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早上九点，肖焘在家中接到电话，得知了张志浩的最终回复。肖焘一开始显得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很快吃完了早饭，告知家人后和平常一样来到办公室。他的顾问和几个家族高层在办公室外等着他，当他走进办公室后，他彻底爆发了。肖焘先是简单地告知了其他人张志浩方面的消息，随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突然大声嘶吼起来，咒骂着马睿和张志浩的名字，同时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当中从未有人见到过肖焘这般勃然大怒的场面。就算是肖焘手下最有资历的老臣也感到十分惊讶，肖焘作为家族领袖，而且算得上是一个前辈，一位老者，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都是极有风度而且智慧深邃的形象。这番暴怒，让在场的相比起来略有些年轻的家族高层十分惊吓和害怕，只有肖焘的总顾问和少数几个和肖焘资历相仿的老人还保持着应有的镇静。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肖焘的目光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一圈，随后立即恢复了常态，坐回椅子上仿佛在默默思考。肖焘的头脑飞速地冷却下来，并迅速在大脑中冷静分析当下的局势，肖焘作为德高望重的家族领袖，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整个家族都在憋着怒火，等待着他的指示。
　　不过当下肖焘却没有那么容易做决定。肖焘很清楚，在处理张志浩的事情上，是他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失误。讲道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犯这种错误，他现在仔细想想，他对这个张志浩并不了解，只是听手下人报告说这人是洪荣的二把手，没什么胆量也没什么威胁。于是肖焘便觉得这应该会比对付洪荣要轻松地多，他甚至觉得杀掉洪荣是马睿家族的决策失误，并因此沾沾自喜。但事与愿违，他很后悔没有听从顾问的建议趁他立足未稳直接处理掉张志浩，现在再想下手已经晚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那么重要，更加重要的是失去了代理人的生意会导致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做。消息在家族之间的传播非常之快，当天晚上，肖焘便收到了来自三个家族的消息，询问目前的状况，这表示他们已经对局势感到一定程度的担忧了，肖焘并没有告诉他们全部的情况，只是说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但肖焘明白这句话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不可能稳定下来三大家族已经略有动摇的立场，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稳住三大家族，而是稳住自己家族的军心。这件事对于家族的影响比大多数人想象地都要大得多，在战争开始之前，代理人的私油生意带来的收入占到了肖焘家族净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以上，战争开始之后随着肖焘在戍勒城内对马睿家族的蚕食和扩张，这个比例有所下降，但仍然占非常大的比重。失去代理人便意味着失去了大半以上的私油生意，也就意味着家族将从今天开始失去几乎半数的资金收入，这对于家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肖焘目前还能保持冷静，家族毕竟仍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在战争期间能够坚持多久，谁也没有把握。原本肖焘认为不用多久，马睿家族便会因为难以维持而被迫和谈，但目前这种情况已经不会发生了，反而是自己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他仔细审视着家族的资金状况，默默计算着在各种情况下家族财政能够坚持的时间。最终他得出了结论，情况将变得很糟。
　　张志浩按照自己说的，在给了肖焘最终答复之后便去拜访马睿。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显然是想给马睿留一个好些的印象。年纪上不马睿并不比张志浩大太多，不像肖焘，在辈份上他和马睿大致可以算是平辈。
　　其实紧张的心理是不必要的，作为马睿家族的代理人，他虽然并不正式属于家族，但其实拥有一定实际的家族地位，即使他昨天才刚刚上任。家族中森严的等级制度使得张志浩目前已经属于家族的高等阶级了，何况他还拥有独立的财力和武装。所以这种紧张的心理，更多还是源于张志浩的青涩，作为一个首领，或者说一个领袖，他还是太年轻了，不过目前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另一方面来说，张志浩其实对马睿是怀着敬畏之心的，这种敬畏之心甚至超过对资历更老并且更加德高望重的肖焘。当然这是有原因的，马睿继承家族的时候，张志浩刚刚进入这行不久，虽然张志浩那是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种大事他很难不去关注。马睿巩固统治的一系列举措不仅仅为他打下了统治家族的基础，收拢了人心，也让戍勒城内许多像张志浩一样的人感到震惊和敬佩。所以张志浩会有些紧张也不无道理，对于他来说，马睿这个名字是略带有一些传奇色彩的。
　　马睿的住处依然戒备森严，在几个街口之外就能感觉到，街上的行人中混杂着家族的人，在暗处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张志浩没有亲自开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不喜欢坐后座，即使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更应该坐在更为安全的后座。车开上马睿家门前的那条街，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让人感到很压抑，只有几辆黑色的轿车在路两边交错停着，路过时能看见那些车里都坐着几个人，并且都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们的车从旁边驶过。张志浩吩咐司机不要把车停在正门口，而是停在离院子门口还有大概十米的位置，张志浩在这里下车。这时应该是有人通报了消息，阿班从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昨天谈判时从未露出的微笑。
　　阿班主动上前伸出手。“早上好，张志浩先生。跟我来吧，马睿先生就在里面等你。”阿班说。
　　张志浩心里的紧张感略微消除了一些，他感觉到这应该会是一次较为轻松的会面。他跟在阿班的身后，走进院子门口新装上不久的铁门，这是为了防止和上次一样的炸弹袭击才新装上的。张志浩边走边在大脑里思考着等会见到马睿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而他又应该说些什么话。走进马睿家门，一眼看尽的走廊上没有人，只能看见走廊尽头马睿的办公室紧闭的门，走廊左边的门洞里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显得格外突出，张志浩猜那边应该是客厅，他也听到那边有人走动的声音。
　　阿班没有领他去马睿的办公室，张志浩跟着阿班朝阳光射入的那个门洞走了进去。这里和他预想的一样，可以说是客厅也可以说是餐厅，他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更里面的厨房做着家务，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餐桌的一边，好像正在吃着什么东西。他继续向前走，跟着阿班走到餐桌的另一边，阿班拉开椅子请他坐下，此时桌边的那个男人放下手中的餐具抬起了头。这是张志浩第一次见到马睿本人，他之前也没有对马睿的长相有过什么想象，但第一眼看上去，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并不像他听说地那么老练和成熟，虽然他更加算是一个晚辈，但他觉得马睿看起来太年轻了。
　　“吃点东西吗？”马睿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开了头，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微笑。
　　张志浩愣了一下，赶忙说：“不用了，我吃过了。”说完正了正身子，好像刚才的坐姿不太舒服。
　　这时嘉琦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张志浩，但她并不认识，所以没有说话。走到马睿身边时，马睿突然说对她说：“给客人倒杯茶吧。”嘉琦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于是又转身走回厨房。这一刻房间里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等着那杯茶的到来，马睿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客人身上，而是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看着阳光照来的方向。张志浩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决定不去打破这一刻的沉默。马睿在等待着，直到嘉琦端着一杯茶出来，递给了作为客人的张志浩，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开，甚至没有回应张志浩的道谢。
　　“张志浩先生，你知道什么是平淡吗？”马睿打破了沉默，两眼看着张志浩，眼神依然很空洞，但是并没有让人感到任何地不适。
　　张志浩虽然没有想到马睿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但他显得并不疑惑。他慢慢地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说：“说实话，马睿先生。我不知道。”张志浩顿了顿，放下茶杯接着说：“我很难说。”
　　“每个人都应该享受平淡。这是珍贵的。”马睿静静地说，“我今天并不打算和你谈生意，那些事情阿班都会和你商量好的。”随后马睿侧了侧身子，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阿班离开一下。阿班点了点头走了出去，马睿继续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选。”
　　这个问题简短而直接，而且难以回答，马睿想知道张志浩会怎么答复。张志浩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微微低头想了想，说：“因为我想为自己活着。就这样。”
　　马睿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微小地几乎难以察觉。“张志浩先生。我一直相信，利益将所有人连接起来，而人性让近的更近，远的更远。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不单单是合伙人上的利益关系，我希望你能认同我，你拥有我的友情，家族的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
　　“我认同，马睿先生。”张志浩说。
　　“你知道什么是平淡吗，张志浩先生。就是现在，这就是平淡。”马睿说完，脸上露出真诚地笑容，这种笑容一辈子也许只会出现那么几次，他在享受这一刻的平淡。
　　随后马睿的目光继续转向窗外，张志浩也不再说话，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两人的内心各异，但都在此刻选择沉寂，经历短暂地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