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鸡犬不留

　　夜已经深了，但江可凡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还回想着刚刚的事。
　　......
　　江可凡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询问父亲，那书生所言的无需正式步入武道，只凭锻炼肉体也可以达到二流高手程度的事是不是真的。
　　江大成当时怔了一下，仿佛对江可凡问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吃惊。但随即便肯定了江可凡的说法。
　　“当然可以，但是现在用这种方法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这也是需要法门的，中原称这种功法为外功。”
　　“修炼外功算不算正式地步入武道？违背吕国禁武的法律吗？”江可凡急切的问下了下一个问题。
　　“当然不算，不习内功即不入武道。”
　　江可凡顿时变得激动起来，问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咱家……有吗？”
　　江大成看着自己宝贝儿子一脸期待的样子，有些无奈。他不喜欢说谎。
　　“在中原，外功并不罕见。几两银子就能到手。我当初来极东之时倒是恰好带了几本来。”
　　江可凡欣喜若狂，虽然再有两年他就能回中原了，可以肆无忌惮的修炼。但是如果现在就能提高自己的实力。那他真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外功修炼极难，虽然不会像内功一样走火入魔丢掉性命。但想要练成，到二流的地步，吃苦自然极多，外功大成之人修起内功都是事半功倍，可以说都是天之骄子。”
　　江可凡听了这话更激动了，他心中仿佛无比确认，自己一定就是这个“天之骄子”！
　　“外功必须有非常人恒心和毅力才能练成，最多只能练三年，三年不成则终生不成！而且这里没有师傅能指点你，外功修炼起来有可能致伤致残。有的人甚至会把自己练瘫练废！你能接受得了最坏的结果吗？”
　　“能！”江可凡想都没想。
　　江大成一看儿子这样子就知道，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江可凡有多倔他最清楚。但是很显然，江可凡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修炼外功的艰难和危险。
　　年轻人总是看不清自己，江大成用出了自己最后的绝招。若话语不能让江可凡知难而退，那就用行动。
　　“好，外功秘籍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给我带个人头回来，只要是真的人头，不管是谁都行......”
　　......
　　江可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还是想不清，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江大成虽然严格，但却是北城出了名的善人。江可凡从未听过父亲有过要杀了谁谁之类的言论。
　　在江可凡眼中，江大成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上了年纪的父亲早就变得肥胖，虽然身体还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但绝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为什么自己外功还未修炼，却要先拿人头来换功法？江可凡有些怀疑这就是父亲单纯不想让自己练武，故意给自己使绊呢。
　　事实上江大成的确是想让儿子知难而退，但并不全是。这和他曾经的经历有关。
　　江大成原名江宗夜，被家族除名后他便用自己的乳名儿作称呼来和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也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原名了。江大成在江可凡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神都江氏正如日中天。江大成非常嚣张跋扈，根本不服管教。每天出行身后都跟着一大堆家丁，看着谁不顺眼立刻就会差人过去狠狠地打一顿。神都除了皇宫里的真龙真凤，很少有同辈敢惹江大成。
　　有一段时日，西域都护使回京交接，随他一起归京的还有他的一个儿子，叫王成阳。小小年纪便修得一身好本事，而且脾性也是高傲的很，根本看不起神都这些雍容富贵的纨绔公子哥儿们。所以这王成阳和江大成的冲突必不可免。
　　江大成开始根本不在乎这王成阳，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他爹只是个小小的西域都护使。而江家家大业大，江老爷官至户部尚书，爵到封疆拜侯。只是皇上舍不得他，才让江氏座留在神都。
　　但王成阳不谙世事，不懂这么多。第一次碰面，就惹得江大成对他大打出手，而江大成却想不得王成阳武功如此之高，年纪轻轻，却离脱凡也只差一步。众多家丁门犬拿其不下，反倒自己都被这王成阳给打的不轻。
　　这一出闹得可不小，后来满江大成变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但之后的一件事却让他们全部闭嘴。江老爷居然直接派身边护卫高手把王成阳活捉了过来，而王成阳那个退任的老爹却连上门求江家放人都不敢，反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江老爷竟然宠子至此！但却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在江老爷背后乱嚼舌根。
　　实际上江老爷并不是宠子，只是想要看看自己儿子的本事罢了。他就扔给江大成一句话“亲手杀了他，要么就放了他！”
　　江大成最怕父亲，听了这句话却欣喜若狂，还以为父亲这次是真心为他出头。但很快他就发现不是。
　　江大成向来自认狠辣，手下家犬打死几个平民乞丐那是常有的事。但他从来没有亲自动过手，他以前一直以为杀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做起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他还欺辱过自己，动气手来应该根本没有什么迟疑。
　　但是当他把刀架在这个人脖子上时才感到艰难，他想了一天一夜也没动手，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感到艰难。哪怕他身上没有半点武功，但手中这把宝刀吹毛断发，杀个人也像杀鸡一般容易。
　　江大成这一天下来，想了不少事情，他好像在别人的生死中悟透了一些东西。他最终放下了手中的宝刀，他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前所未有改变。
　　最后江大成放了王成阳，王成阳回到家中之时，已经过了两天。他感觉自己仅仅是睡了一觉，只是醒来之时又饿又渴，并且脖子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刀伤。
　　自此之后江大成不再像从前一样跋扈，他改过自新了。他开始广交好友，诚心待人。他的第一个好友就是王成阳……
　　但江大成不知道的是，他让父亲失望了。江大成放了王成阳，在父亲眼里便意味着放弃了将来的家主之位。虽然江家不是武学世家，但是江家势大，不怕外敌多，只怕心不狠，若是连仇人都下不了手，是绝对镇不住莫大江氏里这些凶狼饿虎的。
　　而江可凡不知此事，还在苦苦思索去哪里弄个人头来。
　　吕国虽是中原附庸，但国法还是要遵守的，无故杀人也是死罪，难不成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去杀死个乞丐吗？毕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人关心乞丐的死活。
　　江大成对儿子的教育还是起了作用的，江可凡并不想对乞丐这种手无寸铁的人下手。但是他此时却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而已。
　　“启玉，你说我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我弄个人头来？”
　　江启玉睡在外室，此事夜深人静，江可凡声音不大但却也能听见。可是他不想回答，江可凡这个问题属实超过他这个小仆的做事范围了。人头什么的，他想都不敢想。此时也只能装睡逃过一劫。
　　但江启玉很快变得惊恐万分，连忙跑进内室。
　　“少爷，外边有贼！”江启玉生性胆小，哪怕家里进了贼都只敢小声说话，生怕惊动了贼。
　　江可凡立刻起身到外室，恰好看到一个黑影略过窗户。
　　“他前面应该还有一个人。”江启玉小声插话道。
　　江可凡计从心来，迅速穿好衣物。
　　“启玉，这可是天赐良机。吕国私闯民宅加偷窃可是死罪。嘿嘿，只要我们抓住这两个人，交给官府。他们自然人头落地，到时候大不了咋们出些银子，人头自然会在我们手中。”江可凡话生喜意，不容拒绝。
　　江启玉真是十万个后悔，早知道就让这俩贼跑了好了，自己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呐！
　　“少爷，这，这太危险了。要不咋们去叫几个护院吧？”江启玉试图说服江可凡，降低危险。
　　江可凡来到窗前一看，正好看到黑影从自己院子里往外翻。确认后面没人了之后，他回了江启玉一句“来不及了！”便从窗户翻出去，直追二贼。完全忘记江启玉身材矮小，根本翻不过自己院里这堵高墙！
　　夜晚室外和室内完全不同，室内明明静的出奇，室外却在刮着大风。嘘嘘的风声伴着树叶悉悉啦啦的响动，根本听不到脚步声，怪不得这些贼如此大胆。江可凡打了个寒颤就从墙上翻了出去。黑影还没跑远，江可凡感觉自己能追上。
　　虽然没有经验，但他也不是什么鲁莽之人。江可凡此时以想好对策，只要自己能追上去缠住这两个贼人。直接大声求救，周围必然会有人出门探查情况。到时候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许诺报酬，周围的百姓只会抢着来帮江可凡抓贼！
　　毕竟这里是北城的居民区，而且“江少爷”的大名也算是人尽皆知。
　　江可凡一路跟着黑影，不断地拉进距离。很快黑影便停了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身后的江可凡。这黑影身材瘦矮，一身黑衣，没带面罩，但是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面容。
　　他扭头像旁边房檐上瞧了一眼，江可凡顺着方向望去才发现他的同伙居然一直在他右侧的房顶。下边这个黑影应该是示意同伴有人追过来了。
　　屋檐上的黑影没什么动静，似乎在把风。而下边这个黑影从腰间掏出个东西，应该是把匕首。江可凡看不太清，他感到些许不妙，他想要拿出自己贴身的佩剑但却发现怎么摸也摸不出来，他的腰间只挂着一个玉佩。
　　那把短剑是江可凡第十次诞辰时父亲送的礼物。江可凡这是第一次想要用它，却发现自己居然没带！
　　不能再纠结于自己为什么没带武器的问题了，江可凡决定提前实施计划最关键的一步。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江可凡不要脸皮的大叫着。
　　两个黑影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但他们马上又向江可凡逼近，他们想快速解决这个麻烦。
　　江可凡很聪明，他与黑影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也没有跑的太远，避免黑影再次逃窜。
　　两个小贼发现竟然一时拿不下这个可恶家伙，便开始拼命的奔逃。因为已经有人点亮了油灯，还有人破口大骂“哪家的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
　　江可凡发现附近居民的行动比他预料的要慢不少，可能是他的声音被大风吹散了许多。他计划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这也导致结局不能向他想象的那样顺利
　　江可凡仍在后边紧紧跟着两个黑衣人，他边跑边叫，养尊处优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就在这时，黑衣人在前面拐如入了胡同，这让江可凡的警惕心立刻拉满。
　　江可凡停止喊叫，放慢速度，他怕那两个贼人在胡同口阴自己一把。
　　他慢慢的转向胡同，隐隐约约看到胡同的尽头有两个身影。
　　江可凡心中一喜，这胡同两边的院墙很高，看来他们是跳不上去。看来这贼人也不熟悉北城的环境，竟然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周围已经有了喧嚷的迹象，有几个大户都准备派家丁出门查探情况。
　　江可凡感觉这事好像已经成了，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对自己赞不绝口，他开始期待起自己明日的外功修炼。但他也没有放松，万一胡同内的两人临死反扑伤到自己可就不值了。
　　正当江可凡胜券在握之时，他突然感到后脑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少爷，少爷，快醒醒！”
　　江可凡慢慢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昏暗，隐隐约约能看清扶着自己的这个人是江启玉。
　　脑中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江可凡的记忆开始恢复。
　　“可恶，他们不止两个人，还有同伙！这些偷东西的贼真是可恶！”江可凡怒道。但声音又有一些沙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刚醒来还是对自己的失败已经垂垂欲泪。
　　江可凡还是给阴了一把，他还是大意了！毕竟他处世不深，很多事情都想不到。
　　这些贼可能只想要些财物，不想把事情搞大，所以没有痛下杀手。江可凡感觉自己最后应该是吃了一闷棍。
　　“太危险了少爷，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倒在地上，旁边几户院子好像有人要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怕被别人发现咱俩，然后就是带着你跑了。”
　　“看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少爷……”江启玉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江可凡本来还想怪江启玉太笨，要是早些来就成功了。但现在江启玉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江可凡反倒是不好意再多说什么了。
　　“这是哪？”天好像快要亮了，江可凡得像昨天一样偷偷的溜回江府。毕竟自己失败了，不想徒惹父亲生气。
　　“咋们还在北城。”江启玉有些抽泣的说道。
　　“快回去吧。”江可凡心死如灰，但他摸了一下后脑勺的大包，剧痛立马涌上心头。回家休息成了他现在最想干的事。
　　江可凡和江启玉一路上走的很快，他们要在家仆们起来做事之前回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江启玉比江可凡小两岁，长得也矮，翻不了高墙，所以他们还要从后院矮墙翻进去。
　　过了后院是杂役院，包括管家在内的下人都住在这里，江启玉是唯一的特例。
　　管家李同生在杂役院里养了条大狗，大狗十分凶狠，除了杂役院的，它遇到人便叫。完全不认江可凡这个主人的“主人”。所以每次溜回来，在杂役院这里是最“凶险”的！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狗笼就在院口处，每次到这里江可凡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儿。
　　但是出现在江可凡眼前的一幕却着实吓了他一跳。大狗静静地躺在笼子里瞪着眼睛，鲜血从笼子里溢了出来，把附近的杂草染的发紫，浸入了周围的土壤中。
　　江可凡感到毛骨悚然，这大狗怎么好端端就死了？身后的江启玉更是吓得发出了声音，几乎就要尖叫出来！
　　江可凡突然变得更惊慌了，因为他隐隐看到管家李同生的房门下也有一抹暗红溢出。
　　江可凡此时再顾不得什么责骂惩罚。他只想知道自己刚刚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真是假。
　　江可凡慢慢的摸到管家屋前，心中想着：只要李同生没事，哪怕自己被父亲处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并不是江可凡多么喜欢李同生，而是不敢相信自己家里居然会出这种事！
　　江可凡在窗纸上慢慢戳了个洞，小心的把眼睛凑了上去，心中为这个他讨厌的人祈求着平安。
　　但是很遗憾，屋子里满是血迹。这么大的出血量，李同生想必凶多吉少。
　　江可凡强做镇定，试着慢慢推开房门，果然很轻易的打开了。
　　狭小房间的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白色的睡袍已经染的血红。可以看出身中数刀。右手还握着一柄长剑。好像与人发生过十分激烈的搏斗。
　　江可凡的心理防线已经濒临失守，而后边的江启玉直接大叫起来。这声叫喊拉回了江可凡的一些理智。
　　江可凡急忙推开另一扇门，这个房间里的下人也死了，但没有管家的死那么震撼。她的头还在，而且尸体躺在床上。凶器是一把剪刀，就插在她的左胸上。应该是一击毙命，她面容安详，看不出丝毫的痛苦。
　　江可凡一扇又又一扇的疯狂开门，他想找到一个活着的下人。但是死了，全都死了。凶手连狗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人？
　　江可凡现在不得不正视最残酷的问题了。
　　“爹，爹还活着吗？”
　　他再次抛弃了江启玉，一路狂奔到父亲的住所。
　　江可凡喘着重气，他想大喊几声“父亲！”但又怕没有人回答。
　　当江可凡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的心又凉了半截。他一眼就看出外屋墙上挂着充当饰品的刀不见了。
　　江可凡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他走进内屋掀开父亲的床帘，上面躺着一具尸体。外屋丢失的刀就插在这具尸体上。
　　这具尸体像管家一样没有头颅，又像女仆一样被一刀毙命。
　　江可凡的内心已经崩溃，他想要大叫，但是不争气喉咙却只能发出“咳呲，咳呲”的声音。
　　他看着石床上的无头尸体，身体不由的跪坐下来，腰背不受控制的往下伏，直到自己的头结结实实撞在了地上。
　　就这样伏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突然有了陌生的声音。
　　“捕头，江家的人都死光了，连鸡犬都没有活的。”
　　“看来江老爷也凶多吉少。随我进去，凶手应该没跑远，甚至可能就藏在江老爷房内。一定要小心查探。”
　　江可凡神情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江启玉迅速把他扶了起来，拉拽着他，最后两人硬是一起藏到了衣柜后面的隔间里。