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虎毒不食子

　　张飞留在嘉德殿外，与十常侍大眼瞪小眼，彼此眼中，沐猴而冠。
　　没能喝到北宫的酒，吃到北宫的肉，心中总有些许遗憾，回刘府，与众人少了些许谈资。
　　在北宫看了一场猴戏，整整十二只猴子，算不算盛大？
　　多少能弥补点没吃到肉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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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协缓步走入嘉德殿内，轻盈的脚步声，打破大殿的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隐隐传来回音。
　　临近黄昏，殿中并未掌灯，一步步朝大殿深处走去，越发昏暗。
　　黄昏的余晖透过琉璃瓦洒入殿中，刘协借着点点昏光，抬眼望去，大殿之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不清对方表情，只觉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老态。
　　“孩儿刘协，见过父亲大人。”
　　刘协拱手作揖，微微躬身，自称孩儿，称大殿之上的男人为父亲，而非父皇。
　　大殿之上的男人未做任何反应，连目光都不曾转动，继续盯着传国玉玺发呆，不知所思，不知所想。
　　大殿内重新归于寂静，昏暗中只有两道呼吸声，一道短促频繁，一道沉稳悠长。
　　时间缓缓流逝，大殿中越发昏暗，大殿之上苍白的面庞，慢慢隐藏在昏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上传来低沉的声音，“三载未见，想不到阿协长这么高了。”
　　大殿之上的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三年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
　　又是一阵沉默，晦暗，空旷的大殿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压抑。
　　一坐
　　一站
　　一大
　　一小
　　两个昏暗身影的遥遥相对，沉默，沉默……
　　父不与子语，子不知何言。
　　良久，大殿之上，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自从为父把你抱入长乐宫中，亲手交于母后，一晃整整三载了，你我父子二人未曾见过一面，协儿都这么大了。”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托父亲大人洪福，孩儿顽强的活着。”
　　黑暗中，看不清刘协的表情，话语中透着冷漠与仇恨。
　　不知是恨坐在大殿之上的男人，还是其他该恨之人。
　　或许都有，前世是孤儿，从小不知何为父爱、母爱。
　　老天爷睁眼，给自己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但紧接着又与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王美人临终前的眼神，刘协永远不能忘怀。
　　充满深切母爱的双眼，疼爱、眷恋、不舍、不甘、仇恨等等，一个眼神中包含太多的情感，将是刘协永生的梦魇。
　　“阿协住在刘府可习惯？”大殿之上的男人终于露出情绪，带着一丝关怀。
　　大殿之下，幼小的身影动了一下，地上模糊不清的影子跟着扭动，“劳父亲大人牵挂，住在刘府，每日聆听刘大人讲学，大人学富五车，孩儿受益良多。”
　　“如此甚好，太傅乃为父之师，不论治学、治政、治军，大汉满朝文武，能及其一半者，渺渺无几，你当珍惜。”
　　大殿之上的男人，声音重新变得低沉，似乎肩上压着千钧重担。
　　“孩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刘协的声音有些飘忽，时高时低。
　　大殿中，又一次沉默，沉默似乎是唯一的主题，父与子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噗嗤”，突然不知何故，刘协发出一声冷笑，在昏暗的大殿中响彻开来，显得尤为的刺耳，嘲讽。
　　“阿协为何发笑？”大殿之上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变化。
　　“孩儿观父亲独坐大殿之上，突发奇想是以发笑。”
　　刘协止不住笑意，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笑脸，在大殿中回荡。
　　坐在大殿之上的男人不喜不怒，古井不波，“有何奇想，说来为父听听。”
　　刘协盘膝而坐，双手揉捏大腿，成为大殿中央一团抖动的黑影，俏皮道：“孩儿觉得自己更合适坐在您的位置，因为孩儿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坐在大殿之上的男人，连呼吸节奏都不曾变动，短促而频繁。
　　反而发出笑意，“说得好，好一个孤家寡人，阿协到殿上来，与父同坐，好好感受一下，何为孤家寡人。”
　　黑暗中，刘协撇撇嘴，说话越发随意：“孩儿坐在大殿之下就好，龙椅太高，高处不胜寒，无趣得很。”
　　“哈哈……，好一个高处不胜寒，好一个无趣得很。”大殿之上的男人开怀大笑。
　　多少年了？十二岁登基已来，整整十五年，从未如此开怀大笑。
　　“阿协真不上来坐坐？”
　　刘协越发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望父亲大人恕罪，孩儿不坐独fu之位。”
　　今日入北宫，本就不抱太多目的，仅仅只是想来看最后一眼。
　　至于看什么，刘协自己也不清楚，入了北宫走着走着，不自觉就走到了嘉德殿，或许自己还是想来看看这位独fu。
　　“吾儿生而知之，果然异于常人。”
　　闻言，刘协不惊反喜，心中石头终于落地。
　　立储已来，心中一直隐隐的不安，虽然早有猜测，却一直没能证实，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都说母子连心，诚不欺人，董太后终究还是出卖了刘协，把他的一切泄露给皇帝儿子。
　　不过，在刘协看来此事不好不坏，甚至好处多过坏处。
　　首先寻得天罡之人，从此自己有了立身之本。
　　立储之事一帆风顺，对未来时局好处多多。
　　外带上了两课，一课叫人心难测，一课叫不可小觑天下人。
　　这两课千金难买，天下最难揣测的永远是人心，出卖自己的往往是身边人。
　　自以为知晓两千年历史，自以为妙招频出，原来自己一直不是那个下棋人。
　　当然，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人生如棋，有胜就有负。
　　虽然一切都暴露在大殿之上的男人眼里，刘协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殿上的男人要对付自己早就出手，轮不到自己走入嘉德殿。
　　天色完全暗下来，传国玉玺泛起微光，璀璨夺目。
　　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傍缺一角，以黄金相镶。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声音虽小，在死寂的大殿中，仍然传出很远，“阿协可信天命所归？”
　　刘协微微一笑，起身朝殿外走去，“孩儿将远行千里，望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幼小的身影越行越远，大殿深处传来男人的声音，“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行之前，记得祭拜母亲。”
　　“没有祭品，孩儿无颜祭母，待孩儿再入洛阳之日，便是祭母之时。”
　　稚嫩的声音传遍嘉德殿，大殿深处一声叹息，“虎毒不食子。”
　　殿外，十常侍人人变色，十二张苍白的脸，在夜幕下格外狰狞。
　　张飞咧嘴一笑，似黑夜中择人而噬的恶鬼。
　　刘协嘴角勾起一丝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