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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儿坐在第二排右侧的位置，用手撑着脸，望着台上那个人。
自从他对她微笑了之后，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仿佛也随之改变了一些，在此之前，她并不能注意到他——他只是个挺会讲课的老师罢了；但是演唱会事件之后，露儿突然开始注意这个男人了，此刻他正站在讲台右侧，轻轻靠着第一排的桌子，穿着一件白色立领衬衫，深灰色的裤子，黑色德比鞋，袖子挽到手肘，左手握着话筒，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皮质窄带手表。
他今天戴了眼镜，使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一些儒雅和考究。其实露儿觉得他的气质非常百搭，无论是戴眼镜还是不戴眼镜，肃穆的黑衬衫还是雅致的白衬衫，都非常的和谐。
“哎，你觉得老师是戴眼镜好看还是不戴眼镜好看？”露儿侧过头小声问杜若。
“都不好看。”杜若连头也没有抬，她在赶专业课的作业，随便地敷衍了露儿一句。
“我觉得都好看。”露儿自顾自地慵懒地将头倚在自己的手肘上。
“你别是看上他了吧。”杜若奋笔疾书，心不在焉地问。
“没有。”露儿说。
杜若忙着赶作业，露儿没再说，她也没放在心上。
但露儿的眼珠子并没有闲着，她看完了老师，又环顾着周围的同学。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女孩子留着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脸两侧的头发却有意地剪短，剪到颌骨的位置，她的每一根头发好像都被特意用力地拉直过，仿佛一根根极细的钢丝；黑得也不自然，仿佛用墨泼过一般；她很瘦削，细细的胳膊套在宽松的黑色衬衫里，坐得笔直，昂着头专注又沉迷地听着老师讲课。
露儿以前就见过这个女生，她对这个女生有印象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她奇特的发型和那格外吸引人的冰肌雪肤，还因为每次上课她都牢牢地占住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位置，且她好像没有同伴，从没见过她和周围人攀谈过。其实她特别的原因还有很多，比如听课听得出奇的认真，比如老师和同学们互动时她永远那么积极。
此刻那个女生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老师，脸上还挂着津津有味的微笑。
“她才看上老师了呢。”露儿凑到杜若耳边说，怕老师听见，却又怕太小声了杜若听不见。
“谁啊？”杜若抬起头，差点和露儿亲上。
露儿向着那个女生的方向递了个眼色：“那个长头发黑衬衫的。”
“她咋了？”杜若一脸茫然。
“你怎么不听我说话呢，”露儿不满，非常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说她才看上老师了呢。”
“你咋知道。”杜若眨着迷茫的眼睛，露儿仿佛能从那双没神的眼睛里看到专业课作业的倒影。
“我就知道，”露儿小声嘟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确信，“女人的直觉。”
“拉倒吧你。”杜若回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露儿用手撑着头从侧后方继续观察着那个女生，她可能自己不会发觉，她的神情变得有点忧郁，因为她有点羡慕那个女生，姣好的容颜，任谁都会羡慕的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这世上优秀的女孩子太多了。
下课了，杜若手脚利落地快速将书本纸笔一股脑塞进书包，准备冲回宿舍继续写作业；露儿却慢慢腾腾地把一个本放进书包，再将一本书放进书包，然后把笔帽一个个细心地扣好。
“你能不能快点。”杜若抱怨道。
“急什么嘛。”露儿慢吞吞地站起来，将书包背在肩上。
两人走出教室，路过讲台时，露儿故意放慢了脚步，看了一眼——他也正在收拾东西。露儿本想等他抬起头时和他道一声再见，但杜若拖着她拼命往外走，她有点失望地想，等不到他抬起头了。
正当露儿马上就要走过讲台时，他突然抬起头，叫住她：“你稍等一下。”
露儿停住了：“我？”
“嗯，教室外面等我一下。”
“哦，好的。”露儿拉着杜若走出了教室。
走出教室——不，露儿感觉她是飞出教室的。杜若看了她一眼，她没什么表情。
“想笑就笑吧，”杜若鄙视地看着露儿，“别再憋出个好歹来。”
露儿“扑哧”一声立刻又用手掩住嘴，还没等杜若话音落定。
“那我走了？”杜若不耐烦地说。
“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啊！”露儿一把拉住杜若。
“二人世界岂不是更好？”杜若无奈地说，“我要回去赶作业啊，明天一早就要交。”
正说着，他已经出来了，见露儿等在外面，便笑了一下：“走吧。”
晚课已经下了十多分钟了，教学楼里的学生们早已一哄而散，冲向宿舍或夜宵店，偌大的楼道和大厅只剩一排排日光灯不齐全地亮着，勉强维持着光明，仿佛一个原本剧烈沸腾的煮锅突然被注入大量冷水，一下安静下来。微凉的夜风穿堂而来，摇曳了露儿的裙摆——初秋的盆地便是如此，白天仍然维持了夏末的暑热，可一到晚上，便凉快下来，温润的风掠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它无孔不钻，无缝不入，经过漫长狭窄的走廊时，便疾驰起来了。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已然空旷萧条的楼道，露儿心里在猜，他让她留下是为什么呢。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露儿。
“陈露。”露儿回答。
“哪个露？”他笑问。
“露水的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露儿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地回答，仿佛一个小学生。
“你呢？”他伸过头去看杜若。
“杜若。”杜若简短地回答。
“杜若？”
“嗯。”
“有什么说法？”他笑道。
“就是一种花。”杜若说。
“挺好的。”他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插进裤兜。显然三人的客套话题储备库已经不能再维持下去了。但好在这条看起来长的走廊实际上走起来却很短，三人已走到教学楼的门口，楼道照明的日光灯已经尽完了它们的职责，外面是清朗的月光和浓郁的夜色，他的白衬衫此刻在夜色下格外洁白显眼。教学楼门口有一片空地画着可停车的区域，他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车灯一闪。
他看了一眼露儿，见她还没有说再见的意思，便笑了一下：“走了，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哎……”露儿想问，却又迟疑了一下，“那您叫我在教室外等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他又轻轻舒了一口气，一天的课已经让他疲惫，他回过头来看见露儿一脸纯真地等着他的答案，便笑道：“我就是想问问到底是谁看上我了。”
“啊？”露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开玩笑的，走啦。”他咧嘴笑了。
露儿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脸猛地烫了起来，烧得血红，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白衬衣的背影已经走远消失在一片停驻的车群里了，伴随着的还有汽车启动的声音。
露儿呆呆地注视着那辆沃尔沃亮着车尾的灯慢慢驶离，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一片璀璨的夜色里。
杜若在一边看着露儿又呆愣在那里，心想她八成又要发疯了，便走过去推了露儿一下，打趣道：“又要犯精神病了？赶紧回家吃脑残片去。”
“杜若——”露儿尖叫了一声，一头扎进杜若的怀里，哼唧唧地哭诉，“我丢死人了。”
“好了好了，”杜若拼命忍住笑，拍着露儿，“谁让你说话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