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墓日照荫 山林风起萍

　　翌日清晨，山间气候湿润。轻雾初开，朝露未干，清风挟带着草木的幽芳与微寒，鸣儿又拿起米袋和棍杖出发，去讨他的百家米了。
　　鸣儿居住之地名叫“百墓山“，因遍地是墓葬而得名，村子方圆十余里，门户稀少，鸣儿从头走到尾加起来也没凑齐这一百户，最多就是四五十户的样子，要讨满这百家米，还得一路向东走出百墓山，才有可能完的成。
　　沿山路向东而行，一路之上人烟更是稀少，若是遇到山间单家独戶鸣儿也去讨上半碗米。除了人家，再有就是稀稀落落撞见一座座坟墓，有些立有碑石，大多却是荒草凄凄的小土包，都是些无主之墓。
　　行走这小半日，已是走出村头有十多里，现在米袋也快满，算一算也差不多讨了七八十户了。此时差不多正午，日头正当旺，加上一路急行，热的满身衣服湿透，头顶热气腾腾，鸣儿拭汗不停。肚子也有些咕咕作响，便从口袋拿出一个早上出门时备好的薯饼啃了起来，边吃边想道：“现在正热的紧，这一百家之数也快满了，下午时间足够，无须赶这点功夫，若不然中了热瘴反倒麻烦，不如还是找个荫凉路径避过日头的好。”
　　想到此处，也就尽量避开日头，找有树荫遮挡的地方行走，果然要凉快了许多。
　　这一路在山林穿行，倒是凉爽了许多，就是路越走越生，都没遇着几户人家。背上背着一袋米也是越来越沉，鸣儿开始有些吃不消，于是在荫凉处找了一个大石头，将米袋往地上一放，坐在大石上，一边用衣袖擦汗，准备休息片刻。
　　“嘤嘤……爹爹，我饿……”鸣儿屁股刚落地，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鸣儿起身望去，前方几丈外的地方，隔着一小丛蒿草，也有一处树荫，一女童跌坐在地，身边蹲着一位汉子，刚才的声音正是那女童所发。
　　“萍儿乖，萍儿听话，爹爹一会儿给你找吃的。”汉子边扶起女童边安慰道。
　　“嗯，萍儿听爹爹的话，萍儿不饿……”
　　鸣儿见状，快步赶了上去。待得走近才看分明，这女童约莫六七岁，满面尘土焦灰，像是从火堆里扒出来的，头上的小辫子也已蓬松杂乱，花斑着的脸上依然还是能分辨出清秀的五官。右脚似乎受了伤。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机灵，正盯着鸣儿看。
　　那汉子也是衣破阑珊，蓬头垢脸，须发遮住面容看不出年纪来，他扶着女童往背上一背，正欲往前行走。
　　“大叔且慢！这位小妹妹的脚伤可否让我看看？”鸣儿忙呼道。
　　那汉子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出现在山野间的少年，手上还拄着根竹杖，露出诧异的询问之色。
　　鸣儿不待他发问，便从口袋里掏出那随身携带的针灸包，解释道：“我是邻村百墓山的郎……郎中，家中老人过世，今天来讨百家米，也是路经此处……”
　　这还是鸣儿第一次对人称自己是郎中。大汉神色稍松，正犹豫间，背上的女童轻声道：“爹爹，萍儿脚疼……”说完双眼怯生生望着这位小哥哥，又是紧张，又是好奇。
　　大汉见女儿喊疼，于是转身冲着鸣儿道一声：“那就有劳小郎中了！”随即在路边找了一块岩石，将女儿放坐在上面。
　　鸣儿见大汉应允，欣喜的走到石旁蹲了下来，示意要查看伤势。大汉卷起女童右脚的裤脚，褪去袜子，露出一双娇巧的小脚，肿的馒头似的，皮肤上几处瘀紫和破伤，已经开始溃烂，碰触之下女孩儿也不见喊疼，显是已伤有多日没治疗，已经麻木了，只怕再过得几日这只小脚就废了。
　　鸣儿看的心一惊，道：“大叔，你稍等，我去附近采几株药，千万莫走开！”说完不等那汉子回应就径直附近山坡走去。
　　约莫一刻钟，鸣儿在山坡上快速寻得几株消肿化瘀、活血通络的草药。又回到这对父女所在的岩石旁。
　　那女孩儿正缠着那汉子在那哼哼唧唧，汉子转身见鸣儿这么快回来，手里拿着几株草药，顿时面露喜色，让出位置来给他施治。
　　野外既无热水，又无擦洗之类的用具，十分不便。若再行二三里，多半能寻得一二户人家落脚再诊治自是好办的多，但那汉子坚持不肯，也没说个原由。无法之下，也只得因地制宜，在大石头上诊治起来。
　　这两年来，鸣儿在村子里行医问诊，又勤思好学，常常将书中所学与实情相互印证，把一般常见伤寒咳嗽，跌打损伤操作的十分顺手。这下又按《素问十三篇》的方子对症施治，显得无比自信。
　　先捣碎了一味消肿的草药，分作两份，一份用来轻拭肿疼伤口处，一份与另一味通络之药一起混合，留着包扎外敷。
　　清完伤处，又掏出针具，在丘墟、商丘、太溪等穴位按辩证之法下了几针。
　　那汉子见一鸣年纪虽小，这一路施治手法，有章有法，像模像样，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倒是去了八九分。那女孩儿刚开始下针时，还吓的不敢看，后来见鸣儿下针轻巧，引出了脚伤处的瘀血，却不疼不痒，也是欢愉活泼了起来，瞅着空跟这位小郎中哥哥搭起话来，显得极为开心。
　　“我们身上脏，爹爹不让去别人家添麻烦………郎中哥哥，你怎么不嫌我们脏呀……”
　　“萍儿，不得胡说！”那汉子打断萍儿的话，朝鸣儿打了个揖手，说道：“鄙人风慕云，乃是云来山人氏，与小女外出，途中遭遇变故，迷路至此地。前些日小女又不慎受了脚伤，今日幸得小郎中高抬贵手，为小女医治。还望公子告知名号，他日若得脱困，必有重谢！”
　　鸣儿只知道自己村叫百墓山，却是不知云来山究竟在何处，也不须去探问。见那汉子说明来历，赶忙起身回了一礼，道：“风大叔不必客气，小子也是巧遇。行医者，济世为怀，救死扶伤乃是本份，何况举手之劳。只要医的好小妹妹，就是莫大的荣幸，怕的是小子医学不精，误诊了小妹妹的脚伤，那就惭愧了！”
　　风慕云观他一个乡下少年，问答之间不慌不忙，有礼有节，年岁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胆大心细，敢于独立施治，更有一番济世救人的胸怀，当真不简单，心中不禁有些许遐想。
　　风慕云赞许的点了点头，正欲启问，却见萍儿红着双眼睛，撅着嘴在那里捣鼓些动静。于是按下动念，低下身来抚摸萍儿的头道：“萍儿乖……是爹爹不对，不该凶你。乖乖听话，一会儿，这位郎中哥哥帮萍儿治好了脚，萍儿就又可以到处玩了。好不好？”
　　萍儿见爹爹承认错误，这才破涕为笑，摇头晃脑的冲着鸣儿问道：“郎中哥哥，你真的能治好我的脚吗，萍儿的脚都坏了好久了，一点都不好玩。”
　　不等鸣儿回答，又问道：“对了，对了……郎中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郎中哥哥，你有吃的吗？萍儿好饿……”
　　见女儿连珠炮似的缠着小郎中问，连不见刚才的怯生，这几日脚疾和肚饿带来的痛楚也都浑然不觉了。
　　风慕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女儿的欢快也让这位垢面汉子面容舒展开来，复又生出几分豪气，这些日来的忧思与郁结倒是少了许多。
　　“有，当然有吃的，肚饿也是病，得治，哈哈……”被女孩儿这么一问，鸣儿童心大起，也跟着乐呵开了。手里把银针收起，伸手在口袋掏出一块薯饼，递给萍儿。
　　薯饼虽冷了，掰开却有一股香味，引得萍儿口水直咽，抓起大口大口的往肚里吞，只吃的急了，才两口就噎得喘不过气来。鸣儿赶忙又拿出水袋给她渡了两口，这才咯出声来，小脸噎的通红，眼泪都差点出来。旁边风慕云气的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只可惜下不了手，转头还是安抚这个受惊的小可怜。
　　吃完薯饼，腿也包扎好了，鸣儿又把剩下的药捣成了两包，用两片纱布分别糊好，卷起来交给风慕云，道：“风大叔，这两包药请保管好，明天后天分两次给萍儿换上。三天当能消肿见效，待到方便的地方还是得找大夫开汤药方子，这样才好的快。切记万不可下地使劲，否则病情反复就要糟糕了。”
　　又转头对萍儿道：“萍儿妹妹，哥哥要走了，你要乖乖养伤哦，如果脚上伤口痒的话，千万不要去挠哦，乖乖听话，萍儿的伤就会好的快……”
　　“萍儿知道了……郎中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萍儿要知道你的名字，等萍儿脚好了才能找你玩。”
　　“我叫洛一鸣。风大叔，一鸣有事先走一步，这里还有两块薯饼，一并赠与大叔，前行几里四处都有人家，祝大叔与萍儿一路安好！”
　　“原来是洛公子，多谢此番相助。鄙人还有一事要请教公子，不知此处是何方地界，前去又是何地，还望务必告知！“风慕云问道。
　　“此处方圆十里乃是百墓山，再往东去七八十里地就是未央城了。我们这里乃是小地方，只有这一座城池是热闹繁华之地。“鸣儿给风慕云指了指方向，说道。
　　“百墓山……未央城……“风慕云面露茫色，反复默念了数遍，待回过神来，双手一拱，说道：”多谢公子指点！公子妙手施诊，替小女医了脚疾，我这有一枚犀角制作的小物件，乃是我云来山特产，也非是什么贵重之物，赠与公子，权当做个信物，他日若有缘相见，风慕云定当报答公子今日之恩。”
　　风慕云从腰间拿出一只拇指大小，通体温润如玉的浅黄色鸟形饰件，递了过来。鸣儿正待要推迟，风慕云却是往他手中一塞，人已经背起萍儿飞快的向东而去了，远远的传来萍儿铃儿般的呼唤声：
　　“一鸣哥哥，你要记得到云来山找萍儿玩啊，萍儿的名字叫风起萍，你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