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村外人

　　山中无岁月，弹指一挥间便是四季交替时……
　　这几年里，桃香很少会受到欺负了，千万别以为是村里的孩子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懂事了，要知道熊孩子长大了还是熊孩子。
　　只不过是有一回，这帮顽劣不堪的家伙们在路中间藏了一根麻绳，等桃香经过的时候两边一抽，把桃香绊了个趔趄，桃香本就腿脚不便，情急之下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桃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皮破了些，脚扭伤了不说，还稀里糊涂地撞到了一株桃树，额头磕了个大包，索性没破相，其实没也什么大碍，所以父母家长就没当回事，只叫闹事的孩子们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
　　不过这却惹恼了春来，仗着自己有几分笨力气，挨家挨户地把这帮熊孩子拖进桃林揍了个遍。
　　以前桃香受欺负的时候，春来也曾站出来护着，不过就是推搡一番也就过去了，说到底就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可是当看到躺在床上哭闹着喊疼的桃香时，春来就红了眼，像个大将军似的，气呼呼地冲了出去，拳打脚踢得把熊孩子们真的揍成了“熊孩子”。
　　从那以后，同龄的人见着桃香就跟碰到瘟神一样，连靠近她都不愿意，更别说捉弄她了，最多就是背地里说说脏话。大人们对此事大为稀奇，知道前因后果后，戏称春来是桃花村第一的“打架王”，又说桃香未来有好日子过了。
　　两个小孩子听说了大人的调笑，都觉得难为情，导致他们两人去歪脖子桃树那里躲着人的次数倒愈发多起来。
　　后来，桃香经常笑着回忆起这几年的美好，回忆起春来的憨笑，回忆起桃花的娇艳。
　　笑着笑着就哭了，因为一切的阳光都是在梦里。
　　……
　　洪金氏微微歪着头倾听着，好多年都未曾有过这般愉快轻松的时候了，也不知怎的，只要闭起眼听茶老头的妙语，自己就忍不住地泛笑。
　　只是，一听到“梦里”二字，就如遭遇一道雷击，好像失去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霎时间身上轻颤不已，冷汗直流。
　　忽又觉着眼前一暗，睁开双眼，原来是夫君正拿着手帕小心地给自己吸着额头的汗珠，惊慌之下，洪金氏两只手不由得紧紧抓住眼前的大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平复。
　　“老神仙……那一切，就真的是‘梦里’吗？”洪金氏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茶老头，她多希望听到一句“记错了……”
　　茶老头瘫软在牛背上，悠悠道：“古道茫茫山河泣，旧梦红妆白烛熄。老树新芽拨云日，故人鲜茶共饮时。”
　　茶老头一招手，被胡老三插在腰间的蒲扇就乖乖的飘到他手里，胡老三呆呆地耷拉着眼皮，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茶老头握着扇子往前一挥，空空的茶盏里就又添上了茶水。
　　洪金氏小抿了些，呼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怎么还较起真了？真是丢人，故事就是故事，略听听也就罢了。
　　只是眼眶止不住的就湿润了，也模糊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没看仔细，总觉得刚才夫君好像流泪了。
　　……
　　“来来来，帮把手！”
　　这一天的清晨，桃香不是被母亲唤醒的，而是断断续续地听到村民们阵阵的呼喊声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的。
　　桃香下床后推开窗户远远一瞧，只看到一个猎户打扮的陌生人被村民们匆匆抬进了村长屋里。
　　桃花村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这些人桃香都见过，唯独对那猎户没什么印象，便猜到那人大概是村外来的。
　　自己活了十年，还未曾遇上过村外的人。虽然好奇村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很想找那人问问，但是一想到早就和春来哥约好了今天去采那株歪脖子桃树的桃果，就把那村外世界统统抛到了脑后。
　　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桃香就一步一挪地找春来玩闹去了，至午间方回。
　　回家用饭时，桃香才从父亲嘴里大概知道了那人的事情，不过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收拾好碗筷又找春来玩去了。
　　原来，那猎户是村里检木柴的人在桃林里发现的，只当他是在打猎时无意踏入桃林的，兜兜转转不知方向，也不知为何就倒在桃林不省人事了。出于好心，把他带回村子里，安置到村长家。
　　结果村长扶他上床时才发现猎户后背有一道浅浅的刀伤，揭开皮衣一看，只闻得夹杂着鲜血和皮革的恶臭，再看其伤口，血液基本凝固，想来他受的这伤已有几个时辰了。
　　村长看出猎户是失血过多才昏迷不醒的，就给他敷上草药，又灌了些热水，没过一会儿，猎户就晃悠悠地醒转过来。
　　有好事的村民询问猎户遭遇了什么，怎么就倒在了林子里？
　　猎户先是谢过众人救命之恩，才苦着脸叹道：“我本是附近平安县人士，听人说忘忧谷里有白毛狐狸，就想着捉一只回去，扒了皮子卖给新来的贾总兵，也好换些钱给我那媳妇买几匹新布，山神爷爷垂爱，还真被我逮着一只小狐狸。那成想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几个蛮子，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刀，还好我躲得快，没让他砍深了，我见他们骑着马，知道他们没法进山，就索性再逃回忘忧谷里躲着，兜兜转转进了桃林，还没走几步就两眼一抹黑了。咳，早就听闻蛮子已经破了边关，可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
　　“蛮子？咱们这里离边关少说也有几百里地，一路上又有雄关恶水阻碍，这帮蛮子是怎么来的？”
　　蛮子是国人对关外草原异族的称呼，在百姓的眼里，蛮子就是一群只知烧杀抢掠、残暴至极的恶狼，只要一听人说“蛮子来了”，保管能让小儿止啼，老人蹬腿的。
　　猎户忙安慰道：“诸位莫慌，我先前遇到的几个应该只是探路的哨子，他们再快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杀到咱平安县的吧。我有个表兄在县衙当差，听他说来犯的蛮子不过几千人，这回朝廷特意安排贾总兵率两万精兵来平安县，保管叫那帮蛮子吃不了兜着走！”
　　桃花村的村民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去县城逛逛，对外界世事变化知之甚少，如今一听蛮子来了，还有几千人之多，不由得吃了一惊，哪里还听得进去猎户之言。有胆小的村民吓出了魂，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的；有知会了家人，就要收拾细软，向京城逃的；也有自认为桃花村地处隐蔽，蛮子恐怕找不到路，想着再乱的局势也不会波及到村子，所以不见得有什么逃难的动作的……
　　等恢复了些力气，归家心切的猎户就不顾众人的挽留，跟着自愿带路的村民离开了村子。临行前，见村里的孩子们围着自己装狐狸的竹篓打量，就把狐狸送给了桃花村的众人，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可谁知，这只小白狐竟成了桃花村两个孩子悲惨一生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