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陨

　　“呜呜……”
　　“呜呜……呜呜……”
　　漫天的陨星划过天空，连绵不绝，震人心弦。声景相融，凄美而又哀绝。
　　其上，太白星一反常规，竟向北而行，自翼宿入尾宿、箕宿，似距大地又近了几分。
　　其下，一座雄伟的城池，屹立于千里沃野，有如一只巨大的卧兽。星象变动，在城墙上投下道道光怪陆离的影像，让沉睡的城池复又睁开了一只只眼眸，直要看透那苍穹。
　　城池的中心，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六角占星台，六面台墙上皆雕有玄鸟纹，栩栩如生，仿佛马上就要展翅高飞一般。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里是宋国的都城，作为商国的后裔，宋人继承了祖先的荣耀亦保持着对玄鸟的崇拜。
　　“星陨有声，民去其土之象也……”
　　“太白返生，不有破军，必有屠城……”
　　“国将亡矣……”
　　沙哑的声音，自占星台顶端传出，疲惫中透着一股直入人心的悲伤。
　　占星台四周，跪坐着数十身着素色衣裳的卜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着台顶发出的叹息，已有不少少年人禁不住开始哭泣，便是那些老卜者眼中也变得湿润，带着无尽的苦涩。亡国之象显现，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老夫自承吾师，观乾象之变，卜万物之迁，已逾两百载。本应顺应天命，万变尤定，奈何仍是不甘，老夫心有不甘啊。天意乎？人力乎？”
　　随着话语，占星台顶端的老者缓缓伸出双掌，体内有两道光芒从额头移向了双手。接着，左掌上凭空出现一个乌黑的龟壳，带着神秘的花纹，右掌上亦浮现出一颗闪着光芒的蓍草，在舒展着枝叶。
　　“今日，老夫以双灵为祭，就要求那一线生机。”
　　老者双手合拢，右掌中的蓍草化为一片光芒笼向龟壳，沿着龟壳上的纹络开始蔓延，当光芒覆盖至整个龟壳时，一道长虹倏得直冲向天际，遏星辰，停天光，仿佛冻结了时间与空间。
　　天空中开始浮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一座雄关横跨百里，与两侧的崇山峻岭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这便是宋国仅剩的最后一座关隘，之后便是都城，已退无可退。
　　两年间，雍国便死了两任国王，北方的蛮人更是乘此大举入侵，可谓内忧外患。然而，谁都没有料到，新登基的雍王竟敢在这个时候举国之力攻打宋国。雍王假意派大军赶赴北方，瞒过各方耳目，却在半途中调转方向，兵锋直指宋国，全然不顾北方危局。
　　宋国实力本就不如雍国，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各地接连沦陷，更是直接被打穿国都周边的防线。
　　战争已不知进行了多久，关外，身着玄甲的雍军，密密麻麻，前赴后继，如潮水般汹涌，云梯早已搭上城墙，举着刀盾的雍军像疯了一般向上攀着，悍不畏死。
　　不待雍军冒头，墙上的宋军已用长矛捅穿了攀上来的雍军，一遍又一遍，动作机械而又麻木，眼中却带着嗜血的疯狂，滚木擂石、金汤热油更是不停地从墙头落下，就像漫天大雨夹着冰雹砸向蚁群。
　　城墙下面已堆满了尸体，不是一处，而是整座城墙下都是，连护城河都被填满，皆有数米高，怕是不下万具。然而，后方的雍军仍是踩着同袍的尸体向前冲锋，前赴后继，谁都想要先登，博个前程。在这个梦士为尊的世界，普通人能拼的也只有命罢了。
　　雍军终是上了城楼，青石地板上也开始铺起了残肢碎片，无人知是原先身体上的哪部分。不过也无关紧要了，双方早杀红了眼，没有人去思索自己脚下踩了什么，或许下一秒他们自己就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所有人只想着更快更利落地砍下面前人的脑袋，便是自己人砍死了自己人也早已没人在意。
　　占星台旁的众人已被深深震撼，有人不忍痛哭，有人瑟瑟发抖，亦有人干呕不断。画面无声，却仿佛带着杀声，惨叫声，直击灵魂。虽远在千里之外，却让人如临其境，如置深渊。
　　画面慢慢移动缩进，最终定格至一个穿着铠甲的青年将领身上。他俊俏的脸庞上布满血污，已不复翩翩公子形象，倒像是地狱里的恶魔，身上的铠甲浴满鲜血，反射着诡异的光芒，内里的衣袍已被染红，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众人已认出，这个青年便是宋王的弟弟，武安君，子渊。
　　子渊的四周尽是虎视眈眈的雍军，地上躺满了尸体，有雍军的，亦有子渊的亲卫。不知多久的拼杀，这一小段城墙上只剩他一人被不知凡几的雍军包围着，周围的厮杀声不绝，但这片地方却显得压抑万分。不知是忍受不了这气氛，还是压制不住杀意，雍军再次向着子渊杀来。
　　子渊右手食、中二指笔直朝天，其余三指并拢，竖掌胸前，身上竟开始发出金光，随即覆满全身，然而，终是灵力将尽，金光显得十分黯淡。紧接着，子渊长戟后发先至，直接刺入最近一名雍军的体内，将其甩入人群中，随后挥动长戟，如风车般绞入人群，带起一片血肉。这般看似一边倒的屠杀，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倏然，城墙下，雍军间，有一道黑芒直冲城楼，不分敌我，透过一个个雍军与宋军，射向子渊，直至没入他的体内。
　　至此，画面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更是布满了裂痕，直至碎成了一片片撒下，像是下起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遮盖天地，遮住了一颗以不可见速度变大的陨星，更遮住了地上那哀绝的痛哭声与无助的悲呼声。
　　老者看着脚边那碎成十数片的龟壳，许久，许久，慢慢地闭上双眼，发出了一声叹息，向着远方散去，似带着一股决然……
　　“这就是生机所在吗……”
　　“天机已乱，没人看的透……”
　　“且尽人事，但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