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谈判、诬陷

　　冬
　　在人生的旅途上，非得越过一大片干旱贫瘠、地形险恶的荒野，才能跨入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思考自己真正向往的人生。
　　清楚生活给予的幸福和枷锁，便不再畏惧，勇敢去面对生活的本质。
　　当迷茫名利辛苦畏惧散去，终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想起自己的梦想和初心所在。
　　第一章谈判、诬陷
　　早上刚刚上班，王岳苍就把柳智豫喊到办公室，告诉他机关纪检监察组的甄组长要找他谈话。柳智豫心里清楚是什么事，他问心无愧，也就坦然处之。然而，事情并非如意料中的那么简单。陈文睫，或者说是胡玉芳和陈文枫，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找组织、找领导。他们决定，要让这个负心人失去所有，包括财产、孩子和政治生命，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谈话是在王岳苍办公室里进行的。甄丽丽组长专程过来，坐定之后就拿出一张纸来，是陈文睫的申请报告。报告的内容简洁明了：因为柳智豫出轨在前，双方感情破裂，没有继续保持婚姻关系的必要。但是因为女方属于弱势群体，并且陈文睫工资收入不高，儿子涛涛自愿选择由她来监护，所以要求柳智豫每月支付四千元的抚养费，并且将名下的全部房产——实际上也只有一套——过户给儿子柳长涛。
　　甄组长没有拿领导的架子，而是以商量的口气询问柳智豫，“对方的要求开价太高，估计你也不可能接受，谈谈你的想法，我们再看怎么做工作。”
　　柳智豫苦笑，沉默了几秒钟，谨慎地讲出了自己的理由：“甄组长、王主任，感情破裂是事实，但出轨的事是陈文睫自己推测，并没有这回事。至于对方提出的经济要求，咱们单位的工资状况，你们也是了解的。我一个月拿到手还不到五千块，支付四千元抚养费，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办呢？况且，没有房子，我总要租房子住吧？”
　　“就是因为觉得有些不合理，所以才跟你商量嘛。你们双方谈不下去，组织上在当中调节一下，也是个缓冲。”甄组长的声音柔美而真诚，显示出一个老大姐式的和蔼可亲，“你可以说个底线，我们按照这个目标再跟对方谈，力争让你们双方满意。”
　　柳智豫考虑了一下说：“为了让孩子生活的好一点，我愿意一个月拿两千元抚养费。至于名下的那套房子，只是付了首付，房贷在用我的公积金还款，如果过户的话，必须要先还清贷款。我建议暂时不过户，等还清贷款再办手续。”
　　“这个你不用考虑，对方已经提出了解决方案。他们负责还清贷款。”显然，甄组长对于陈文睫报告里的内容是有所保留的，并没有全面告诉柳智豫。
　　第二天上午，甄丽丽直接打电话给柳智豫，让他到她办公室去一趟。柳智豫赶过去，敲门进入。甄丽丽却一改昨日的和蔼可亲，冷着脸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言不发，也不让座，眼睛里闪着晶莹，眼泪忽然就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去把门关上，”带着浓厚的鼻音，她快速说道。
　　柳智豫一头雾水。轻轻地关上门，回来面对甄丽丽。她已经控制了情绪，用下巴向对面的椅子一抬，说：“坐。”
　　柳智豫诚惶诚恐，“对不起，甄组长，我哪里惹您生气了？”
　　“是你在家里说，我跟前任领导有不正当关系？”甄丽丽咬着牙，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眼泪顺着脸庞泛滥开来。
　　“没有！我没说过！”柳智豫如同被人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窿，明知是个陷阱，但陷阱的四壁却是坚硬的寒冰，滑不留手，让人无法攀跳出来。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房间里只有甄丽丽因为压抑和控制而变得有些怪异的呼吸声。
　　甄丽丽是个自律的女人。十几年前因为丈夫出轨离婚，之后一直单身。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编排这种事可是犯了大忌的。当然，无论对谁，都是坏人名节的事情，但对一个单身女人来说，因为少了丈夫的呵护，压力尤其大。柳智豫知道遇上了大麻烦，特别是在这个需要她出面调解的节骨眼上。但是，自己究竟在家里说了什么呢？
　　突然，脑子里灵光乍现，柳智豫明白自己被陈文睫陷害了。
　　那是刚从部队转业时间不久的事情。因为父辈的老战友请吃饭，偶遇上级机关的前任领导——也是军转干部，当时还没有退休，吃完饭自然由柳智豫打车送领导回家。从领导家出来时，刚打开门，迎面碰到甄丽丽拎着一袋东西伸手正准备敲门，就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先行回家了。那时候柳智豫并不认识甄丽丽，只是惊讶于甄丽丽的美貌——虽然当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但天生丽质，看上去只像三十出头的样子——回家的时候，就跟陈文睫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在领导家偶遇一位美女，真漂亮！还惹得陈文睫一晚上不高兴。后来逐步熟悉单位工作以后，才知道甄丽丽原来是同事。所以说，不光好奇害死猫，八卦之心一样害死猫，不，是害死人！柳智豫回家以后，本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的心态，把甄丽丽的情况又跟陈文睫说了一下。结果，就成了这次演绎的内容：柳智豫在家说……
　　两个人在家里说的话，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谁也无法独立证明自己的真实性。但是，受这个话影响到的人，却一定相信最坏的结果。柳智豫知道，无论怎么解释，给甄丽丽造成的伤害都无法解除。他没有更好的补救办法，只能拿出最诚恳的态度：“甄大姐，我无法向您证明我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我以最大的诚意，向您表示道歉。给您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弥补，只能对你说，对不起！”说着，他起身后退一步，向甄丽丽深鞠一躬。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等，喊你来不是为了这事。你的事还没谈呢。”此时的甄丽丽表现出了她职业女性特有的素质。
　　“我昨天晚上跟小陈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下，她坚持她要求的条件不变，我劝她再考虑考虑。今天喊你来，是想当着你的面跟她再沟通一次，也省得我两头传话。”说着，拿起电话，按下免提键，拨通了陈文睫的电话。
　　谈判依然艰难。但柳智豫能够明显体会到甄丽丽完完全全的站在自己这边，为捍卫自己的权利据理力争。最终，陈文睫让了一小步：抚养费每月三千元。这并没有达到甄丽丽的心理预期。虽然柳智豫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出一个表情，但甄丽丽还是把握着公平的原则。最终，谈判以和解失败收场，皮球又踢回到柳智豫身边。约定：由柳陈二人自行协商一致后，提交组织审定；在双方达成一致之前组织不再出面协调。事实上，这个方法只是甄丽丽的一个策略，目的是倒逼陈文睫作出让步，但她不知道连陈文睫本人都没有谈判的决策权，在她的家里，胡玉芳所定下的基调才是谈判的底线。陈文睫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
　　柳智豫的心好累！经历了最亲近的人背叛、陷害，还在为着一点蝇头小利拼死争夺，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人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思？他思索着，象在凝视无尽时间无限空间的黑洞。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你我是什么？弹指一挥间的尘埃而已。
　　柳智豫最终选择了让步。同意把豪门书苑的房子过户给涛涛，每个月再给三千块钱的抚养费，但是因为经济原因，要求房子暂时住着，如果涛涛需要用或者自己条件改善了就搬出去。陈文睫答应了。
　　面临失去的时候，就会特别珍惜。柳智豫突然想整理一下照片——那是生活的记忆。他把所有的照片按人分类，按时间顺序排列，突然得到一种感觉：人生就像一个慢性中毒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硬化的过程。他象放电影一样回顾自己和陈文睫的种种过往，回顾各个年龄段的涛涛，忽然觉得生命是一种紧张，一种想要成为什么的努力。我们因为没有领悟生活的本性，而不能适应生活。这就犹如一个不习水性的人落水后抗拒挣扎，最后沉入水中溺死。这差不多就是我们一生的写照。人生就像一个陷阱，一个人越是在里面扑腾，就越是深陷其中。在沼泽地里，如果停止挣扎，或者还有获救的可能；一味挣扎，很快就没顶了。
　　被陈家人殴打的事情，柳智豫觉得有些丢人，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但至少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便没有跟爸妈说。至于离婚，就更不敢提了，但是对两个妹妹，考虑再三，还是告诉了她们。丝雨和婉清，在哥哥离婚事件上，意见非常一致——支持！但支持的理由却各不相同。丝雨说，朝夕相处的冷漠，最不能忍受，与其这样相互忍受、相互折磨、让整个家庭充满负能量，倒不如干脆离了。婉清的理由就简单的多，她说，我哥是家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无条件的。除了她们俩，智豫并不希望其它人知道。
　　但有些事，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