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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豫哭笑不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不能不解释，便三言两语搪塞过去，“那是公家的事。我就是带着人干干活，赚到钱也是公家的，我还是个拿死工资的。”
胡玉芳听明白了，心里便有些不悦，于是冲着二女婿说：“你经手着上千万的事，就没想想办法处理处理你欠银行的一百多万？你老这样也不是个长法儿……看文睫跟着你，又带着涛涛，都憋屈成啥样了——面黄肌瘦的，没点儿血色……”
智豫没有接话，庞栖梧却接过话头说：“妈，您老多虑了，智豫是谦虚呢，他在体制内工作，稳重！”
智豫听胡玉芳与庞栖梧一红一白一唱一和地说着，心里越发不自在，碍于情面又不能表现出来，便带着情绪说：“妈，我吃公家饭就得听公家话守规矩，不然的话，要么是犯了错误进去了，要么心里愧疚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胡玉芳顿时脸上便换了冰霜，不再说下去了。停了一会儿，嘴里嘟囔着：“还有人自己咒自己的，年轻人不懂事……”
智豫知道自己说的有点严重，便缓和了一下说：“不过姐夫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提供信息。反正都是一家人，你赚钱，我开心。谁赚了不都是孝敬老人吗？”
胡玉芳为刚才的话恼了，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便继续冷着脸说：“受用不起！”
庞栖梧抓住这个大好机会，赶紧问：“拍卖会上，我最多出到多少是保险的？”
智豫不得不佩服这位大姐夫的头脑清醒，关键时刻问的都是关键问题——核心机密呀！抵到面子上，单独选择让你不能不回答的时候来问，这是挟持了老岳母的威风，等于是把钢刀架到了脖子上啊！
沉默了一会儿，智豫权衡再三，说：“姜鹏飞应该告诉你了，评估净资产是三百三十万。我可以向领导建议开盘价低一点，两百六、七吧。后面的事，你自己把握。是福是祸我也不知道啊……”
“好！老弟，这次事情成了，姐夫一定重谢你，给你换辆车吧……”智豫清楚记得庞栖梧上次说的是一人一半的股份，这次又空口许诺一辆车，看来这空头支票他就没打算兑现，不过自己更是没想让他兑现。
胡玉芳却不知道智豫这些心思，见智豫脸上带着笑，以为他在憧憬着新车，便也顾不上继续生气了，趁热打铁进一步推动着事态，“智豫，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别人不参与，就栖梧一个买？”
智豫心中有气，觉得岳母说话太没轻没重了！但是又一时之间又无从解释，便压着性子说：“妈，我想想办法。”
庞栖梧知道智豫在敷衍，便岔开话题，讲起段子来，把胡玉芳逗得合不拢嘴。陈顺利早已响起鼾声——他一坐车就睡觉，所以特别喜欢坐副驾，用安全带一固定，他胖大的身躯便完全放松着睡去，一身的脂肪随着车辆的晃动微微抖着。
古镇其实也没什么可玩的，以前都来过许多次了。与其说出来玩，不如说是为了完成一个局。局里的人受了胁迫，不能不参与；局外的人难得放松一下，无意中参与了局的布置却不自知。不过，古镇的一大特色是土菜，在当地颇有名气。中午吃一顿风味大餐，倒也是一件有趣的事。除了土菜之外，米酒也是古镇特色。潘月和陈文睫都不会开车，陈文军便只好不喝酒。庞栖梧和柳智豫，准备陪陈顺利喝两杯，便要了三个杯子。胡玉芳却主动要喝，陈文枫赶紧去拿了杯子来。
胡玉芳端起米酒，对儿女们说：“今天高兴，跟你们喝一个！”庞栖梧脑子转的快，赶紧带头站起来，说：“祝爸妈身体健康，象这古镇的三条河一样长寿！”
胡玉芳说：“我长寿不长寿，关键是看你们幸福不幸福！你们都有出息，我和你们爸爸就天天笑着过了，肯定能活一百岁。”
智豫听了，想起她在车上说的话，便如梗在喉，说不出的难受。当下也不说话，只一仰脖子把酒喝下。米酒入口甜丝丝的，后味却有一股米糟的酸腐，让智豫觉得恶心欲呕。
四个人喝一坛三斤装的米酒，倒也不算多。差不多喝完了，庞栖梧对智豫使个眼色，做了个抽烟的动作，说：“孩子们都在这里，咱们自觉点。到外面……”
智豫知道，他又有话要说。便觉得奇怪——自己在车上已经交底了呀！尽管只是个意向，但是真的是底线了。
出了门，庞栖梧摸出一包软中华来，递了一支给智豫，自己叨了一只，各自点着，深吸了一口，这才说：“贝贝去澳大利亚留学，一年四十万，我压力不小啊。没办法，考不上名校再不出去镀镀金，以后不好就业呀。”
智豫也知道他不容易，便点点头，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庞栖梧说：“不瞒老弟，我没打算做汽修……只想把那些土地处理掉，转手赚个差价……所以，后面有不少事，还得善后……”
智豫大惊，说：“这恐怕不行！厂里的四十多号人可都是靠汽修吃饭的手艺人。你拿了厂，又不给他们留后路，按拍卖要求怕是过不了关。我跟他们也交代不了……”
庞栖梧笑道：“我们是亲戚！你跟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自然是不一样的……”
柳智豫说：“良心难安哪！你如果真拿下了，至少经营一年，一年以后你再考虑转手……”
庞栖梧苦笑道：“一年？！四十多号人的工资也把我拖死了。你想想办法，在拍卖文件里动动手脚——咱既不能违规，也不能硬撑。你是名校高材生，就看你的刀笔吏功夫了……”
柳智豫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柳智豫深深后悔参加这次家庭出游，但不参加便能幸免吗？他突然觉得自己异常的可怜：明明是被亲情挟持下，毫无快感的活动，还不能推辞、不能不高兴；明明别人获利，却要自己去承担责任，去做那些昧着良心坑害无辜的事情；明明是为别人做嫁衣裳，却被冠上家族利益的名义。
他疑心胡玉芳是知情的，但她却与庞栖梧、陈文枫一起，用亲情相要挟，一厢情愿的想把他拖下水。胡玉芳总是觉得庞栖梧来的实惠，觉得柳智豫没有魄力没有能力，甚至怀疑他的遗传基因就是贫穷的……这让他时时觉得痛苦不堪。
但陈文睫知不知情呢？如果知道，她又有想没想过后果呢？也许只是某一个小的细节没想到，就会让他坠入深渊呢。但是，也许她是不知情的，只是无意之中，被她的亲人当枪使了，他决定还是找机会问问她。
吃了饭，两个开笼放鸟的熊孩子要去游乐园玩，智豫便趁机跟陈文睫聊两句。令他欣慰的是，陈文睫并不知晓此次出行的目的，她甚至并不赞同柳智豫的分析与定性，仍然认为只是单纯的家庭活动，只是凑巧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然而令他耿耿于怀愤怒不安的是，她居然有与庞栖梧完全一样的想法——让他欺上瞒下，帮助姐夫蒙混过关。在那一刹那，他觉得她正准备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只为了她姐姐、姐夫的那些点儿蝇头小利——且不论那是不是沾满了职工的鲜血。
智豫想尽量自然的笑一笑，让自己的心情放轻松一点，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僵硬而痉挛。他觉得很冷，在大夏天的大太阳底下，竟然猛地打了个寒颤。面对职工，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道德婊，但他却绝不能苟同于一群打着至亲名义绑架自己人格尊严的攫利者。
方维信和马元飞是同一天来厂里考察的。民营企业的特点是接地气，两位老总都能扑下身子到一线了解情况。
马元飞在邵小华的陪同下，先把厂里的设施设备考察了一遍，连租出去的门面房都细细的看了，这才来到柳智豫的办公室。邵小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着介绍说：“这是马元飞马总。行政处夏处长上次打电话跟您说过的，来看看我们厂的情况。主要是想看看评估报告。”很显然这位马总是他的关系户，但他没有提前给柳智豫汇报，而是通过上级领导压下来，此刻总觉得有些心虚。
柳智豫此刻却表现的非常大度，一副终于找到下家的感觉。又是让邵小华泡茶，又是亲自递烟，又是详细介绍评估报告的情况，当然重点是强调资金链断裂的原因，以及报告里已经体现，但没有重点提炼出来的三个财务危机。既是说给马总听，也是说给小邵听。
马元飞看得很认真，还准备用手机拍照，被柳智豫制止了。智豫带着笑说：“这是商业机密，看看可以，拍照就不合适了。至于还有其它的未尽事宜，小华比我还清楚。”
两人坐了半个多小时，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