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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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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色已暗。
  月光破开云幕,银白的光亮洒落在草叶和树梢,还有女孩乌黑柔顺的发丝上。星辰并不多见,但比在都城里见到的更近,光彩也更璀璨,彼此相连在天空中勾勒出似是而非的图案。营火安静地燃烧着,不时有火星溅起,拉起一道晶莹的细线,很快就消逝不见。
  叶小怜和李素雪喝完了碗中的肉汤,回来还碗,前者把碗筷往南夏的空碗上一叠,大大咧咧地在他附近坐下,后者有些羞赧的道了声谢,声如细蚊。
  看这样子,两人并不想就这么吃干抹净直接离开。
  叶小怜从地面上捡起一根碎枝,扔进燃烧的营火里,看着火势旺盛起来觉得有点好玩,就这么一边操作,一边跟南夏说道。
  “话说回来,小哥我们还不认识你吧。看你也不像是跟我们一样的修行者。然而做饭好吃,还会骑马,又一直跟在谢师姐身边。”
  也不等南夏回答,她一拍脑门,兴高采烈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啊,难道你是谢师姐的服侍丫鬟?”
  “不是啦。我叫南夏。”南夏被这莫名其妙的答案噎住,不禁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压压惊:“我是谢姑娘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人打听到自家还有这层关系,就将我塞过来积攒点香火情。这次跟谢姑娘一起出门,也是长辈吩咐有个照应。”
  “哼哼,我才不信呢。”叶小怜伸出根手指,在南夏面前晃了晃:“哪有像你这样的说得这么直白的,我看你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南夏笑了笑:“那你就使劲猜呗,能猜中算你厉害。”
  谢青琼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不太习惯。她在归到宗里本来就不是爱跟人打交道的性子,而且看着南夏跟叶小怜一幅相谈甚欢的模样,她心底莫名有些发堵。
  所以她准备起身,想回车厢里借着烛光看上一点买来的闲书。
  只是她听到叶小怜问出的下一个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僵住。
  “南夏,既然晚上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聊聊天,说点自己的事。我们接下来可是要一起去讨伐妖兽的,但都彼此一点了解都没有,这怎么说得过去。”
  “那你想听什么。”南夏估量了一下天色,确实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得很。
  “看你这样子,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山里露营了。”叶小怜皱起眉头,思考了好一阵子:“对,你就说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谢青琼也稍微侧身,尽量让自己听得更清楚。
  “我做什么啊。”南夏摆出个盘膝坐好的姿势,“好像也没啥特别的。五年前跟着我师兄,唔,也算是我哥吧,在外到处奔波,在各种山林道路走了大概一年。走着走着也腻了,想找个地方定居,坐下来好好休息,于是就在京城那边租了家店铺,做点挣不到钱的生意。”
  “咦,你说你像今天这样,走了一年?”叶小怜抓住了一个她感兴趣的点,“那你可真厉害,我今天就走了这么一遭,腿都有点累了。”
  “你比我好上很多。”南夏语气缅怀,“我开始行走山路的那段时间,也是刚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身体还挺娇惯,根本不习惯走在这些路上,也不懂得让自己省些力气的技巧,再加上我哥又是一个不懂得照顾人的。所以走上一天找个地方坐下,整双腿酸痛得动都不能动一下,脚板上还起了不少水泡,磨破了时候那感觉真疼。”
  叶小怜两眼汪汪:“那不是很辛苦?”
  “习惯了就没事了。而且一旁道路风景也新鲜,看久了也就忘了身上的酸痛。”南夏想起一事,眼神有些怀念:“跟你们说件事吧,也是发生在像今晚这般情景。”
  “有天晚上,我和我哥在山里扎营,好不容易在附近抓了只山鸡,想着好不容易总算能开个荤,不至于经常冷冰冰的馒头混合清水强咽下肚。”
  “然后就在我们火起好了,调料也塞得满当,这时旁边草丛里突然钻出几个腰间佩刀的彪形大汉,说是闻到了我们这边的肉香,想跟我们求件事情。”
  “啥事?”叶小怜眼睛发光。
  “他求我们能不能把这只鸡交给他们,顺便把身上所有的财物啊,能换上点钱的东西啊,都一并奉上。只要我们乖乖配合,他们保证还能给我们留下身上的衣衫,不至于光着屁股蛋儿在荒郊野岭游荡。”
  叶小怜觉得有点不对劲:“哎,这不是打劫吗?”
  “以我哥的话说,要点面子的嘛。”南夏笑着继续说道:“我们肯定是不干的,为啥我们辛辛苦苦做好的烤鸡要被你们这么平白无故占去?所以我哥直接抡起拳头,要跟对面讲讲道理。我呢,那个时候还小,只能在一旁干瞪着,顶多也就呐喊几下,给我哥助助威。”
  “只听见那边一阵哗啦作响,各种拳头砸在人身体上的声音,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惨叫声不绝于耳,突出的就是惨烈二字。”
  “这讲得,难道你哥赢啦?”
  “没,是我哥被按在地上揍了很久,那些人也没提刀,给我哥来上两下。等到他们打累了,我哥找了个机会,拖着我的手就往外面的夜色里跑。也是运气好,跑了大概十来分钟,就跑到了附近的官道,那天晚上勉强还能找个地方睡觉。”
  叶小怜等了会,也没听到南夏继续讲下去:“你讲完啦?”
  “对啊。”南夏摊了摊手。
  叶小冷语气气愤:“你们这不就是被人揍了嘛,这有啥好说的?”
  “好像是哦。”南夏装作恍然大悟道。
  有些话他考虑过,但还是决定不说出来。
  比如先前所说的彪形大汉,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个女扮男装努力压低声线的女孩,还有一个刻意不让他人发觉自己右腿有问题的瘸子。
  又比如别诀不小心跌倒在三人面前时,他们不知所措的拳头,始终没用上几分力道。
  又比如南夏总算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临睡前他师兄说要出门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又比如他思考许久始终不得其解,只好询问别诀,然后他得到的那个答案。
  这些事他选择留在心底,因为面前的少女们不需要去知晓这些事。人的生活境遇会有不同,有的人可以设身处地,但有的人只能当做饭后谈资,不如别去强求,让他们对这个世界多上几分期待。
  但对于南夏来说,这事的影响颇为深远,足以铭记至今。
  “我也算是自我介绍完啦。”南夏双手合掌,强硬地中止了这个话题:“轮到你们了。”
  叶小怜脸上的神情顿时扯高气扬起来,语气间也多了几分自得的骄傲:“我叫叶小怜,今年十六岁,归到宗玉竹峰弟子,那里管事的就是我爹。不瞒你们说,我年轻虽小,但已经二境巅峰,离三境只差一步之遥,以后定会在归到宗另起山头,所以你现在可以尽快投入我门下,位子紧缺,每多一天就少一个。只要你跟我混,别的不说,保证睡好饭饱,修炼速度如那扶摇直上,咻咻咻咻的。”
  然后她看向身旁的李素雪,后者微微点头,于是她接着说道:“她呢,叫李素雪,是我的青梅竹马,也是我最信赖,最引以为傲的头号手下,只是有点怕生,跟你才第一天见面话不太能说出口。我告诉你哦,你千万不要欺负她,不然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当然,如果你能跟她做朋友也挺好的,看你长得也可以,进一步关系我也是允许哒。”
  这些话一套接着一套,行云流水,颇为流畅,让南夏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三人同时把目光投向谢青琼,眼神希冀。
  谢青琼觉得一阵别扭,只好简略说道:“谢青琼,归到宗弟子。”
  叶小怜站起身,学那江湖人士抱拳行礼:“久仰久仰,谢师姐,我下次去你那边玩呀。”
  正当谢青琼感到颇为头疼,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熟人子女时,两个营地间阻挡的草丛里又响起了几声动静。
  三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子联袂走来,为首那人正是这次历练的带头人江长源,他扫视了一番现场人物,发现谢青琼也在,笑容真诚道:“哟,各位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聊天呢。”叶小怜瞄了一眼三人,当看到其中一人时脸上浮现出嫌恶的神色,急忙撇过头去:“你们那边收拾好啦?”
  江长源走到火堆附近,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你们这边比我们那丰盛许多。既然是聊天增进感情,不如加上我们几个?”
  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跟着坐在江长源身后,而另外一个长得倒是颇为清秀的白面书生,摇着手上的折扇,硬是穿过有些坐得拥挤的人群,凑到了叶小怜身边,呼唤着她的名字,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小怜,我好想你。虽然我们只是分别了不到二十分钟,但是对我来说,这无疑是熬过了漫长岁月,我心底的寂寞和难受,就要满溢而出,让我心如绞痛。但是当我看到你,我发现这些悲伤和苦痛,都是那么值得,让我对你的爱意又多上几分。小怜,来,让我好好抱一抱。”
  “罗祝,你给我滚开。”叶小怜狠狠推开那张快贴上她胸口的脸庞,对江长源背后的男子喊道:“魏士豪,你快点把这家伙拉回去,跟楚苦思换一换。”
  江长源看到这般光景,大笑着说道:“只要罗师弟和叶师妹凑在一起,场面可真是热闹。士豪你也不用回去,我已经吩咐楚师弟看守营火,不必去打扰他。”
  叫做魏士豪的男子脸上摆出一副讪笑模样,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
  “啊!好烦啊!”叶小怜挣脱开瘫倒在他身上的罗祝,气呼呼地就往原来的营地那边大步走去,宛如逃军之将:“素雪,我们走,回去睡觉。看到这二货心情就膈应,本来聊得好好的全被毁了。”
  李素雪只好跟着起身,在离开之前向南夏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神情无奈,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罗祝被推到在地,坐好时已经不见了两名女子的身影。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扶正衣冠,拿起折扇在自己身前摇了摇,对南夏说道:“这位兄台,我警告你哦,我和小怜可是家有联姻,彼此之间可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你可不要对她抱什么歪主意。”
  “好的好的,没问题。”南夏面对这种状况,也是不知该秉持何种态度,只好苦笑说道。
  “那我也回去了,有事再来找我。”谢青琼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向众人告辞道。
  于是,还在营火周边的人,就只剩下四个粗糙汉子,面对面,干瞪着眼,气氛尴尬。
  最后还是江长源打破了现场的寂静:“这位小兄弟,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呢?”
  南夏对面前男子并没有太多观感:“我叫南夏,算是半个同道中人。”
  “南夏是吧,我记住了。”江长源并没有在意后面那句话有啥含义,而是直接抛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次见面的时候没问清楚,南夏,你和青琼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真是红颜祸水吗?怎么只要跟心爱女子有关的,都会变得如此喋喋不休?”南夏心中小声嘀咕,但脸上并没表现出一丝波动:“真的只是远方亲戚而已。这次一起出门,还是长辈吩咐她带我出门长多点见识的缘故,江老哥不用想这么多。”
  “事实如此的话则是最好。”江长源语气舒缓几分,“只是我劝你还是不要抱有太多额外的想法,你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除了平常那层关系,请你还是离青琼稍远一点。只有和她一样优秀的人,才配站在她的身边,我现在也只是勉强够格。”
  “呵呵。”南夏不禁笑出了声,怎么这种场面那么熟悉,跟那些小说里的情形没啥两样。
  但这蓦然的笑声明显刺激到了面前的男子,他面容阴沉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隐怒:“你这笑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有趣。以我所知,男女之间的感情从来就不是什么一厢情愿的事情。真想把心爱的女子追求到手中,不去改变或者提升自己,而是集中精力去排除那些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障碍。浪费那么多无用功夫,女孩不喜欢你又能去怪罪谁?”
  南夏是没有谈过恋爱,但要他搬运师兄的语录可是头头是道。
  江长源眼角抽搐,但并没做出什么出格动作,只是向南夏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就多谢你的建议。”
  说完这话,他也没那心思继续留在这边,招呼身边的两个伙伴直接离开。
  南夏看着先前还那么热闹,现在却冷清得足以听见火花炸响的营地,有些惆怅。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中间千百婉转,难寻踪迹。
  他是不懂。也不知道怎样去懂。
  他仰躺在草地上,想念起某个女孩,神情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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