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南夏揉了揉额头，抬起头来。
　　发现对面也是瞪大着一双眼眸，呆愣着看着他。
　　那是一位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脸庞精致，略施粉黛，眉眼间还有份未脱去的稚嫩，如杨柳青葱，明媚但也近人。
　　少女身材有点偏瘦，身高两人相仿，身上穿的是近几年才流行开来的款式，印花的白色衬衫，腰间绑个打成结的灰色外套，裤子很短，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脚上穿着个帆布鞋，上面点缀着星碎的亮光。
　　南夏很少见到这种装束，因为这种装扮来源于那些与不速之客没甚区别的天人，与千百年来人们一直秉承的伦理并不相符，很难让人去接受。但是京城里那些仰仗着家大业大的少女们，接受新鲜的事物快，也懒得怎么去在意世俗的看法，自然是觉得怎么漂亮怎么来。况且这身穿着也舒服，收拾起来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就一天天流行起来。只是受众始终小，在洗笔巷这种小地方，很难见上几次。
　　他师兄曾搬着板凳远远眺望过那些蹦蹦跳跳走过去的世家少女们，笑谈秀色可餐。
　　不过这么一直下去也不适合，南夏赶忙别开视线，低头致歉道：“非常抱歉，这位姑娘。”
　　“啊，没事没事。”少女轻轻笑了起来，嗓音清脆，脸颊上有两个醉人的小酒窝。
　　“倒是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见少女没有怪罪，南夏也跟着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也没要紧事，只是想着回去之后有事可干，心情就有点雀跃。”
　　“那么姑娘，就此别过。”
　　南夏再次行礼，正欲离开，虽说是一次不错的邂逅，但是他总不至于想入非非。而且他现在确实有点兴奋，自己上次开炉锻炼手艺已是多少天之前的事了？
　　只是没想到那位姑娘眸子里有波光婉转，回首间便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这位小哥哥商量个事呗。”少女一蹦一跳地在南夏身旁晃悠，“我呢，初来乍到这片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就想找个人帮忙带着走走。我看咱们相逢也是有缘，如果小哥哥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带我在附近逛逛吗？放心，酬劳我是会给的。”
　　南夏有点犹豫，但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而且有漂亮的女子主动相约，以师兄的话来说那就是千载难逢不可错过的事情，哪怕那漂亮女子没安什么好心思，但你既没钱又没颜的，怎么都不亏。
　　不过那时师兄看着南夏的脸端详了会，小声嘀咕了句这小子可能会亏点。
　　所以南夏给了答复：“那这位姑娘，可不可以待我回店里放了东西，再来接下来的行程？我家店面不远的，就在前面。”
　　少女小手一挥：“没有问题。对了，你也不要一直叫我什么‘这位姑娘’，听着不习惯。我叫夏楠，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南夏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行，礼数不分，我称呼你为夏姑娘便是。至于我的名字，我叫南夏，以我师兄的说法，是所谓枯木逢春，南方有夏。”
　　“哎，听起来有点意思。”少女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些什么，板起脸，“不对，你这名字难道是当即故意起的吧，你是不是在捉弄我？”
　　“这不是。肯定不是。夏姑娘你信我。”
　　少女看着少年那慌张的模样，会心一笑：“逗你玩呢。只能说这世道巧合真多。”
　　两人继续往前走，跟南夏说的一样，铺子没走几步路就到。
　　进了铺子，南夏先告罪一声，说自己还得做些准备，让少女先随意看看。他从抽屉里拿出张棉布将老铁条包好，学那些修行人一般斜挎在腰上，再去后院水缸边照了照脸，确认自己脸上还算干净，衣衫还算齐整。他想着既然等会就得跟个漂亮女子出去，总得把自己装扮得像样些。只是铺子里的家当不敢拿出去，那也就只能装模作样一下了。
　　夏楠倒是没注意少年那点小小心思，她撑着一边脸庞，靠着柜台，仔细看着隔着木架里的那一把把刀剑，怔怔出神。
　　待到整理完毕，南夏走出院子，看着少女姣好的侧脸，轻轻呼一口气，嗓音里有些按耐不住的紧张：“夏姑娘，可以走了。”
　　少女回过神来，看向少年，欣然笑道：“好呀。”
　　
　　今天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没有庆典，也没什么大人物来访，所以泼墨街还是那副熟悉模样，谈不上冷清，但也不能说有多热闹。时辰现在快到正午，酷暑难消，街上没见到几个行人，因此少女这般惹眼的装扮也没吸引多少他人的视线。街道两边的店铺铺门半掩着，尽量不让外边毒辣的阳光照射进来，以免伤到里边挂着摆着的金贵字画。放眼望去这类卖字画的店铺尤其之多，使整条街上都飘荡着一股积年的墨香。
　　夏楠找了间杂货铺子，买了把造型古朴的油纸伞，招呼少年一起进来乘凉。只是南夏脸皮也没厚到那种程度，就只能往多屋檐的地方靠靠，减少点日光曝晒。
　　泼墨街虽说不长，但在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还是有上几个地方可去。
　　比如街道一头，有座装修颇为秀气的宅邸，门口大开，竟是随意外人出入，进里参观。里面年轻士子如云，有读书人谈笑风生，或书桌前奋笔疾书，书声琅琅。南夏解释这是一所同乡的书会，专为那些上京赶考的寒门士子准备，毕竟他们没有关系寄住在豪门大宅，就只好凭着以前富贵的同乡人办起的同乡会，聚在一起报团取暖，彼此共勉。这里也不收什么额外的费用，顶多让那些士子假若考取了功名，就在这边留上些字帖笔画留念，也能供人观赏帮同乡会补贴些费用。
　　少女倒是没有进去看一看的想法，南夏有所希冀，但也没有强求。
　　又比如街道里有个很著名的吃食，是一家做了快二十年生意的老铺子，专做各种煎炸面食。店里的招牌是一种外表煎得酥脆的包子，里边塞上饱满的肉馅，混杂着熬好的汤汁，香气四溢。夏楠明显对这些更有想法，拉着南夏找了个座位坐下，不同口味都来上一份，然后学着周边的老饕先拿筷子把包子下边较为松软的表皮戳破，待清亮的汤汁溢满小小的汤盏，才连同一起吞咽咀嚼。只是少女吃急了点，不小心烫到舌头，一时间有种少见的娇憨。
　　泼墨街正中间有棵相传已经长了快百年的榆树，枝繁叶茂，根须虬结，厚重的树荫遮盖了大片的青石地板，阳光从细碎的缝隙间透入，有金色的粉尘簌簌洒落。榆树下边有吃过午饭的老人小孩过来乘凉，带着从附近井里捞出来的冰好的瓜果，老人边吐着瓜仁边向那些好不容易坐下的孩子解释泼墨街这个名字的典故。
　　那是几十年前，泼墨街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街里住着个落魄的读书人，考取不得功名，也不甘就这么回去家乡，就在这边租了间小屋做着抄书的不挣钱行当。结果某一晚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发疯，大半夜的那读书人搬了缸刚调好的新墨，以发作笔，以地为纸，笔墨间挥斥方遒。只是写了啥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就有上边的人过来临摹拓印，冲刷干净。不久后皇帝听闻此事，宣他入宫，一举成名。
　　老人说得兴致盎然，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总归是向往这类事迹。
　　只是小孩丢下一块果皮抹了抹嘴，看表情应该觉得还是嘴里的滋味更吸引人。
　　夏楠瞥到这份光景，拍打着少年的肩膀忍不住笑。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有趣惹眼的地方驻足，稀松平常的地方也停下看看，少女也没厌倦，不如说是兴致颇高，仿佛那是她从来未曾见过的光景，要把每一幅画卷都尽收于心。
　　
　　“今天我很开心。”
　　夏楠突然停步，举着油纸伞在原地转了个半圈，认真地看着南夏的双眼，轻声说道，语气陌生。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名为墨井巷的尽头，脚边是一座已经荒废了多年的水井，周边开阔，杂草丛生，遍地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野花。这个地方以前应该也有热闹的光景，听名字也与那位落魄的读书人有关，只是时过境迁，水源殆尽，倒也有现在这般肆意而生的灿烂。
　　“其实我还想跟你一起多走会的，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只是有人并不允许我继续这样做。所以南夏，接下来的话你答应我。如果我要你走的时候，你就赶紧走，走的越快越好，不要管我。”
　　少女的神色分外悲伤，眼神温润像只受伤的小鹿。
　　南夏不明白少女为何此时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所以没有点头。
　　夏楠撅起嘴唇，看着少年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假装生气下，上去捶他一拳。
　　只是周围有窸窣的声响响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两边的民宅上有十几条蒙面的身影在屋顶上跳跃，找寻合适的位置，居高临下，把两人圈在里面。巷落尽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朝着两人的方向缓缓走来，阴影浓厚，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周围很是安静，远处的街道没有听到任何的人声，只能听到那高大人影规律的脚步声，略显沉重，像有隐约的春雷在云层间幽幽炸响。
　　夏楠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