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仲春之月寒未央

　　荒城，时值仲春，春寒未减。
　　雀鸟于新枝欢鸣，似是厌倦了冬日的蛰眠，迫不及待地来活动腰肢，以待觅食之际能有不错的收获。
　　笨鸟都已知先飞，更何况荒城里的众人。
　　这不，风无道刚出门便见到生意冷淡月余的风月场所正在卖力拉拢过往的客人。那些依在窗边的姑娘虽面带甜美笑容，却掩饰不住微皱的眉头，就连胭脂水粉也敷不去脸上的瘦黄之色。
　　也是，这天寒地冻的，那个老爷们愿意钻出暖和的被窝，冒着被自家婆娘发现后，罚他个十天半个月不许进红帐的风险来此度春宵呢？
　　与其冒那个风险，还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舒服呢！就算自家媳妇儿五大三粗、不忍直视，但掩了面还不是一样嘛！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滋润不了路边的野花，把自家榴莲时常浇灌一番，说不定突然有一天会变得可口不是？虽然这件事做起来很有难度，但毕竟是糟糠之妻，怎能如此轻易放弃呢？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知难而上的勇气与毅力，纵使时常涕泗横流，也挡不住咱天长日久绝不后退的脚步。
　　“唉！辛苦最怜卖笑人，一昔殷勤，不敌春寒来。”风无道看着惹人怜却又无可奈何地旧院女子，心底一声悲叹！
　　世间本如此，人人都是可怜人。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是生活路，谁也没有资格拽着他人的衣领去指责和说教，毕竟生而为人，所属不同，所求不同。
　　街边小摊上冒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的气味使风无道想起了燕国崇关城那散发着麦香，酥软而又可口至极的包子。
　　他迈起脚步便向小摊走去，信手将衣摆往木凳后方一扬，略带兴奋地喊道：“老板，一笼包子，一碗粥。”
　　“好嘞！公子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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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秦雨禾被家族中人强行拉了回去，风无道难得清净了几日。
　　他还记得那妮子被拉走时她脸上的神情，一副生离死别地模样倒真是感人肺腑。
　　但他岂会被假象迷惑，一向自诩才智卓绝的他会被一个小丫头的三四点梨花雨触动心弦？不，不会。说什么他也是个心如磐石无转移的人，怎会就此被泪珠而腐蚀呢？他无道之名绝不会浪得虚名。
　　“小道我昨夜逛花楼，楼中娘子白花花，小娘子叫我洗刷刷，小道我差点失了身，娘子含泪驱我走，模样甚是惹人怜，惹人怜啊！……”风无道哼着曲儿，独自逍遥在街头。
　　这时，他身边传来陈龙的声音，“兄弟，看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风无道回头一瞧，只见陈龙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将手搭在陈龙肩上，一脸得意，“那是！没有那跟屁虫跟着，岂会不自在？”
　　陈龙转头往身后不远处瞧了一眼，而后眼中流过一丝狡黠之色，他皱着眉头一脸困惑地问道：“怎么会呢？秦仙子可谓是世间最惹人疼爱之人，她调皮可爱、活泼伶俐、精灵古怪，说什么也是个小美人，跟在身边养眼，抱在怀中悦心，怎会被你如此嫌弃呢？难道是她身上的优点，让你浑身不自在？”
　　风无道惊讶地望着陈龙，“什么？优点？你怕是被眼屎遮了双眼吧？她全身上下，除了身材、脸蛋好看点以外，还有优点可言吗？”
　　还不待陈龙回应，他便仰天悲叹，“唉！世间之人，怎会知我心中的悲痛呢？我知道自己很优秀，优秀到让某些女子日夜思念、梦流馋涎，可是一天到晚被那个小魔女跟着，我又碰不得动不得，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啊！陈兄，你岂会懂得那种滋味啊！不过，现在好了，眼不见心不烦，倒是让我逍遥了几日。”
　　正在他得意洋洋地望向陈龙时，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两个妖娆身影。
　　风无道犹如被晴天霹雳，惊了魂魄，可谓是仲春之月寒未央！
　　在他看到秦雨禾和沐菁儿的一瞬间，先是犹如雷劈，接着冷汗连连，而后立马涕泗横流。
　　只见他激动的流出了泪水，“嗖”地一下来到秦雨禾身旁，抱着那娇柔的身影，哽咽道：“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吗？”
　　那副情景简直是感人肺腑，让一些经历过此间种种的路人们皆湿了眼眶，一些年纪大的大妈们嘴中还嘀咕着“这姑娘怎如此狠心留下自己的相公独自离去？你们看那小伙子都面色泛黄，悲痛难耐，好生叫人心疼啊！唉！要是我老伴当年有这小伙子一二分的深情该多好啊……”
　　秦雨禾听到那些嘀咕声，俏脸布满黑线，无语至极。心道，怎么转眼间，我便成了恶人？
　　她勉强挤出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笑容，对那些路人甜甜一笑。
　　而后拍着风无道的背，温柔之极地安慰道：“好了，回家给你做好吃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快别难过了。”
　　“娘子……，我……”秦雨禾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风无道立马顺杆而上，哽咽之声更加令人心碎了。
　　这时，连一旁自诩脸皮厚的陈龙也对风无道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咧嘴笑道：“兄弟，演过头了啊！”
　　沐菁儿也在一旁劝道：“风兄弟，注意点形象！”
　　风无道被他俩这么一说，才收敛了一点儿。
　　秦雨禾此时却是满面桃花，脑中始终回荡着“娘子，娘子……”似乎之前风无道说她不是的话，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沐菁儿见她在一旁发呆，还时不时地傻笑，心道一句傻丫头便拉起她的小手向一边走去。
　　风无道和陈龙俩人跟着沐菁儿，风无道低语道：“陈兄，你这次害得我好惨！”
　　陈龙嘿嘿一笑，“没事，你不是把秦雨禾那小娘皮都哄好了嘛。再说了，这也是磨炼你演技的好机会。”
　　风无道对他的借口嗤之以鼻，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行四人来到荒城中心不远处的月泪湖边，闲谈起来。
　　月泪湖，传说是月中仙子在登仙而去时因不舍人间而留下的一滴清泪所化。人们若是登高而望，便会发现月泪湖的形状恰似一滴泪珠。而传说的真假，便无从考究了。
　　陈龙此时神色凝重的说道：“无道兄弟，再过个半月左右那妖神花恐怕也要成熟了，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你得好生准备才是。咱们过两天便出发历练，一是磨炼自身，二是早日到达那块区域摸摸情况。”
　　说到正事，尤其是关于妖神花的事，风无道的态度也端正了几分，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因为他清楚，妖神花正式出世之日，便是他能否改命之时。
　　妖神花于极寒之地孕育百年，五十年生根，三十年发芽，十年开花，三年成熟。若三年时间过去还未被采摘，便会自我消散，重归天地。
　　它生于寒地，成熟于春，不像那些俗世之花，于春发芽，于夏绽放，于秋败落。
　　它是极寒之地的圣物，是禀天地气运才孕育而生的世间奇花。它在风雪中标榜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傲世着人间百花。
　　而风无道此次能否改命的关键，就在于妖神花身上。若是侥幸得之，从此便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若无缘得之，便是石落寒潭，从此于泥沼之中埋没一生。
　　即使他修炼百圣诀浩然正气加身，那恐怕也是人到中年，年少时的一身活力与壮志也会被时间渐渐消磨殆尽。
　　风无道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清澈湖水，心底也泛起一丝涟漪，那是对改变自身命运的渴望，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是能否为自己所爱之人给予一生呵护的呐喊。
　　他对陈龙粲然一笑，“我知道了。”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干净，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信心十足。可是在陈龙眼里那是一种对自己底气不足的掩饰，是求生欲极强之后要竭尽全力、不惜一切的决绝。
　　陈龙走过去搂住他说道：“兄弟，放心。有我在，定会万无一失的。”
　　“嗯。”风无道突然感觉仲春的风有点大，吹得他眼眶竟有些湿润。
　　说来，他和陈龙才认识不到一年，而且两人也没什么过命的交情，但彼此之间却是有一股天然的亲近感，似乎像是某种同类之间的吸引，让人心里很是愿意去亲近，彼此结交。
　　此时，秦雨禾蹦蹦跳跳地又过来凑热闹，似乎从之前风无道的一句“娘子”中缓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两人，对陈龙嫌弃地说道：“陈蛮子，你走开，不要让你那一身粗俗之气沾染到我相公身上。”
　　陈龙听后咧嘴一笑，“好好好，俺这就走，把你相公还给你。”
　　而风无道却是被某人抓住了把柄一般，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反正全身上下很是不自在。
　　他看着秦雨禾啼笑皆非，连忙说道：“那个……，之前是开玩儿笑的，你不要当真啊……”
　　风无道心中一声哀鸣：这该如何是好啊！他此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怪他演的过火了，让这小妖精拿捏住了话语，以后怕是再也甩不开了。
　　“我不管，反正你叫我娘子，那你就是我相公了。”秦雨禾一脸傲娇，看那样子怕是不好再糊弄了。
　　风无道苦思冥想，万般无奈之下，他凑过去在秦雨禾身旁低语道：“要是，你今晚和我一起共枕的话，说不定我会承认你是我娘子。”
　　秦雨禾俏脸顿时晕开一朵朵桃花，看着甚是动人之极。
　　这时，她之前因微羞而低下的头缓缓抬起，一脸娇羞地望着风无道，“那个……，容我想几天好吗？”
　　她话音刚落，却又怕风无道失望，急忙道：“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会给你答复的。”
　　风无道看着那时而机灵，时而又单纯的女子，心中竟隐隐有些作痛。他现在心中很是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那本是天上仙子般无忧无虑的女子呢？如今，她坠落凡尘，而他又无法承诺什么，以他现在的处境和背景，根本给不了她应有的幸福啊！
　　她走过去揉着女子的螓首，轻轻说道：“傻丫头，我只是开个玩儿笑而已。你在我心中是那月上仙子，是那不应被凡尘俗世侵染的神女。我一个身无长物之人，不值得你如此相待。说真的，我是那种不知什么时候会横死街头的路人，你不要再对我这般好了，我承受不起，也没那资格去接受你心中的情意，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所以，从今以后，我们便断了来往吧！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风无道没忍心看女子的神情，心中一声悲叹后便拂袖而去。
　　“呜呜……，你不要走，不要走啊！呜呜呜呜……，我答应你的要求，现在就答应，你回来啊！”秦雨禾蹲在地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俏脸上满是伤心至极而催生出的晶莹泪珠，那滴滴答答的声音犹如落在人的心尖上，让一旁的沐菁儿也不禁红了眼眸。
　　沐菁儿看着陈龙，幽怨道：“哼！你们男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惹得女子心生情愫后便撒手不管，既然不想负责当初又何必招惹呢？”
　　陈龙望着风无道孤单而又略显萧瑟的背影，他知道风无道的心里也很难受。一个在半月之后不知是否还会有活路的人，又怎会忍心让一个本该是万人宠爱的女子去遭受那份生离死别的痛处呢？虽然他说过在那时要帮衬着风无道一二，可是万一生起事端，以他的身份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恐怕也保不住风无道。思及至此，他缓缓说道：“无道兄弟是有苦衷的。”
　　“你们是兄弟，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了。你看他离去时多么潇洒，何来有苦衷一说？”沐菁儿听到陈龙的话更是气道。
　　陈龙见后，走过去耳语道：“无道兄弟，八脉细微，韧性不足，此次来荒州是为了那妖神花而来，你也知道其中的凶险，所以……”
　　沐菁儿听后一愣，心中也隐隐为风无道感到惋惜，她看了一眼还在蹲地而泣的秦雨禾，轻声道：“要不，我告诉雨禾……”
　　她话语还未说完，陈龙便打断道：“不要，既然无道兄弟有意要隐瞒她，且要和那丫头断了往来，何必再让他们藕断丝连，还是尊重他的决定吧！”
　　“也好，免得让那丫头听了之后又心存侥幸。”沐菁儿倒是想到点儿上了。
　　而此时，仲春之月的秦雨禾似是被春寒扑打的更是惹人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