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会 第一章 炎上北庄城

　　天正十一年（1583年），织田信长因为“本能寺之变”（注1）死去的一年之后。织田家曾经的股肱之臣，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之间，爆发了为争夺“后织田家”的领导地位，而进行的决战“贱岳合战“。
　　羽柴秀吉再次运用了一年前，讨伐明智光秀的时候，曾经使用过的回马枪奔袭战术。一举掌握了战局优势，将北庄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北庄城的城主，是曾经的织田家第一勇将，而被尊为“鬼柴田”的柴田胜家。因为连日征战的身心俱疲，使得他有些不由自主的睁不开眼，加之心情上的沮丧和不甘，头脑空白的在天守阁的顶层上，绝望无语的盘腿打坐，这时候在他的内心里，已经做好了城破自杀的决心。胜家不经意的瞥到身边，有一名士兵还在用火绳枪向下拼死射击，身后背负的旗帜，也因为刀剑搏斗而残破不堪，那上边的“双羽飞燕”的家纹，也已经是沾满片片血迹。柴田胜家暗自感叹，这名士兵经历了城外的白刃战之后，居然还能够幸存下来，并且退到城内的幸运；赞叹他就算进入天守阁之内，也不放弃抵抗的勇猛和忠诚，更加的叹息他，不，应该说叹息在这个天守阁内的人，最终都会葬身陨灭于此，因为天守阁的顶层的地板下面铺满了火药......
　　“双羽飞燕“的家纹（注2），让柴田不由的抬起头愧疚的凝望着，依偎在自己旁边的爱妻织田市，这位被后人称为，“日本战国第一美女“的女性，是在一年前的“本能寺之变“之中死去的，主君的织田信长的亲妹妹。今年已经36岁的阿市，曾经在20年前，听从哥哥安排的政治联姻，嫁给了浅井长政。虽然是政治联姻，婚后二人恩爱相敬，还有了三个女儿。但是就在十年前的1573年，背叛了织田信长的浅井家遭到消灭。而那时候第一个杀入浅井家的小谷城城中的，就是目前在城外的宿敌，当时还叫做木下藤吉郎的羽柴秀吉。非常讽刺的是，羽柴秀吉的名字，都是源于当年攻破小谷城之后，当上长滨城城主时候，恳请用织田家几位重臣之中，丹羽长秀的“羽”，柴田胜家的“柴”，明智光秀的“秀”，保留了木下藤吉郎的“吉”而改变而成的。小谷城战役之后，羽柴秀吉多次和织田信长恳求，将织田市转嫁给自己，都被信长毫无余地的驳斥。十年后今非昔比，丹羽长秀已经算是听命于秀吉了，明智光秀在一年前的山崎之战，败给秀吉军后被伏击的村民杀害。而柴田胜家，从一年前织田信长死去后召开的，决定织田家后继者的“清须会议”之后，迎娶了织田市。这让羽柴秀吉为此伤透了心，也更恨透了柴田胜家，下定了消灭柴田的决心。
　　织田市短暂的离开了一会，带着三个女儿，茶茶，阿初，阿江回到了柴田胜家的身边。这时候的阿市已经换成了，为自杀而准备的一袭白衣。在这个炎热夏季的夜晚，北庄城天守阁的顶层上，刀剑火枪，人马嘶鸣，夹杂着夏蝉鸣叫的声音，顺着城堡的窗棂中透撒的月光一同而来，声声入耳。如此的场景，对于早就习惯了杀人与被杀的，以柴田胜家为首的武士们看来，没有丝毫悲壮更像是一种凄美。尽管在阿市的秀美的面庞之上，读不出任何心理活动，其实她正在心如刀割，回想起十年前，小谷城城破之前看到的悲惨一幕。当年因为丈夫浅井长政恳求了，自己的亲哥哥的织田信长，信长网开一面的留下阿市和三个女儿。阿市在和丈夫加上孩子们，一家抱头痛哭进行生死道别之后，六岁的长女茶茶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三女阿江，三岁的二女阿初无助而胆怯的，紧紧拉着大姐茶茶的衣襟，就在母女四人一起被带回，织田信长大营的行进途中，回首小谷城已经是一片火海。而当年攻陷了小谷城，然后带领他们回到织田家的，就是还叫做木下藤吉郎的秀吉。他那副猿猴般的身材长相，和对自己垂涎欲滴的丑恶嘴脸，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的感到恶心。
　　看着眼前这三位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还带有织田家高贵傲气血统的女儿，阿市多么希望她们能够活下来，可是眼下这种状况除了死在一起，没有任何选择了。想到如此，他充满绝望的凝视着，已经年过六十的柴田胜家，轻轻的但是很坚定的，颔首示意胜家点燃火药，用粉身碎骨的方式，和自己的家人们告别这个乱世。胜家环视周围，和在场的武士们，侍女们用眼神逐个示意，“感谢黄泉路相伴，来生再见”之后，正要准备点燃引信的时候......
　　几位士兵押解着一位身着铠甲没戴头盔，也没有携带武器的，羽柴秀吉的使者来到了城上，自报家门叫做片桐且元。在十年前，17岁的片桐作为浅井家的武士，同样经历了小谷城的陷落，和阿市夫人以及三位公主都有过见面。秀吉特意挑选了，从已经灭亡后的浅井家，转投自己并且出人头地的片桐，作为使节来传递书信，也是做足了心理战的准备。柴田胜家厌恶的接过书信展开：
　　“在下秀吉，承蒙信长公不嫌出身低下而破格起用，幸有诸位名臣良将提携相助，从牵马小卒升任一城之主，成为统带千军万马的大将。本应与柴田大人携手征战，一统织田之天下。不曾想先主信长公，因明智光秀反叛而殒命本能寺。自此织田家分裂，今日同门厮杀至此已无退路，甚感不幸。我大军在城下随时可以破城而入，柴田大人身为武士，切腹自尽当属本分。秀吉本心相告，十年前在小谷城一战之后，未能与阿市夫人一结良缘，确实遗憾至今。但是除此之外，阿市夫人是先主的妹妹，三位女儿更是织田家的后裔血脉。今日网开一面，可以放过夫人和三位公主，并由片桐且元将她们带回，还请柴田大人明断。”
　　柴田胜家平静的看完信件，如释重负的把书信递给了，满脸带着疑问和愤恨的织田市。阿市迅速看完信件，断然而决绝的对柴田胜家说：
　　“我当年为了保护几个幼小的女儿，没有和浅井长政大人一起死在小谷城，已经受过一次秀吉那个猴子的侮辱。今天女儿们都长大了，我一定遵守武士家女人的荣誉，留下来和我的夫君一起死在这里。”
　　听到此言，明知死期将至的柴田胜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战胜者的骄傲表情。至少在阿市的争夺战，他是永远的胜者了。与此同时，阿市把三个女儿拉过身边，告诉她们信上的内容之后，又在长女茶茶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不管三位女孩是什么样的反应，内心不舍，但狠狠的将茶茶他们三个推开好几米，同时大声命令片桐且元：
　　“这三个女孩，是你曾经的主君浅井大人的女儿，也是我哥哥信长的外甥女。我把她们交给你，希望你尽忠尽职保护好她们几个。”
　　此言语毕，在场无不落泪。三个女孩中，只有茶茶的表情坚毅而冷静。她拉着两个哭成泪人加上恐惧，而接近崩溃的妹妹，向柴田胜家和阿市夫人深深鞠躬后，毅然拉拽着阿初和阿江，和片桐且元离开了天守阁，头也不回的向羽柴秀吉的本阵方向走去。
　　刚刚走出柴田家防御工事的范围，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同时脚下的土地，跟着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不敢，却又不由自主的转头回望，北庄城已经因为爆炸坍塌。茶茶用力推开，想用身体保护三姐妹的片桐且元之后，透过满是泪水的双眼看到，寂静的深夜中的城堡，变成一个孤立的篝火，把天空映射出一片血色。还隐约可以听到在灼烧之中，人们惨叫和哀嚎的声音。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似乎不敢面对这个人间地狱，也躲进了厚厚的云中。
　　十年前在小谷城沦陷的时候，自己的亲生父亲浅井长政在临别之时，对自己讲过和母亲阿市，在刚刚说过的同样的话。尽管对自己的继父柴田胜家，并没有什么亲密感情，但是就这样的，又一次的失去了父亲，现在连亲生母亲也不在了。那么，遵循父亲和母亲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她今后作为一个武士家的公主，作为一个家庭的长女，唯一的生存准则。想到这里，茶茶坚强的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冷漠的命令片桐且元，带着她们继续向秀吉的本阵走去。
　　盛夏之夜，一阵微风由他们的后背吹来。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凉爽，反而带来了一股，夹杂着尸体燃烧之后的，难闻的烧焦味道，以及因剧烈燃烧而产生的，夏天温度之外的灼热，让人感到备受煎熬。在吹开的云层之中，又出现了惨白的月光。神情恍惚的茶茶突然觉得：
　　“从今以后，在这悲惨的世界里，如果能出现一位，保护我的守护神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是月亮大人吧。”
　　第一章终
　　注1：本能寺之变，发生在日本天正10年6月2日（公历1582年6月21日）凌晨，织田信长的得力部下明智光秀在京都的本能寺中起兵谋反，杀害其主君信长。日本历史也由此被改写。本能寺之变是日本史上最大也最有名的政变。
　　注2：家纹，在日本始于平安时代中期，是各个家族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