃得我欲仙欲死，正好今天打打牙祭。”
　　宫宁被他勒得直翻白眼，好不容易从萧景阳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他怒道：“你要杀人灭口啊！”
　　萧景阳看着他，猛地拍了拍脑门，气急败坏道：“差点又被你骗了，你跟师尊住在一起，哪来的机会烤兔子，就算是有，也早进了师尊的肚子里了。”
　　宫宁得意洋洋的说道：“嘿嘿，那你可就猜错了，师伯他老人家今日下山去了，不到晚上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下山？”萧景阳目瞪口呆，问道：“师尊他下山干什么？”
　　宫宁耸耸肩膀，道：“还能干什么，买酒呗。他老人家一日豪饮三百杯，紫浮葫芦里的酒已经喝光了，上次我们上山之前，他把桐桥城里最大的酒楼留仙居里的陈酿都给搬空了，这次也不知道又有哪家酒馆要遭殃。”
　　萧景阳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两眼放光，说道：“管他哪家酒楼遭殃，咱们先安慰安慰自己的肚皮再说，快走，快走！”
　　两人推推搡搡地来到听涛馆，一头钻进宫宁住的石室，然后瞬间如遭雷击，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陈方智正一手抓着酒葫芦，一手抓着兔子大吃大嚼，见了兄弟两人，仰脖灌了一大口酒，舒坦地打了个酒嗝，这才说道：“老人家我在山下，本来想要去吃毕福记的烧鹅，谁料这两天的雪下得太大，店里的伙计又是个憨货，木柴都堆在院子里给雪淋湿了，真是扫兴而归。嘿嘿，没想到玄灵峰上的烤兔子也这么美味，跟他们的烧鹅比起来不遑多让。宁儿，倒真是难为你了，大雪天里还能找到干柴。”
　　宫宁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师伯，您老人家吃得高兴就行，不够的话，弟子跟景阳师弟再去捉。”萧景阳闻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碍于陈方智在跟前又不好发作，也跟着陪笑道：“师尊想要吃烧鹅还不简单，徒儿这就下山去给您弄上十只八只的。”
　　陈方智冷哼一声，道：“两个小兔崽子，不要以为老人家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歪主意，既然这么能折腾，现在就去爬山去吧，在山下多给老人家我抓几只兔子回来。”
　　两人哭丧着脸出了门，萧景阳哀叹：“狐狸没抓着，反惹一身骚。”宫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兄弟俩运气太差，认栽吧！”
　　两人冒着风雪结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