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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一开始,我的视线模糊,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温暖、明亮的白色大厅里,双手戴着手铐,在我的左右两边都站着人,我们面对大门一字排开,这场景似曾相识。现在,我总算看清,站在我右边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留着黑胡子的大个子,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背心,光着两条胳膊,耷拉着脑袋,全身瑟瑟发抖,一股浓烈的狐臭味传来。
大门开了,一个穿紧身草绿色军装的姑娘径直向我们走来,她身材苗条,胸部丰满,脑后翘着一根长长的马尾辫。
“从右向左,临时战地法庭,现在开始宣判。”她高声对我们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你,枪决。”这声音很熟悉。
“你,毙了。”
“你,枪毙。”
“你,绞刑。”
不对,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
“你们不能处决战俘,这是违反国际法的。”右边有人低声道。
我侧过脸仔细打量站在自己右边那个出声的家伙——竟然是向导!
“你,”那女军人来到我的面前,我看见了她的双眼——是雨!不,确切地说,是借我伞的雨,不不,她更像是在天桥上遇见的那位姑娘,不不不,她是酒店里遇见的女子。
我想起来了,她是雨雪霏。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雨雪霏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我记得这人,是我捕的。”
这只是一场梦,我拼命地说服自己。
“我们只有一个国家,哪来的国际法?”这大概算是她给向导的回答吧,“也毙了。”
这肯定是梦!我已确信。
“你,毙了。”
向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在他的屁股下面,有一滩水在慢慢扩散,我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尿骚臭,两个背枪的士兵上去把我架了起来。
“这傻逼真你妈沉!”一当兵的低声道。
“你,鉴于未成年,先鞭刑,后送监。”最后一个也判了,那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孩。
我的大脑一阵轰鸣,心跳加剧,周围一切变得模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我心里突然冒出十万个不甘,反正是梦,梦中人是不会真死的。
我的手心灼热,全身开始冒汗,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希望她能认出我来。
“我有偏头痛!”我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雨雪霏也看着我,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
“把这人留下。”
大厅里就只剩下我和她了。
我戴着手铐站着,她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她静静地注视着我,四周静得能听见我俩的呼吸声,室外传来一阵阵枪声,一声声惨叫。雨雪霏用手指掸了掸黑色长筒靴上的灰尘,看得出来,处理完这些人后她的心情大好。
“说吧,你为什么要刺杀总统?”
“我没有。”
“还不承认?要不要再看下通缉照。”
“那人可能跟我长得有点像吧。”
“你不仅参加过战斗,而且刺杀了总统。”
“您认错人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去过玉皇观,我们在一座天桥上见过,当时我是去了解广场上的情况;我甚至去了山区的一个车站,我知道你们要去那。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已经被人民从共和国抹去,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真不是我干的。”
我的话音刚落,雨雪霏突然弹跳起来,倏地出现在我面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顶在我脖子上。我能感到刀刃的冰冷和锋利,我能看见她白皙细长的脖项上有一颗黑痣,在她白玉一样光洁脸上,有一个小巧的鼻子,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就像一件艺术品。她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鼻尖对鼻尖,我们就这么互相望着,喘气着,她口里呼出香喷喷的热气,暖暖地扫在我的脸上,令我如沐春风。熟悉的香味飘来,那是桂花的香味。
我在等着这场梦结束,但到现在还看不到任何快要结束的迹象。
不如干脆就继续演下去吧,我心想,反正梦里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这么想着,突然间,我不再害怕了。
“好吧,我就是那刺客。”
“你很不走运,”她收起了匕首,回到座位上,“我是他女儿。”
“我听说过你。”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算你走运,总统没死。”
“他没死?”
“你炸死的不过是一幻影。”
幻影!我感到自己从巅峰落到低谷,再落到深渊。
“现在说吧,为何要行刺总统?”
“我要回去,没办法。”现在,我的求生欲更加强烈了。
“回哪去?”
“鑫国。”
“幕后黑手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他们怎么跟你联系?”
“手机。”
“你跟葛万福是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第一次见。”
“你找他的目的是什么?”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为了找到你。”
“找我!”她瞪大了双眼,“我们认识吗?”
“你是我娘子。”我觉得自己解放了。
“什么!”她放下二郎腿,挺直了上身,“你叫什么名字?”
“容空空。”
“不认识。”
“你叫雨雪霏。”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倏地站起身,又慢慢坐下。
“我们在断桥相遇。”
“断桥?”她看上去有些迷惑。
“西湖那个。”
“然后呢?”她的脸上隐约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那天下着雨,像雾一样的雨,岸边飘着新绿的杨柳,拂堤杨柳醉春烟……”
“接着说。”
“你借了一把雨伞给我……”
雨雪霏双臂交叉在胸前,她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把下巴微微扬起。我能感到她正盯着我的双眼看,我注意到她的眼睛被放大的黑色瞳孔占据,就像深秋的湖水一样平静而冷漠,但对我来说和她对视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幻想着她的双眼曾经释放的温暖。
“你给我织过一件毛衣,”我继续发挥道,“你围着火炉一针一线地织了一个冬天。”
“毛衣?”
“你把梅花埋进土里。”
“梅花?”
“嗯,葬一块的还有一块溅血的手帕。”
“手帕?”
“其实你也来自鑫国。”
“是吗?”
“后来你穿越了。”
“所以呢?”
“碧海青天夜夜心……”
雨雪霏就这么一直看着我,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有任何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一双白手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关心你跟你娘子之间的破事,我很忙。”
“我能活命了?”
“暂时吧。”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有病,我们是不会处决精神病患者的。”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
“我被释放了?”
“等你病好了再执行。”
“那下一次宣判谁来?”我感到非常失望。
“会另派人的。”她戴好了手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雨雪霏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注视着我。
“你要去哪?”我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发声问了一句,我的嘴张不开,声音听起来像是刮花的唱片。
“回首都。”
“我……”
“你还有什么事?”
“我能亲你一下吗?”
“……”
她的唇是冰冷的。
雨雪霏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背影渐渐远去,门外长长的走廊回响着她靴子触地发出的清脆脚步声。
两个士兵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拽住我的胳膊。
“再见了,我会想你的……”我挣扎着,蹦着,跳着,冲着她远去的方向高声叫喊着。
一个士兵兜头一拳,打得我双眼金星直冒。
但我感到了愉悦,我相信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