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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岚去寻贡，却碰上了刚刚从贡那出来的陈宾。陈宾抬头看了一眼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垂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从张岚身边走过去了。
张岚急忙拉住他，“我的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打败了仗的公鸡的样子？”
陈宾唉了一声，“国师刚刚给了我一个考验，只不过，他好像对我不大满意。”
“考验？没事。国师可曾有其他弟子？你可曾听说过他给予了别人什么考验？”
“那倒没有。”
“那不就是了嘛。说明你的拜师之旅，还是充满希望的。”
陈宾苦着个脸，“但是大人，我觉得国师挺喜欢你的。”
“什么叫喜欢……”张岚顿时苦笑不得，“我们从来就没有谈论过神术之事，向来是事关这次出使，是公事，公事。”
“那是我看错？不可能，不可能……”陈宾没管张岚，叉着腰，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自地走了。
徒留下张岚一脸莫名奇妙。
也许是在马车里听到了两人的交谈，贡朗声叫道，“是张大人来了吗？赶快进来吧。”
张岚嘴角一撇，陈宾小小苦笑，张岚也就进去了。
张岚进到马车里，发现贡似乎是专门在等候着自己。
矮几上已经斟好了茶，热气缓缓地从杯子上冒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满溢而出的茶香气。这是好茶，，产自吴国福山的红袍茶。吴国的茶叶名声远扬天下，但是随着近年来秦吴两国交恶，出口到秦国的茶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秦国也就能高价从其他国家手里购来一些，因为经过层层加价，吴国茶已经是珍若黄金，更何况是其中最为珍稀的红袍茶，就是王室也难得几片，没想到贡手里竟然有如此之物。
深吸一口气，这般浓郁的香味，想必不是寥寥数片可以煮出来的，贡可是好大的手笔。张岚突然隐隐明白陈宾方才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不禁苦笑起来。
“如此盛情，先生可是有事要找在下？”
“当然有，但是你来你是客，你先说吧。”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张岚作揖，“上次马贼退敌，先生用的硝石，硫磺，还有碳，先生可予在下一份？”
贡笑起来，“你不是都已经把成分都摸得清清楚楚了的吗？这些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为何不自己配置一份？”
“先生说笑了，这成分虽懂，可是其中比例却至关重要，不少人实验一辈子都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来，像先生上次那般动静，想来已然是最佳配比，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贡哦了一声，“可以。那既然说完了你的事，便来说说老夫的事了。陛下派老夫来，所为何事你知道吗？”
张岚如梦初醒，“你是说融国大巫师？”
“正是。”
“在下刚刚也见过他，全身藏在一团黑袍中。声音雌雄莫辨，嘎巴见到他，也显得是很尊重。”
贡哈哈大笑，“那是假的！”
“假的？”
张岚大吃一惊。回想起来刚才遇见的那个“大巫师”，无论是衣著打扮还是一言一行，都给他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还有嘎巴对他的态度也是。嘎巴身为融国大汗的亲弟弟，而且身居要职，就算在大汗面前并不讨喜，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必要的恭敬还是不可少的。就连嘎巴对他也是避之不及，从中可见这位“大巫师”在融国的地位。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可现在贡竟然告诉自己，这个大巫师是假的。
那么真正的大巫师在哪呢？
“你说的那个大巫师想来老夫也曾见过，不能完全说他是假的，但至少是不完整的，也许只是一个冒牌货，亦或者，只是一个分身。”
“那真正的大巫师在何处？”
“他肯定就在这个大营里。上次老夫传唤出来的骷髅兵，仅仅一场雨，便已纷纷倒地，他若不在，断不可能做到，但是这个人隐藏得很深，他不会轻易露面。据老夫猜测，你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他已经假扮大巫师很久了，就连嘎巴也会以为他就是本人。但是真正的他到底是谁，也许只有融国大汗才知道。”
贡给自己斟上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
“老夫刚刚用陈宾给他试了一下，既然他来玩阴的，我们，也来陪他玩个更阴的。”
“报！巫师大人求见。”
大汗转过身来，愣了一下，“传。”
走进大汗帐中的正是那个黑袍人，他依旧是一身的黑袍，哪怕见了大汗也不解开。兜帽巨大异常，半分仪容也不曾露出。他略微弯了一下腰，这就算是向大汗行礼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过秦国的国师在此，你不会轻举妄动吗？”
大汗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不显喜，但也不显愁，就淡淡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黑袍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的大汗，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为此事来的？”
大汗顿时有些慌了手脚，急急请这位黑袍人坐下，还给亲自倒上了一杯滚烫的酥油茶，敬到黑袍人面前，“怎么说？难道他不是真正的秦国国师？”
黑袍人伸出他的手，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蜡黄而干枯，就像是老死了的树木，指甲长得超乎正常人的想象，他几乎是使用他长长的指甲掐住了那只杯子，然后送进了巨大的兜帽中的，仅仅是数个呼吸的时间，待到那个茶杯被取出来时候，滚烫的茶液已经是一滴不剩。
“恐怕融国的副使，那个陈宾，才是真正的融国国师。”
“刚才见他手持寻龙尺，满营地地找寻我的踪迹，我想他可能是融国国师派来探听虚实的，便施法试探了他几分。若是一个正常人，在我的法术下，就算没有晕倒，也会因为莫名的心慌而踌躇不前，可他却信若闲步，丝毫不受到影响，此等修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大汗沉吟一会儿，“你是说，明面上秦国的国师藏于马车内，而事实上，那个整天忙里忙外的副使，才是真正的秦国国师？”
“不错。”
大汗神色凝重起来，“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已经略施小计，让寻龙尺指引到大汗的军帐附近来。大巫师住在大汗旁边，这也说得过去，只是大汗……您今后可要小心一点了。”
大汗笑笑，“那是自然。”
草长莺飞，日初，万物开始复苏。终于，草原上也已经有些春的气息了。
可就在这样的一天伊始，嘎巴骑上大马，招招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张岚竟然觉得有些伤感。
这样一个人，说不上敌人，说不上朋友，此去经年兮，竟然是唯有自己来给他送行。或许这就是帝王家？张岚不知道，他不是帝王家，也不必去思考这个问题。
身后传来大汗的声音，“大使好·性情啊。”
张岚回过身来，拱手作揖，“大汗。”
“之前还听胞弟说，与大使不和，今日早起给他送行的竟然只有你一个，这是何等令人唏嘘啊。”
“张岚不过是想要一睹这春的景色，恰巧遇上而已。”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张岚反过来问大汗，“大汗既然已经早早到了这里，为何不上前说几句祝福的话呢？”
大汗哈哈大笑，“我们数十年的兄弟情，一两句客套话说明不了什么，要说，那也在心里面说过了。”
“原来如此。”张岚淡淡道。
嘎巴的身影逐渐远去，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上。他去封地了，按照大汗的安排，他甚至不用回乌山河去，而是直接前往封地，接收赠与他的数百只牛羊，马匹，还有士兵。这样他和乌山河便再没有关系了吧，也许有的只是和王庭的关系。
“大使，各马车也快要修缮完毕，不日我们也要启程了回乌山河去了。”
张岚一拱手，“谨听大汗安排。”
最近张岚来雨阳的马车次数明显多了些，只不过不是为了雨阳。即便是如此，也让雨阳的笑脸多了起来。
张岚是取来了一根空心长棍模样的东西，小臂般长短，一直在上边打磨着些什么。雨阳看着挺好奇的，但是既然张岚没有想着告诉她，她便也一直没有问，便时常在张岚忙活的时候在旁边逗着居玩。对了，居的马车也已经修好了，大汗运来上好的木料，把居原本的马车完完整整地复原了出来，就是马车上的物件，都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在雨阳这呆了久，居也不愿再回去。
按理来说应该是要让居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面去的，但是见雨阳和居玩得如此要好，张岚也没有强求，就让他们去了。
雨阳给张岚端来一碗冰糖莲子羹，张岚一讶，回过神来双手接过，“多谢殿下了。”
见雨阳给张岚端来了冰糖莲子羹，居也不乐意了，跑过来牵牵雨阳的衣角，“姐姐，我也要喝。”
雨阳苦笑，“刚才给你你说不要，现在就只剩下张大人手上这一碗了。”
居撅撅嘴，一脸幽怨地望着张岚，张岚无奈，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冰糖莲子羹又给了居。这一幕逗得雨阳是眉开眼笑。
终于喝到了冰糖莲子羹，居也是腼腆一笑，突然就对张岚手上那稀罕玩意产生了兴趣，“大使大人，这是什么啊？”
“居，”雨阳有些责怪似的说，“不要打扰张大人。”
“没有，”张岚赶紧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一种武器，一种来自融国朵颜部和新颜部的武器，嘎巴大人离开之前，特意把它留给在下的。只不过它还有些不完善，可以动手给它改进一点。”
雨阳哦了一声，反倒是居有点不屑，“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乌山河了，大人所说的改进还能完成吗？”
说到启程，本来还算不错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自从从雍州出发，或者说是到达应邑之后，好像是所有人都在可以回避着亲事的问题，谁都不愿意去想象以后把雨阳一个人留在乌山河，谁都不愿意去面对这样一个似乎已经是必然了的未来。
仿佛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嘴角上，但是张岚还是拼尽全力把它往上翘了翘。
“没事的，没事的。”
“卑职有些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把东西都留在雨阳这里，张岚作一揖，便信步走出了雨阳的马车。一离开这驾马车，他突然感觉轻松了些，不是那件事情显得不重要，而是一离开这驾马车，他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得到大汗的突然召见，陈宾有些忐忑，按理来说，大汗和融国的大使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和张岚对接的，这突然召见他，这还是头一回。陈宾意识到了什么，甚至已经有了向死的决心，他先跟三白把家里的长长短短安排好，就连死后穿什么颜色的寿衣都已经安排妥当，这才去见的贡和张岚。
张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好生安抚了一下他，甚至告诉他大汗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可以代替张岚答应，不算越权。贡更是没有说什么，只说这点胆魄都没有，没有资格跟随他学习神术。
这本是张岚和贡商量好的，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便是多了一分风险，倒不如让陈宾这个当事人也本色出演，他们在身后稍微配合一些，这样才能天衣无缝。
只可惜了陈宾，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大汗的军帐，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大汗安康。”
大汗也是这才意识到陈宾已经到来，他转过身来邀请陈宾坐下，也拿出马奶酒来招待他，甚至亲手给陈宾敬上了一杯。陈宾还是不敢放下心来，把那杯马奶酒端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查看，生怕被下了毒在里面。
“陈大人，明日我们便可启程，不知道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陈宾立马作揖，“谨听大汗安排。”
那杯马奶酒还在陈宾手中，大汗努努嘴，他这才意识到。狠下心来一股脑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嗯，甜甜的，挺好喝，不像有毒的样子。
大汗笑笑，“我们在此耽搁许久，和贵国的亲事也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以您看，这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好？”
陈宾心想不好，张岚曾经说过无论如何要把亲事拖延到望日之后，大汗这么一说，感觉是要强行提前啊。
“大汗，这亲事之期归大使张大人负责，您找我来商量，我要是一定个日子出来，可就算是逾越了。在我们秦国，越权之事可大可小，轻则责骂几句，重则抄家流放，大汗也舍不得叫我难做不是？”
大汗笑笑，“陈大人说笑了。”
说着，又给陈宾倒了一杯马奶酒。陈宾恭恭敬敬地接着，可是脑门上已经出现了豆大的汗。张岚虽说有些事他可以代为答应，不算越权，但那前提也是“只要不太过分”啊，私定亲事之期，算不算过分的事？张岚没说，这个点上，陈宾自己也琢磨不来。
“陈大人莫要紧张，我们也不是说非要定个日期，只不过不知道贵国那边是如何打算的罢了。”
陈宾稍微松了一口气，“大汗，这两国亲事非同小可，不知道各方宾客是否妥当？”
“妥当！我融国各大部落都已经广发请帖，快马加鞭，哪怕是最远的部落，也只需一日便能赶到。”
“那宴席之上各种用度……”
“妥当！一听说秦王有意联姻，我就下令宰杀牛羊，于冰块之中储存起来，其数量足够三天三夜的婚宴。”
陈宾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起来，就像是天上的乌云突然之间压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大汗的话让他有些脑充血，还是真的身体有些不适。他感觉神智有些不清醒，强行理了理思路，感觉大汗没有给他一丁点的退路。他笑笑，“不如那就定在望日吧。”
“望日？我们明日启程，时间绰绰有余，何必要等到望日？”
陈宾现在是头昏脑胀，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只不过，大汗发问，他又不能不答。
“因为望日月圆，我们秦国向来喜欢望日，那有团圆之意。”
这只是陈宾随便扯出来的理由，没想到大汗那一下子就答应了。
“可，可。”大汗又给他敬上一杯马奶酒。
这最后一杯马奶酒陈宾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连连告退。
“那个……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先退下了。”
大汗应允一声，陈宾便急急地走出了帐篷。
看陈宾走远了，大汗这才侧身一望。从旁边角落处走出来一个黑袍人，全身都隐藏在一张长袍内，就连脸也被巨大的兜帽掩盖住，没有露出一点皮肤。
这正是张岚那日所见到的融国大巫师。
“是他吗？”
“应该没错了。若是普通人，经刚才我的一番威压，断不能站起来走出这个帐篷。”
大汗转过头来，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意味。
陈宾刚刚走出大汗的帐篷，转角就发现了张岚，看样子，张岚正是在等他。
这一离开那个鬼地方，陈宾顿时就清醒了过来，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话，他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大人大人，我刚刚答应了大汗，说在望日可举行亲事。”
张岚笑了笑，可看得出来笑得很勉强，就像是忧愁之中的强颜欢笑。
“望日就望日吧。”
“大人……”陈宾还想解释什么，可是张岚不顾他径直走了过来，从他后脖出取下一块小薄片，形状和那次贡拿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上次只是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这次那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了。张岚一握，猝然变成了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去找国师吧，他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