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香香

　　東月风终于坚持不住，眼泪如同泄闸的洪水自眼睛里涌出，痛苦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他并非是在为胳膊的痛楚而流泪，而是因为这黑色的血，这黑血是他最深最深的秘密，不愿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他依稀记得，当他第一次知道他的血是黑色的时候，他怀着好奇心去告诉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那惊恐着如同看到怪物一般的神情。这种把他当做怪物的惊恐眼神让他十分痛苦，他永远也忘不掉。
　　尽管爷爷奶奶后来并没有再表现出来，但是他一直对此介怀。他认为自己就是个怪物，很可能还会吃人。
　　自那以后，他便很少跟村里的小朋友一起玩闹，他怕他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小朋友们全吃了。逐渐的，他开始远离人群，变得自闭，孤独，冰冷.......
　　東月风左手紧紧攥着胳膊的伤口，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望着两兄弟，眼神里带着冰冷的寒意。
　　“鬼啊！这小野种的血是黑的，他是妖怪，快跑啊。”
　　杜小武惊恐道，说完他立马丢弃染血的小刀，拔腿就跑。
　　杜大文咽了咽口水，惶恐的望着東月风，迎来的却是東月眼眸里风冰冷彻骨的寒意。吓得他也立刻麻溜跑了，慌手慌脚的摔了个大跟头也不知道疼，连滚带爬的逃离，像见到鬼一样，一边跑一边喊着：“你...你等...等等我！”
　　此刻只剩下少女独自站在原地。她第一眼看到東月风流着黑血的时候也是有些恐惧，不过一瞬之间便抹消了恐惧。望着两兄弟连滚带爬的样子，她对此嗤之以鼻，谁还不是个怪物呢？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吧。”少女对着東月风温言细语道，说着便弯下身子要搀扶他。
　　“你快走吧！我怕我一会儿会吃了你的！”東月风撇过头，并不领情。
　　“你还会吃人的吗？”
　　少女愣住了。
　　“是的！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
　　東月风带着哭腔哀求道。
　　“你就算要吃人也等到把伤口包扎了再吃吧，你一直在流血啊。”
　　少女望着東月风血流不止的伤口竟有些着急。
　　“你不怕我吃你吗？”
　　東月风望着少女急切的样子，止住了眼泪。
　　“怕！不过只有一丁点儿。”
　　少女抿了抿嘴唇，认真说道,天真的样子让她显得十分可爱。
　　“那你还是走吧，我是个怪物，你离我还是远一点。”
　　東月风再次撇过头去。
　　“我也是个...怪...物。”
　　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只不过讲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她自己都听不见。
　　東月风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说道：“你不要说谎话来安慰我了，我讨厌说谎的人。”
　　“真的！”
　　少女听到東月风不相信他竟有些着急。
　　“没有骗你，我是紫血怪物！”
　　少女说完之后，她知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因为她看到東月风已经撇过头去。
　　“你不信的话，那我证明给你看。”
　　少女凶狠的说道，随即拿起掉落在旁边的小刀，抡起袖子，对着手臂用力一划。
　　“你干嘛！快住手。”
　　東月风被她的举动惊到了，连忙制止，不过已经为时已晚，少女手臂被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而流出的血赫然是紫血的......
　　東月风看着少女手臂上流出的紫色血液，脸上微微颤动。
　　“你...你真的也是怪物？”
　　“现在你相信了吧？我没有骗你吧。”
　　“信了.....”
　　
　　杜家某间柴屋里。
　　这里虽然是一间相对简陋的柴屋，不过桌子，床，生活用品和家具一应俱全。若不是旁边堆着干柴，没人会以为这是一间柴屋。
　　少女正小心翼翼的拿着纱布给東月风的胳膊包扎伤口，包扎好了以后就换東月风给少女的手缠上纱布。
　　東月风包扎好以后望了望缠在胳膊上的纱布，又望了望少女手上缠着的纱布，带着嫌弃的语气，说道。
　　“你打的结没我好看。”
　　“我...不太会把东西绑在一起。”
　　少女不好意思的回答道，随后两人皆是相视一笑，都露出了久违的欢笑。東月风憨憨的笑起来，少女傻傻的笑起来，两个孩童快乐的欢笑声在这个简陋的柴房里弥漫开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東月风率先发问，“你是不是叫杜臭臭，我听到那俩兄弟这样叫你。”
　　“那是他污蔑我的！我的名字叫杜香香。”少女没好气的说道。
　　“杜香香......”
　　東月风小声念了一遍，他要把这个名字好好记住。
　　“你呢？”
　　“我叫東月风！”
　　“東月风......”
　　杜香香亦默念了一遍，然后深深记在了心底。
　　“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嘛？还是小玉姑姑给你取的。”杜香香好奇问道。
　　“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東月风此刻显得有一丝自豪。
　　“噢。我原本没有名字，这是杜大叔帮我取的名字。”
　　杜香香自顾自说，眼里带着一丝落寞。
　　“你不是杜家的人吗？”東月风歪着小脑袋，显得有些疑惑。“还有你为什么是紫色的血呀。”
　　杜香香闻声低下了头，随后带着哀伤回忆起来。
　　“我从一出生就是这样怪异的紫血，在我四岁那年就被父母抛弃了，可能也是因为我跟其它的孩子不同吧。后来流浪了一段时间，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杜大叔，他就把我带回来了。”
　　“我也是天生的，我们是一样的。”東月风安慰道。
　　杜香香闻言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不语，眼眸中流露一丝哀伤。
　　实际上，杜香香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她紫色的血液其实是一种病毒，这种病毒是天生的，没有治疗之法。年幼的时候还出现不了异常，若是等到长大了以后，便会出现症状，直至死亡。
　　“嗯！”
　　杜香香心里彷徨着，脸上强颜欢笑，低着头，眼眶逐渐湿润起来。東月风此刻并未发现少女心中的异样。
　　不，我们并不一样，你或许还能活下去，有着漫长的岁月。
　　但是我，剩下的时间是有限的......
　　“快！爹，那个怪物肯定就在杜臭臭的屋子里。”片刻的沉静后，声音从屋外传来。
　　“哐”的一声，柴房的门被一脚踢开，杜大文和杜小武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杜阴顺。
　　“爹！就是他，那个怪物就是他，你赶紧灭了他，不然他会吃人的。”
　　杜小武指着東月风恶狠狠地说道。
　　杜阴顺眼睛微眯成一条细缝，他盯着東月风，那眼神如同蛇盯着猎物一般。
　　在他听到两个儿子极度夸张讲述的事情后，他的第一反应其实并没有那么诧异。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在北荒这个妖兽横行的地方。
　　身上流着黑血大概就是被妖兽咬了却没有死，从而导致变异，或者天生的病毒，实在算不得一件多么大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要过来看看却是因为另一个念头。
　　杜阳平身为杜家家主却没有子嗣，将来家主之位必定由自己的两个儿子继承，这是杜阴顺很乐意的局面。早年杜阳平带回一个杜香香，他就心生警惕，不过杜家从来都是男性继承家主之位，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自从杜小玉将東月风带回后，杜阳平竟和他商量起了要收東月风为义子的事情，这让杜阴顺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若杜阳平真收了义子，那么将来与两个儿子之间必有争斗，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撵走眼前的男孩！
　　“我两个小儿子年龄还小，对你做了些出格的事情，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管教好，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了，实在是对不住。”杜阴顺走到東月风跟前，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他的笑容在那张阴沉的脸庞下显得十分不和谐。
　　東月风一脸谨慎的看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一旁的杜香香却心思细腻，她看到两兄弟完好无损的样子就知道杜阴顺在说谎。而那两兄弟则一脸错愕的看着杜阴顺，百思不解。
　　平时父亲都是很宠爱他们的，为何今天却一反常态？不是过来除怪物的吗？怎么还道起歉来了。
　　“我两个儿子说你身上流着黑血，是不是这样的？”杜阴顺摸了摸東月风的头，带着笑意问道。
　　東月风立马撇过头，他不喜欢陌生人摸他的头。
　　看到東月风如此抗拒他，杜阴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随后挂着阴险的笑容接着说道。
　　“我听说黑血乃是北荒的一则传说，传说拥有黑血的人只要到了月圆之夜便会变成妖兽作乱人间。小时候并不会发作，但是到了八岁以后，这种情况便会慢慢演变，直至成为真正的妖兽。”
　　東月风听闻心里一阵惊悚，我今年已经六岁了，莫非再过两年我就要变成妖兽了吗？他单纯无邪的心性并不知晓杜阴顺在骗他。
　　“我果然说的不错！他就是妖怪。他如今怎么也有七八岁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变成可怕的妖兽了！”杜小武附和道，此刻他亦对父亲说的话深信不疑。
　　“啊！太可怕了！还是快点把他赶出去吧，不然他会把我们全吃了的。”
　　“唉，你原本是我小妹捡回来的孩子，我也不愿意让你一个人独自在外流浪。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苦衷。”
　　杜阴顺叹了口气，带着深情的语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放倒桌子上，对着東月风恳切道：“这里是一些钱，你放过我们吧。”
　　東月风内心踌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家对東月风来说并没有归属感，跟他的内心有联系的也只有杜小玉，杜香香和杜阳平三个人。而杜小玉，经过一年的相处，東月风早已当她是自己的小玉娘。
　　起初，在逃亡的时候，杜小玉让他远远地跟在后面令他以为杜小玉并不喜欢自己。后来仇人杀来的时候直接把他无视了，那一刻他才知道杜小玉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冰冷在那一刻也已瓦解。
　　如今小玉娘还没有醒过来，自己也没有跟她道别......
　　但是，这里终归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小玉娘，在我变成妖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一眼的！”
　　東月风眼含热泪，坚定的说道。说完，東月风便冲出屋子，也没有拿走那一小袋子钱，径直向杜家大门外跑去。東月风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杜阴顺的视野里。
　　杜阴顺看到这里阴沉的笑了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因为他看到杜阳平正气势汹汹的赶过来。杜香香正在一旁气喘吁吁，原来她趁杜阴顺没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找来了杜阳平。
　　坏了，没看住这臭丫头！杜阳平不由得心里一惊。
　　“東月风人呢？”
　　正当杜阴顺气急败坏的时候，杜阳平疾言厉色的质问声在耳边响起。
　　“走了。”
　　杜阴顺摊摊手，像一个无赖。
　　杜香香听闻后一脸急切，立刻飞快的追了出去。杜阳平冷峻的脸也变得低沉，浑厚的气势从体内爆发出来，竟带着一丝丝金色的真元在体表环绕。
　　杜阴顺被大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哥竟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我警告你，这种事若是有下一次，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还有你们两个也是一样。”
　　杜阳平转头望向大文和小武，眼里射出一道精芒。
　　“大伯，我...我们不敢了。”
　　大文小武俩兄弟被杜阳平摄人的眼神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
　　
　　東月风出了杜家，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只是一路狂奔，双手不断擦拭着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此刻只想远离杜家，越远越好。忽然间，東月风横冲直撞着撞到了一个老人的身躯，巨大的反作用力令他一下子被撞翻在地。
　　“哎哟，我的腰啊。”
　　正对面的老人一边哀嚎起来，一边抚摸着腰部。東月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老人。
　　只见这名老人两鬓斑白，脸色黯淡无光，布满皱纹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如枯藤老树一般粗糙，但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却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小家伙呀，你怎么急急忙忙的啊？路是要慢慢走的，可千万急不得，不然会摔跟头的。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可不是你这样横冲直撞的走法。”
　　老人说道，语气中带着慈祥，话语里带着深意，眼里含着笑意。
　　“你要去哪里呀，这么着急？”
　　“我不知道，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東月风抽噎着说道。
　　老人望了望東月风的后方，那正是杜家的方向，他浅浅一笑。
　　“你是杜家的人吧。”
　　“我不是！”東月风抢声道，又补充道，“我不是杜家人！我是个会吃人的妖怪，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怕一会吃了你。”
　　闻言，老人的眼神细细的打量着東月风。当他的目光转移到那被黑色血渍浸透的衣裳时，他若有所思。
　　“哈哈哈！”老人忽然大笑起来，“你这小家伙说话当真有趣，不过会吃人的才是妖怪，你会吃人吗？”
　　東月风沉默着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不过一会儿我就会吃人了，我是黑血人，长大了就会变成妖兽。”
　　“哈哈哈！”老人再次大笑起来。“即使你长大了变成了妖兽，你想吃人嘛？”
　　“我不想吃人!”
　　東月风再次摇头，坚定的说。
　　老人闻声慢慢走到東月风跟前，将他搀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目光慈祥。
　　“想吃人的才是妖怪，你若不想吃人，那你便不是妖怪。若你想吃人，即使你是个人的模样，也算是个妖怪。”
　　東月风听着他的话语，小眼珠在眼眸里打转，若有所思。
　　“東月风！你别跑了，我快跑...跑不动了”后方传来杜香香的喘气声。
　　杜香香来到東月风面前，少女瘦弱的身躯已经累的不行，此刻双手叉腰，上气不接下气。
　　“咦？孟爷爷，你怎么在这里。”杜香香望着老人，亲切的问道。
　　“我是受杜大人的嘱托来给小玉小姐看病的。”
　　老人慈祥的望着少女，回应道。
　　“原来你是姓东呀，是小玉小姐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吧。”老人摸了摸東月风的脑袋，“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東月风没有抗拒老人的摸头，轻声“嗯”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想到杜家去，但是听到老人是来医治小玉娘病情的医生，他也很想回去看看小玉娘。他想看到小玉娘好起来，跟她好好道别的以后再离开杜家，这对他很重要。
　　一老两少慢慢走在路上，老人不时望望两个孩子，目光温柔慈祥。只是他看向東月风的时候，偶尔一个念头在心里盘旋。
　　这个少年竟是“东”姓之人吗？
　　若他不是“东”姓之人又怎敢冒充“东”姓呢？要知道冒充这个姓氏可是死罪。
　　看着東月风，老人沉思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東月风并不姓东，而是東，一个早已遗失了无尽岁月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