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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呵呵一笑，指着鞭痕说道：“我早年间便在此建立了这座庄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一个避难之所。一路上，我暗中保护加刻意引导，将施然引来此处。又怕周遭有朝廷之人窥伺，所以对施然便不敢多加一丝一毫明面上的关注，甚至于当施然犯了与普通孩子一样的小错，我都要装作咬牙切齿的鞭打他一顿……这是将军的唯一骨血，我又如何能放过我自己……”
沈懿默然不语。施然身上的鞭痕曾令他义愤填膺，但是柳素身上的鞭痕，却又在告诉他，柳素当初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柳素叹道：“朝廷就像是吞噬人的洪水猛兽，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漩涡，我宁可让施然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庄家小子，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辈子，也不希望这样一个好学且博闻强记的孩子，学好文武艺，到朝廷中去当开胃小菜……沈公子，我希望，你能明白老朽的苦心……”
沈懿微微叹了口气，道：“杨员外良苦用心，我已尽知。只不过，员外可曾想过，施然想要的是什么？他既然如此好学，何不就给他一二机会？”
柳素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默然不语半晌，久久之后才缓缓说道：“看来，施然的机会，终究是等来了。沈公子，我知道你才高惊世，施然若能拜在你的门下，定然也能学得一身本领……只是，我不希望他入仕朝廷，却更不希望他变成你这般的绿林汉子……”
沈懿突然眉头一皱，左手一摆，示意柳素噤声，自己却压低了嗓子，说道：“员外，此事以后再说。庄中来客人了……”他说着话，便已然闪身跃上房梁。至于之前还在他手中的几只箭簇，自然被他顺手揣进了怀中。
柳素面不改色，缓缓将木匣合上盖子，待他将木匣放回原处，这才听到书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推开，杨植便已然快步走了进来。
柳素见是他，却是一愣，道：“不是教你去五涉城寻吴县令么，怎么还没出府？”
杨植欠身对着柳素说道：“老爷，我适才刚出庄子不远，便见吴县令带了一众马快到了咱庄外。吴县令说城中有极为紧要的大案，他自己掂量不清，随意特地来请老爷去帮忙襄助。现在吴县令正在庄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老爷，您看，咱们是现在过去么？”
柳素眼光微微上挑，余光扫了房梁之上的沈懿一眼，淡然说道：“你去请吴县令来书房，我去换件衣裳，说不定，要随他去五涉城走一遭了。”
杨植称是，转身退了出去。待他走远，沈懿才从房梁上又跳落下来，将怀中箭簇取出递还给柳素，柳素看他一言不发，便解释道：“五涉城离咱们庄子足足有近三十里地，吴县令现在到了，想来今日一清早便往这边赶了。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决然不会这般匆急……”
沈懿道：“我明白什么叫做‘政不达乡里’。只是想不到，这五涉城的政务，吴县令还要与你相商。”
柳素苦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他素来要行什么政令，必然要把我们一宗老家伙意思到了。时间久了，也知道我思虑敏锐，政务上有什么难处，都愿找我来讨教……他入仕后官路不顺，为政能力也只是一般，但好在是个清流学士，为人也正直，是以能帮的地方，我也帮一帮他……沈公子，你若是不嫌弃，咱们大可一路同去。正好也教我知道，你这名满天下的少年英才，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吴县令单名一个“质”字，今年三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有些单薄，标准的甲子脸，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配上有些蜡黄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有些心力交瘁。他没有乘轿，而是与随从一起骑马而来。
此刻他正脚步匆急的往柳素的书房走去，两个魁梧的班头也收敛了平日霸道的气息，快步跟在他身后。等他推开柳素的房门，便连忙朝柳素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低声呼道：“杨叔，这次小侄遭了大难，只盼杨叔再施援手……”
柳素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道：“不用说别的，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站直了身子的吴质，这才看到书房中还有个年轻人在此，不由得一愣。柳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妨事，这是我故交家的子侄，家中世代刑名，姓沈，他自幼聪明过人。若是刑案，你只管说便是，兴许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帮得上你。”
吴质闻言大喜，连忙并步走向沈懿身前，朝沈懿拱了拱手，道：“如此一来便更好了！今日事恐怕还真需要兄弟襄助。只是事来得急，怕是不能好好招呼沈贤弟了。等来日此件事了，愚兄必定给贤弟赔罪。”
沈懿微微颔首，道：“杨伯伯方才已经和我说过了。吴大人尽管说便是。能帮忙的，沈某定然竭尽全力！”
吴质咽了口唾沫，转过身来看着柳素，说道：“日前北郭镇里频繁丢失人丁，咱们查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就在昨日深夜，西林镇地保来城中报案，说是在西林镇的石灰窖后的石灰池子里，挖出了十几具尸体……”
“石灰窖？”沈懿眉头微皱，“可能辨认得出尸首身份？”
“尽数被石灰裹了……”吴质看着他，心中却暗自肯定了这个年轻人定然是刑名世家的身份，否则也不会上来便问尸首身份之事。但事情的严重性终究超过了这一丁点的喜悦，不由得叹道：“尸首无法辨认，尽数被滚烫的石灰烫坏了面容。仵作昨夜便去了，现在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沈懿看向柳素，问道：“杨伯伯，西林镇在什么方位？我想先过去瞧瞧……希望现场还没有被破坏的很严重……”
“西林镇我路熟……”吴质带来的马快班头瓮声瓮气的答道：“沈公子若要去，我可带路。”
“速备快马！”柳素朝着门外的杨植喊了一嗓子。杨植虽不明白柳素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刑名世家的故交，但还是按照吩咐，匆匆准备去了。
吴质却是有些愁苦的叹道：“只怕没这般容易。这尸首尽数被石灰烫坏了，只怕凶徒所留下的痕迹，也早就一一毁坏了。即便是咱们去了，想来也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沈懿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事在人为。世界上哪有天衣无缝的案子？”
西林镇石灰窑的主家石刚已经瘫坐在石灰池旁边许久了。西林镇中大多数人家修盖屋舍，都会来他这里购置生石灰，回家后自己掘池注水，制石灰浆。也有些三锹两抹修葺墙角的小活，不值当自家挖池造浆的，便来他这窑后的石灰池，来撅上几铁锹石灰用。石灰窑中剩的碎料，丢进池中，零零散散又能换几个铜板。
现在是酷夏，修盖屋舍的本就稀少，石刚更是一两个月没见几笔生意，是以近些日来都不曾开窑，更不要说这平日里就懒得搭理的石灰池了。可是就是这样凑巧，昨日，从来不被村里人待见的村头刘癞子，来这石灰池借石灰，一铁锹便从石灰池中翻出来一只人手……
这种惊悚的的场面，刘癞子当场就尿了。他虽然平日里小偷小摸爱占便宜，但是却哪里见识过这种惨烈的局面？一时间，整个村子里都是他疯疯癫癫的哀嚎。很快，地保就带着人把石灰池里的尸体尽数挖了出来。一一码齐摆好，大大小小不多不少正是十六具，与前些日北郭、西林两镇及五涉城所丢失的人口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