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厮杀

　　谢青琼没有一点隐藏自己身形的想法，带着南夏，径直漫步到头狼所在的土坡下方，稍抬起头，视线与那只头狼漠然的目光撞在一起，眼眸里没有过多感情。
　　剩余的三匹青光妖狼环绕在头狼四周，盯死着这两个人类冲上前来可能的路线。它们喉腔深处不自觉地低声嘶鸣，随时准备俯冲下山，去撕碎两个人类脆弱的咽喉。
　　只是头狼并没有下令让它们这么做，它莫名觉得有些躁动不安，不敢随意轻举妄动。
　　那边的宅邸处明显出了什么意外，远远听见的同伴惨叫声，破碎的窗门里涌出的灿烂火光，炸裂开来的灵气波动与剑气，在两个人类到来时候，像是预算到时机一般同时爆发开来。这座村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有所预谋的局，等着它们踩入，而它们却一直抱有着轻视的态度。那遭到的结果就是不仅所求不得，而且损失惨重。
　　它现在最应该做的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剩余的同伴前去营救，或是老老实实咽下这份苦果回去整备，看看以后有无机会为同伴报仇。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到来让它情不自禁地收敛了这些想法，那个女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它感受到了一种很久未曾感受到的威胁，如芒刺背，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脱离不出这个女人的手中。
　　谢青琼瞄了山坡上的狼群一眼，确认好数目自己足够应付，便推搡了南夏一把，说道：“先前不是跟你说过，这次历练你也需要参与，现在正是一个机会。你先去找一只青光狼试试手，别的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压阵，不会让你有什么意外。”
　　南夏苦笑着上前，动作有些不情不愿。
　　谢青琼眉头轻皱，不过想着南夏毕竟不是真正的归到宗门下弟子，自己强迫他做这些生死搏杀，其实不太厚道，也就没多在意南夏有些抵触的行为。
　　她向前伸出纤细手臂，手掌向上抬起，默念口诀。
　　头狼就看到了让它胆战心惊的一幕。
　　谢青琼的掌心中飘出几个白色的光点，如同夏夜中飞舞在草丛间的萤火虫，随着微风飘扬到空中。天地之间隐约有淡白色的丝线泛起，连通游离的光点，逐一汇聚，几个呼吸之间，便形成无数条卷荡的半透明光带，里边流淌着无主的灵力洪流。
　　谢青琼掌心翻转，衣袖之中光线涌出，整只手掌素白如同羊脂美玉，将体内积蓄的灵力尽数放出。天空中的光带震动起来，向地面飞速扩散，避开南夏和狼群的身体，插入土地之中，落点处有十字形状的光流开始编织，组成一副以大地为底的晶莹棋盘，人与狼均被分割在这幅棋盘的格子里边。棋盘的每条线条都是一面透明的光壁，隔绝着彼此的来往。有一匹青光妖狼尝试着用爪子撕裂这道光壁，但在一片水波般的波纹消去之后，了无任何痕迹，爪子依旧被阻挡在墙壁之中。
　　此情此景，其实颇为秀丽，但蕴含的意味对于在场的生物来说，却大有不同。
　　那匹头狼怎么也没法想到，为什么这么一个穷山辟岭的小村子，会出现一个境界足足四境的修行者？这种以体内灵力共鸣天地灵气的玄妙手段，放眼整个世间，也绝不多见。
　　它原本内心里还抱存着几分侥幸，自己厮杀多年，不是寻常青光妖狼可以比拟，更有着从无数生死经验中摸索出来的保命手段，如果对手不慎，它甚至可以杀死三境的修行者。但眼前之人却是四境，中间隔绝着一道媲美山上山下的巨大鸿沟，让它很难不去绝望。
　　只是接下来那个女人的动作让它看得不太明白，她像一个弈棋的名士一般，两指虚点，将身前不存在的细线往旁一拉，棋盘中部就有几面墙壁消失不见，让那个它一直认为的普通人与一只青光妖狼在一片不算宽广的区域之中对峙。
　　这难道是让那个男孩送死？
　　与南夏对峙的妖狼也是一懵，但很快回过神来，凶性大发，露出满嘴锐利的尖牙，后腿一蹬，前爪朝眼前少年的胸口处飞扑而去。
　　这一手它并没有出尽全力，毕竟它不知晓这个少年有着何种路数，周围的光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异常状况，它决定一击之后，就马上撤离。
　　但是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明显只是个没打过架的雏儿，见到飞扑过来的妖狼脸上一阵慌乱，手慌脚乱地想从腰间拔出佩剑，但几次发力都没有拔出，只好连同剑鞘一起摘下，运气正好地在妖狼爪子快要砸中他胸口时横置在前，挡下了这一击。
　　虽说是挡下了，但爪子里蕴含的那份劲道还是把少年的身体拍飞。南夏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从地上爬起，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与泥土，脸上还有几个被石子割伤的伤口，情况相当狼狈。
　　妖狼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会是这般贫弱，又试探性地往前掏了几爪。南夏都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才勉强躲过，甚至有时妖狼还未出手，就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米般弯着腰疯狂后退，完全没有拔出手中剑与妖狼正面对敌的念头。
　　这让妖狼不禁升起几分戏耍这人的想法，待到这人体力消耗殆尽，滚也不能滚多几下，就慢慢切开他身上的肌肉，吮吸他的血管，再用牙齿狠狠咬穿他的心脏。
　　谢青琼看到这般情景，觉得非常失望。
　　当她准备撤去障壁，出手把这个窝囊的货色捡回去的时候，南夏翻滚过妖狼前脚一个没用多少力气的践踏，手中一直握着的铁剑铮然出鞘，用上在妖狼松懈之余偷偷吸上的几口灵气，剑尖以妖狼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一个迅疾速度，划过妖狼柔软的腹部，割出一个齐整的狭长伤口，直接就伤及到了妖狼的心脏，一击毙命。
　　南夏一改之前那装模作样的憋屈姿态，极为顺滑的一个鱼跃跳起，拔剑四顾，神色动作间没有任何先前显示出的慌乱与疲态。
　　谢青琼不禁呵了一声，她也是没有想到南夏会是这般作态，演技精湛连她也有些入戏。不过除此之外，她这时才惊觉一个事情。南夏杀死这只青光妖狼，从头到尾，基本是经验使然，看来并不是第一次以凡人之身，对抗这些成年人也会被轻易撕裂的怪物。如果最后不是担忧单凭铁剑材质不足以切开妖狼的毛皮，谢青琼怀疑，南夏是不是都不需要耗费灵气。
　　她开始觉得这次小小的历练，可能会比预想之中的有趣。
　　那样的话，不如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于是，她果断撤去了更多光壁。这次区域之内，南夏一人就得对抗最后的两匹普通妖狼。
　　这对于南夏而言，自然是变得更加棘手。
　　除去自己故意的隐瞒已经失效，两匹妖狼之间的配合也不是单纯一加一这么简单，攻势会更加迅猛，中间能容许他进行躲避的空隙也会减少，相对应的，结束战局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会更多。这种情形对大宗门内的二境弟子都是难题，更别谈是情况完全不同的陋巷少年。
　　那么，现在就不是藏私的时候。
　　趁着两匹妖狼还未攻来，南夏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丝毫不去在意自己的肺部因为短时间内吸入大量的空气而变得胀痛。他能感受到周围灵力相较初阳峰而言，确实过于稀少，哪怕自己抓紧时间，也不能在体内储存多少可供使用的灵气，就更需要他去精打细算。
　　两匹妖狼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这般举动所求为何，但不约而同地都不想给少年更多的机会。它们对视一眼，往两个相反反向同时跑开，一只正面袭击还在蓄势的南夏，另外一只则稍微绕一个圈从背后发起偷袭。同时它们更加压低身形，通过刚才少年与同伴的对决，这个人类的杀力明显不太足够，只要它们护住要害，就不能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威胁。
　　息壤之地，妖狼只需几个飞跃，就来到了南夏身前，爪子上青色电光泛起，朝南夏的小腿根部扫去。
　　南夏一个侧身，勉强躲过这一爪，但妖狼这一爪只是佯攻，它爪子刨落在地，用力一按，整个硕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往南夏腰间撞击。这突然的变阵南夏也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勉强举起手中长剑做个小小缓冲，整个身体被庞然的巨力向后抛飞。
　　另外一只妖狼早已绕到身后，趁着南夏在空中无法运转身形，身形飞扑，就要借此机会给予南夏重创。
　　南夏单脚踩地，努力抑制住自己不断后退的身形，吸入的天地灵气暂时强化了他的身体，使他不至于直接撞到后面妖狼的嘴上，一个转身，用手中长剑挡开妖狼伸出的利爪，借力打力，把妖狼的身形往一旁偏移，递出一剑。
　　这一剑不是寻常一刺，而是用上了归到宗所学，星落三剑中的其中一式。
　　剑尖之上亮起一个微弱的光点，但随着灵气注入愈发明亮，宛如从夜空之中衔下一颗星辰。剑尖刺落在妖狼毛皮上，像是撞到了铁块一般溅起火花，只是粗浅地刺入了毛皮几寸。但这一剑不只如此，南夏手腕翻转，灵气激发，在一剑不成之时又快速递出几剑，竭力去刺落在同一个点。几剑之下，终究还是在妖狼身上戳出几个显眼的血洞。
　　妖狼吃痛，怒吼一声迅速撤退，不给南夏乘胜追击的机会。只是南夏并没有就这么放过这只妖狼的心思，脚步往地面重重一踏，周围像是生起海浪扑打声。
　　南夏身形暴起，目标却不是那只后退的妖狼，而是提爪补上的另外一只，手中铁剑月辉亮起，随着高速的移动，在南夏身后划出一道皎洁的光弧，重重砍在妖狼坚硬的爪子上。
　　一声砰然巨响，南夏和妖狼纷纷被气浪炸回原地，只是妖狼凭借自身强硬地身体素质，很快就稳住了身形，连同另外一只妖狼，一同朝还在往后踏步的南夏扑去。
　　南夏只好强扭身形，对上一剑。
　　利爪撕裂开缠绕在手臂上的布条，再切开山下长剑的粗麻布料，剜掉南夏手臂上好大一块血肉，伤口深可见骨。这是南夏情急之下，用手臂去挡住另外一只妖狼的爪击，虽然受伤颇重，但是至少没有被利爪刺穿胸口。
　　而且，这波受伤也不算没有成果，他以比妖狼更快的速度，使出了星落三剑的最后一剑。那绽放出来的明亮星光刺穿了一只妖狼的眼球，又运气较好地没有遭到骨骼的阻碍，顺势刺穿了妖狼的大脑。然后，南夏使尽浑身最后一丝灵气，往另外一只妖狼腹部踢上一脚，拉开两者之间的距离。
　　也没来得及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南夏呼吸口诀全速运转，榨出几丝用得上的灵气，身体前冲，以双手握剑，狠狠抵住妖狼用来挡住刺击的脚掌，用尽浑身力气，好让自己的剑尖能穿透妖狼的脚掌，往脆弱的腹下肌肉前进几分。
　　妖狼措手不及之下，只能勉强阻挡。但当两着均稳住身形，很快就能够分出高下。妖狼用另外一只前脚掌按住南夏剑身，将铁剑一点一点地往旁边偏移。眼前少年终究还是犯了个很大的失误，明知自身力气不如妖物，却还要主动将剑刃送到妖狼爪中制约。妖狼看着南夏的身形逐渐被它压倒，脸上露出几分绝望神色，它眼眸里尽显难以按捺的狰狞。
　　但南夏突然松开剑柄，妖狼没有反应过来，只好眼睁睁地任凭身体被自己的力量牵引至南夏身前。
　　只有如此靠近南夏的身体，它才发现少年裸露出来的肌肤有种病态的猩红，手臂上蜿蜒着青色的膨胀血管，肌肉内部仿似随着心脏的高昂跳动而不断颤动。南夏稍微退后将自己摆在一个更好出拳的位置，朝着妖狼的头颅，没有任何的章法，也不考虑任何的后果，只管一次又一次地出拳。
　　可怜这只妖狼，被那超出先前一个层次的力量活活打懵，再在十秒以内被活活打死。
　　见妖狼再也没有任何动作，南夏才拿回掉落在地上的铁剑，大口喘息，握剑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
　　好一场惨胜！
　　哪怕是见惯门内弟子的精彩技艺，谢青琼也不得不承认，换成同等状况，她所认识的人，没有人能够比南夏做得更好。他从一开始就对这次没有预料的对敌充满了算计，包括先前的示敌以弱，再加上这次的竭尽全力，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无错，那次受伤应该也是设想好的代价。她知道南夏以前有过使剑的经验，但这场历练中南夏显现出来的判断力与技巧，分明不是一个普通的陋巷少年可以拥有。她觉得现在内心压抑着很多问题，迫切地想去得到答案。
　　谢青琼觉得这次历练已经可以了。
　　宅邸那边的厮杀已经结束，每个人战力都还很充足。接下来的头狼交给他们即可，南夏已经可以退居幕后，好好休息一下。
　　当她准备开口叫回南夏的时候，她预想不到的再次发生！
　　南夏掏出一个白瓷小瓶，从中倒出一个赤红色的药丸咬碎吞下。
　　随即焚经全力催动，身上蒸腾的汗水甚至形成肉眼可见的雾气。
　　他微微半蹲，下盘稳固身形，左手微张置于身前，右手举剑对准相隔只有几堵光壁的青光头狼，全身的灵气疯狂激荡，涌入那柄平白无奇的铁剑之中。
　　夜空之下，有耀眼的光亮如初升旭日般吞吐，照亮四周。
　　赶来的叶小怜等人讶异地看着位于棋盘中心的那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体内毫无灵气的少年，却能引动那么大量的灵气，造成的声势比他们这个小队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过分。
　　江长源眯起眼睛，眼前少年的这招剑式，连他心中都油然而生几分威胁。
　　当金色的光亮璀璨到极点，南夏开始奔跑，剑尖之上拖着一轮耀眼的大日，光线照耀一途，空气变得焦灼，草叶变得枯黄，所有的视线尽数悬系其上。
　　眼看南夏就要提剑撞上那几道光壁，谢青琼只好咬咬牙，撤去了所有阻碍在南夏面前的屏障。她现在只希望南夏不是有勇无谋，如果一剑不成，与那只头狼贴身到一定程度，那么这么长的距离，哪怕是她，都不能确保能够及时救下。
　　这是头狼倒是在场中心情最镇静那一个。
　　此时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自己已经是必死之局，那么不如在临死之前，拿一个不长眼睛的出一口恶气。眼前少年虽然可恶，但是也算有上几分真本事，能够正面去杀死自己的几个伙伴。只是依旧高看了自己，他这一剑自己虽说不一定能够接住，但为什么要正面接下这一招呢？依它的速度，躲开这除了威势以外，直来直往不留后路的一招还不简单？
　　于是它侧身闪避，让那团灼眼的光亮丝毫没有触及自己。
　　它口中青色的电光汇聚，打算在这般近距离给眼前少年来上一发。
　　然后，它就被一柄早已偷梁换柱的铁剑，借着前冲之势，插入它的口腔，割断它的舌头，最终钉死在喉咙深处。
　　它愤怒地想向少年挥泻它的杀意，却绝望地发现少年早已在一声踏浪声中溜得极远。
　　它感受着自己喉咙内的伤口涌出的鲜血，体会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脑海中回想着小时候与同伴一起驰骋山间的时光，还有那道灵力波动扩散，自己的族群只好逸散而逃的最后场景，无奈地瘫倒在地。
　　半个时辰，这群入侵鱼跃村的妖狼，被归到宗一行人全灭。
　　只是现在，除了某个觉得理所当然的少年，其他人都呆愣在原地，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